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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面虎知道不妙,正想向下躲以酒桌掩身,可惜晚了半步,身体刚向下滑,刀已到了,不偏不倚插入他的咽喉,“嗯”了一声滑倒在桌脚下。
老妖狐溜了丈余,正想奔入后庭,被文昌的怒吼听惊,身形一窒,飞刀恰好贯入他的背心。
“啊……”他凄厉地叫,上身向上一挺,冲前两步,脚下一阵乱,浑身猛烈地筋脉抽搐,终于仆到地呻吟,身体仍在猛地扭曲颤动。
文昌突然反纵上窗台,厉声道:“姓郭的,剁下你一条左臂,不然休想活命。”
病无常略一迟疑,一咬牙,向后庭叫:“取我的刀来。”
小化子拾起魏太行的长剑,抛过道:“鬼叫什么?难道要我帮你卸狗爪子不成?”
病无常艰难地拾起剑,脸色十分可怕,眼中泛起恐伯的神色,持剑的手抖得太厉害,举都举不起来了,怎能将手臂砍下?不劳动旁人是不行的。
小化子大踏步走近,一把夺过长剑,骂道:“你这病狗如此窝囊,怎配做地头蛇?没出息,想要命却又不舍一臂,怎成?做人做到你这种地步,也算完蛋了,以你的所为来说,死一百次也是罪有应得,断一臂大便宜你了。怎么?手都伸不出来了?伸。”
病无常不住发抖,象是疟疾发作了,左手又伸又缩,抬起三寸又落两寸。
“呔!”小化于暴叱。
病无常吓得一哆嚏,闭上了眼,左手猛向后收。
小化子岂容他收手?剑光一闪,“噹”一声丢掉剑倒掠而回,快极。“扑”一声,一条抽动着的断臂落地。
“哎……我的妈”病无常狂叫,向上一蹦,“唉”一声撞翻了一桌好酒菜,他自己也倒了。
窗口罡风呼吁,已经不见了文昌和小化子的身影。
当天晚上,两人就在寨门楼上安顿,那几个寨丁被小化子点上了睡大,呼呼大睡如同死人。
小化子在门楼上面藏有酒莱,这是他从商洛老店偷来的,两人就寐前,据案先大嚼一顿。文昌胸口裂了一条缝,小意思,贴上洒了金刨药,没事似的。
“文昌兄,你今后如何打算?”小化子问。
文昌摇摇头,吞下一口羊肉,道:“没有打算,到江湖亡命,走到哪儿算哪儿。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大大夫志在四方,你身手不弱,该到外面闯闯,见见世面,也不枉人生一场。”
文昌喝了一口酒,有点兴奋地说:“是的,不枉人生一场。年轻时及时体悟人生七情六欲,让青春开出灿烂的花朵,让老年时好好回忆逝去的年华。青年时不及早追求希望。晚年可回忆的事也不可能有了。”他举起酒葫芦,叫道:“我知道江湖中险阻重重,危机四伏,也许是曝尸荒山,也许是填于沟渠,但我不怕,我将勇往迈进,生,是多余的;死,也是必然的。幸生不生,必死不死;不必为生者庆幸,也不必为死者悲哀。生也茫茫,死也茫茫;反正我是个亡命客,我也无家可归,无上可恋,等什么?恋什么?我得走!走向海角天涯。”
“咕噜噜……”他喝干了葫芦中的残酒,一声狂笑,“啪”一声扔碎了酒葫芦,躺下了。
小化子用衣袂揩净手脚,喃喃地道:“一个可怜的人,一……一……个可……可悲的人。我看……看得出,他……他……他是第……第一次杀……杀人……心中很……很乱。哦!我……醉了,为他醉呢,还是为我自己醉的?哦!离家一年多了,爹娘……和祖父是……是否……健康?我也该回家看看他……他们了,我可不是无……无家可……可归无土可恋的人哪!该……该……回……回家……呃呃呃!”
