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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舜禹忧郁的目光停留在一个长方形的深蓝色丝绒锦盒上,里头静静地躺着一条精致的白金手链。最常见的八字型链条,每相隔几个连接处就会有一片薄薄的叶子垂下来,低调的形状却又很耐看。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已经很久了,久到封予馨几乎都要以为,他是不是已经坐在那里化身为雕塑了,否则怎么会从头到尾都不动弹?
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是不是就这样让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些日子以来,她都费尽心思去逗他开心,想让他早日走出阴霾。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收效甚微,至少当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还是不知不觉地会陷入这样的思绪里。
虽然当时去参加婚礼后,他和曲云哲那家伙都表态说从此要放弃对她嫂子的所有肖想,但对比之下,眼前这位“中毒”比较深。泥足深陷之下,又怎么可能随便说抽身就抽身?说不定这会儿心里还在淌血呢!
“封小姐,你怎么不进去啊?站了这么久,腿都要发麻了。”玛利亚端着托盘上楼梯,刚走到转弯处就见到那道倩影依然杵在门口,很是纳闷地问道。
这下就算封予馨不想惊动书房里的人也不行了,因为安舜禹听到声音后,已经抬起了头,淡笑着看向她。
他并没有想把原先一直在端详的东西收起来,反而还落落大方地随手将锦盒放在檀木的书桌上,十指交叉着搭在自己的肚子上。他这样的反应,让封予馨不禁要以为刚才是自己看花了眼,不然又怎么会觉得他在对着盒子感伤?
迈着步子踏过长毛的波斯地毯,走到书桌前,径自拉开椅子坐下。而玛利亚在放下茶水点心之后,已经识趣地退下了,还顺带体贴地给他们把门关上。
满室都飘着锡兰红茶的淡淡清香,让人的心情也归于一片宁静,就像是那个佛的国度,处处都洋溢着一种恬静的气氛。午后的阳光也显得有些慵懒,透过外头的法国梧桐,穿过叶子之间的缝隙,有几缕洒进了窗口。
那一束束的光影斑驳之处,可以清楚地看到空气中的尘埃在浮动,很慢很慢,却能看得出是动着的。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品着茶。浅啜一口,唇齿留香,那微涩的味道却芬芳无比,仿佛这股淡雅的清香就这样沁到了脾肺之中。
过了很久,杯中的茶水已经续上第二轮的时候,安舜禹才淡淡地说:“这条手链是偶然在一个市集上买的,很普通,也不值钱,但却是我的一个寄托。我的亲生母亲,就有这样一条手链,花色和款式都是一模一样的。当然,在那个年代,这或许是比较流行的款吧!呵呵!”
笑容有些自嘲的意味,不知是笑自己的执着,还是笑他对于手链的理解。这是第一次,封予馨听到他提起自己的身世——虽然一早就知道他是被安老收养的,可是收养之前的生活,他从来都是只字不提。
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心中藏着太多的秘密,以至于每次见到他时,封予馨总觉得那略宽的肩膀被压得似乎很沉。
对上她略显得担忧的眼神,安舜禹只是回以一个暖暖的微笑,不以为意地继续开口道:“我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有机会见到同样的手链,虽然我很肯定不是我母亲的那一条,却执意买下了。无非就是留着做一个念想吧!”
“后来就想着,这样有特殊意义的东西,即使我自己用不上,留着以后送给我老婆也不错。好不容易终于遇到了一个难得的机会,我还是没有把它送出手,已经来不及了。”嘴角的笑意有几分凉薄的味道,甚至还无奈地摇了摇头。
从头到尾,他似乎都比那个男人晚了一步。无论是相识,相爱,还是有了爱的结晶,他都已经远远地被抛在了身后。
他从来都觉得,感情的事不需要操之过急,一切顺其自然是最好的,可是现在看来,遇上对的人,下手还要快,否则就失之交臂了。中国有句古话说得好:天意弄人。呵呵,他就是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了,人怎么可能斗得过天呢?
也许从一开始,老天就没想过要把这样的一个女人给他,所以才会有了这么多次错过,最终要眼睁睁看着她嫁做他人妇。
听出他话里那哀愁的味道,封予馨并不急着去开解他,而是捧着温热的英国进口骨瓷杯,缓缓地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以前她也觉得自己这辈子或许不会再爱上别人了,随着傅岩和田甜的恋情天下大白,她的一颗心也会死去。
但在事情过去这么久以后,她似乎开始觉醒了,慢慢地,听到那两个曾经刺激她的名字时,也变得很平静。
心脏不会再有刺痛的感觉,甚至偶尔跟田甜通电话时,她也能若无其事地问起傅岩,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拿他们俩开开玩笑。吃醋和心痛,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忽然变得很遥远,远到她几乎要以为,那只是一场噩梦。
她虽然没有像部分失恋的女人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没有为了得不到的感情而闹绝食。那段独自伤心落泪的日子,就像是房间里装上了厚实的布帘,一旦勇敢地将它拉开,便能迎来一室阳光。
就是这样勇敢地走了出来,既然她不是傅岩的幸福所在,又何必继续执着呢?或许,老天会看在她这么诚心诚意的份上,将来也会给她分配一个爱她的男人吧?