他打了两个酒呢,也躺下了。
两人在角落中躺下了渐入梦境。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希望和憧憬,江湖亡命者的希望和憧憬更为强烈而突出,宝剑、美人、醇酒,在他们一生中所占的份量极为沉重,生与死反而微不足道了。
第二天,云沉风恶,大雪纷飞。字宙是茫茫的银白色世界,白皑皑一望无涯。
江湖人的警觉性极高,他们有一具经得起苦难打击的身体,有一颗坚如铁石的心,及一个反应灵敏的头脑,这个头脑,不但用来思考、衡量、抉择,明辨,且无所不包,对时刻的控制有超人的神奇作用。天刚破晓,尽管天色仍然暗晦,但他两人悠然醒来,各自坐下行动,各据一方互不干扰。练些什么,谁也不能鲁莽地询问,这是武林禁忌,虽亲如父子也不可乱问。
一个时辰之后,略一舒张手脚活动筋骨,小化子问:“文昌兄,是否从今天起闯荡江湖?”’
“正是此意。”文昌信口答。
“第一站是哪儿?哪儿是你江湖生涯的起点。”
“还未决定,龙驹寨便是起点。”
“到西安府吧,那儿是一座复杂的地方,一处王公富商的天堂,江湖人的乐园。但我先警告你,那是一座不适于三流江湖朋友生存的城市。”
“为什么?”
“秦王府在那儿,官府的鹰犬特别多,手脚不灵招子不亮,在那儿准倒霉,至于一二流高手,便可得其所哉。”
“小兄弟,你看我该列入那一流人物?”
“介乎二流与三流之间。”
“你呢?”
“区区可列为第一流,不是吹牛。”小化子傲然地答。
“你也不见得太行,功力并未臻化境。”
“嘻嘻!不要不服气,按人物分流,大致可分两种,你说的是修行,是二者之一。另一是江湖经验。这一种包括了见闻、手面、机智、靠山、经验等等,其中奥妙无穷,可意会而不可言传。运用权术,手辣心黑,表里各异,面唯心否等等,正是此中学问,大矣哉!真正两种皆为上乖的人,世上并不多见,你以后便可知道了,这就走。”
“不。”
“咦!你还等官府派鹰犬来擒你归案,等病无常找党羽来剥你的皮?”
“我必须回乡拜别祖茔,这一去我可能没有回来在爹娘坟前化纸焚香的机会了。”
小化子面色凝重,笑容消失了,沉声地道:“应该,文昌,我陪你一走。”
辰牌初,两匹健马冒着漫天飞雪,到了蔡家的西庄门,在庄门外停住了,人和马喷出阵阵浓雾,好冷的天。
文昌牵着坐骑,伸手推门,门上了顶闩,大雪天没有人出庄。
“碰”一声文昌一脚端开寨门,沉重而结实的寨门“吱嘎嘎”掀开了,粗大的顶门折为两段,他的脚力委实惊人。
两人牵着坐骑进入寨门,直向庄中心走去。
有一家大门,“吱呀”一声拉开了,门内的犬吠声惊动了里面的人,一个中年人拉开门向外瞧,第一眼便看到他揭起皮护耳,面目阴沉的蔡文昌。
“天!他……他……”一中年人惊呼。
文昌向中年人点点头,冷冷地道:“小熊哥,我小虎子回来了。”
两人牵着坐骑继续往前走,走向蔡庄主的宅院。
不消片刻,庄中鸡飞狗走,男女老少冒着风雪,纷纷向庄主宅院前集中。
两人在栓马柱上系好缰,高大的朱漆大门打开了。门后,蔡庄主父子和一家男女惶恐地在门内骇然并立。
文昌踏上台阶,向门里闯,抱抱拳道:“伯父,小虎子回来了。”
“你……你……”蔡庄主语不成声。
文昌迎面一站,冷冷地说:“我的屋子不烧了,今后任何人皆不许动一草一木。我小虎子警告你,如果你敢动我的田地房舍,我小虎子眼中认得是大伯,刀剑可认不得你是谁。让开!”