没有想过感情之中谁更爱谁多一点,只要是相爱的,她就很满足了。真的,经历过这一切之后,她发现能找到一个和自己两情相悦的人比什么都重要。
这段时间和她都是用中文沟通,安舜禹对于原本那些有点晦涩的词语甚至是什么典故之类的东西,已经有了更深的了解,进步不小。所以听了她的劝慰之后,也只是笑而不答。
说的很对,这一生要走的路还很长,没必要就一直在这里怨天尤人,这样的自己还真是不太适应。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成了这样,现在想想,当初阳光而乐观的安舜禹似乎越走越远了。
深吸了一口气后,故作轻松地问道:“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老头儿很讨厌?絮絮叨叨,而且还整天愁云惨雾的?呵呵!”
听到他特有的那带着美式英语的中文发音,封予馨就笑得东倒西歪,不得不用小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免得抽筋太厉害,一会儿要缓不过劲来。
在他一脸茫然的询问眼神中,才逐渐收敛那夸张的笑声,唇角还是不可抑止地上扬着:“我说,那个儿化音你要是学不会,可以不用勉强,真的!下次你干脆直接说‘老头’,或者‘老头子’就好了,京腔什么的不用学。”
真是要命,半个老外还死命学着卷舌,她真怕他会不小心把自己的舌头给咬到了。尤其是最后那个“儿”字还要拆开来念,带着点生硬的重读,太欢乐了。
生性乐天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小小的一件事情就能让她开怀,就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在阳光的映照下,那张青春洋溢的笑脸仿佛水蜜桃一样,白皙的表面透着粉嫩嫩的红,让人很想上去咬一口,又唯恐会破坏了这美好的画面。
有那么一瞬间,安舜禹被这唯美的一幕夺去了呼吸。尤其是她那对浓密的睫毛,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就像两把刷子轻轻伏在上面,让他很有冲动想把笔筒里的某一支笔放上去,看看是不是能稳稳地架住。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察觉到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灼热视线,封予馨不太自然地垂下眼帘,手忙脚乱地给自己续茶。手腕在轻微地发抖,就连顺着茶壶流泻而出的水柱都是呈波浪形落入杯中的。
放好茶壶,又迫不及待地端起杯子往唇边送,安舜禹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她就已经喝下一大口了。
“唔……”猝不及防地被那微烫的温度灼到了,连忙将茶杯搁在杯托上,一口咽下口中的红茶,随手抓过书桌上的一本杂志给自己扇风。
还完全不顾形象地把粉嫩的香舌伸出来,让它在阵阵凉风中可以得到片刻的舒缓。尽管如此,舌头上还是有明显的微麻的感觉,她甚至要怀疑,如果现在吃下别的东西,她还会不会有任何味觉?
看她这副难过的样子,安舜禹赶紧就手拿过旁边那一小壶牛奶,在自己的杯中倒了半杯递过去,朝她努努嘴说:“快把牛奶喝下,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这样的生活小常识他还是有的,此时也没想太多,唯一的想法就是别让她这么难过。习惯了她的笑颜如花,偶尔难得见她娥眉轻蹙,总觉得跟她这样的脸蛋很是不搭,他倒宁可这丫头永远都这么没心没肺地傻笑着。
来不及去分辨他的话是否有道理,也不管喝下了牛奶到底管不管用,封予馨此时简直就是病急乱投医,接过杯子二话不说“咕咚”“咕咚”仰起脖子就一口灌下去了。
喝完之后,似乎感觉没有刚才那么灼热了,虽然被烫到的部位还是麻麻的,好歹也有所好转了。看不出来这男人还懂得不少嘛!
看到她心满意足地咧开了嘴,安舜禹的一颗心才落地,可是接下来的动作又让他喉头一紧——只见封予馨伸出那条香舌,将唇边沾到的奶泡一点都不浪费地全都舔掉了。尽管只是她下意识的动作,并没有想要诱惑谁,却足以让书房里唯一的男人有了反应。
该死!这不过就是个黄毛丫头,而且还是他曾经深爱的女人的小姑子,他怎么能对人家有了感觉呢?何况,他们还是一条战线的“战友”不是吗?
说过要互相鼓励互相扶持走过这段最难捱的日子,现在他居然对“革命战友”起了歪念?上帝啊,他有罪,他要去忏悔……
狼狈地坐回椅子上,不敢再靠近封予馨,生怕自己在某个瞬间意乱情迷之下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这会儿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心跳加速?中邪了不成?估计今天的磁场不太对劲,不然他为什么会突然有了想要去一亲芳泽的冲动?!
硬生生地将视线转移到别处,他讪讪地说:“舌头的细胞再生功能很好,所以你不用担心,用不了几天就会好的。而且茶水也不是特别烫,估计过一会儿就没事了,下次要小心一点。这么大的人了,喝水都不会好好喝!”
絮絮叨叨的语气,是他惯有的作风,两人经常会闲来无事就互相损对方,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
不服气地白了他一眼,封予馨悻悻然地答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比我爹地还要啰嗦,都快赶得上八十岁的老头儿了。”
心里不免暗自咒骂:要不是你这家伙突然用那样奇怪的眼神看我,我用得着如此惊慌失措吗?说来也奇怪,那个眼神让她乱了心跳,甚至紧张起来,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样的感觉以前也有过,似乎还是在刚喜欢上傅岩的时候。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刚才喝牛奶的杯子是他的,那他们不就是间接接吻了吗?最令人发窘的是,安舜禹竟然还若无其事地重新把杯子拿回去,然后继续用它来喝茶?!
老天!他难道一点都不介意?而在他举起杯子的时候,她眼尖地看到面对她的杯沿上还有一个银光闪闪的小印记,带着淡淡的粉色。那是她唇膏的颜色……
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难道要说,我们不能这样?人家一定会说她大惊小怪,不就是共用了一只杯子吗?有什么值得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