他进了院子,踏入庭堂转出西面堂屋。以西一带房舍,全是他父亲名下的产业。’
他在蛛网的房舍停留了许久,出来时眼角有了泪光,在蔡庄主一群老少的惊恐目光注视下,走出了大门,站在台阶上扭头道:“田地任它荒芜,不许任何人动用,不然休怪我小虎子的心狠手辣。”他站在台阶上,冷冷扫视外面千余名庄中父老兄弟,突然大吼道:“你们的祖宗家法呢?拿出来我看看是啥玩意?你们一群狼心狗肺的入,出来摆长辈的面孔让我看看?我小虎子不成材,在你们心目中总是眼中钉,为何今天不出来把我这颗钉子拔掉?三年前,文华哥说了一句真心话,这句话让我小虎子今天不放火烧屋,不与你们计较。文华哥说:该怪小虎子没有爹娘。我小虎子从小和文华哥是死对头,但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仗义吐出心声,你们该为这句话惭愧,你们没有脸面活着见我小虎子,死了不敢见我在九泉下的爹娘。”他说着说着,大颗眼泪跌碎在胸襟上,走下了台阶解缰上马,向东冲。
人群急急让开,两匹马奔出东寨门。山岗下,是蔡家祖宗坟冢以在地,雪几乎掩没了一排排的墓碑。
坟园前有两座小亭,两人将马匹栓在亭内。文昌取下马包,里面藏了香纸蜡烛等物,还有用荷叶包妥的三牲。
小化子帮他张罗,捧着物品向不远处两座墓碑走去。
狂风吹灭了残烛,纸次飞舞,雪花掩覆在三牲上。大雪天上坟,可能极为罕见。
文昌扶立在坟前,向远处大风雪下的蔡家庄朦胧形影疑望,良久良久,心潮起伏。
他不怨天,不尤人,不怪他们的命运,他默默地承受。
家园是可爱的,值得依恋,在这儿孕育成人,然后飞翔。如果不死于沟渠,落魄了,两鬃斑白了,便会被恋土心拉回这儿,叶落归根,生在这儿,也想死在这儿。但他知,也许他永不会再来了。这儿,他没有黄金似的童年,没有足够思念的事物,有的只是哀伤仇恨,没有爱的种子埋下,只有仇恨生了根。
他眼前一阵模糊,冰凉的泪水爬下腮边。
他扭头向被大风雷掩覆的坟茔凝视,眼前一阵朦胧,这两座雪下的坟墓里,永埋着他的爹娘,但他对他们是如此陌生,相距如此遥远,双亲的面目他已一无印象,Qī。shū。ωǎng。儿时的记忆已消失无踪。在他的想象中,双亲是天下间最慈爱的人,但却又象天外雪景和雾中的异象,遥远得可望不可即,模糊得抓不住摸不着。
他陷入意念飞驰,幻影依稀的出神境地里。
庄西从影石村入庄的小径上,二十余匹健马冒着暴风雪冲向西庄门,马上骑士全是内穿皇衣,外穿老羊皮大袄的公差,来自龙驹寨,要到蔡家庄擒拿凶手归案。
小化子一直沉默不语,笑容换上了肃穆的神色。他拉了拉文昌的衣袂,低沉地道:“你该走了,官府的鹰犬快到了。”
文昌扭转身,并未向下面远处的和马群瞧,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冰冷的空气令他神智一清,他举手伸出,低沉地道:“永别了,故乡!”
小化子却一字一吐地道:“你会回来的。”
“为什么?”
“这是你的故乡。爱也好,恨也好,真实之中,这儿仍是你永难忘怀,永难磨灭的地方,有时,它会出现在你的心中,出现在你的幻觉里。不管你是飞黄腾达,或者是穷途末路,故乡永不会在你心中消失。”
“天涯何处不是家?我不会回来了。”
“你会的,总有一天,你会生出重回故乡的强烈愿望,即使是看一眼也好,忘掉故乡是不容易的。”
文昌默然,他感到小化子已不是十五岁的娃娃,而是一个饱历风霜观世情的哲者,一种难以言宣的情愫从心底涌起,突然拥抱住了小化子,感情地喃喃道:“小兄弟,也许你是对的,如果我真能忘怀,这次便不会回来了。对这块我土生土长的地方,强烈的恨念中有强烈的爱念。走吧!日后的事谁能预料啊!”
两人去牵坐骑,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