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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待天倾-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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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盖二人赶上,正要问为何停步,及见周四神情有异,因不知他心中所想,便不敢贸然相问。叶凌烟跑出老远,回头见几人站住不动,忙折转回来,叫道:“大伙正赶得起劲,教主为何停留?”周四不答,负手站了一会儿,独自向前走去。几人自他离营,都欢天喜地,快慰此行,忽见他莫名其妙地冷了脸面,均想:“莫非我适才忘形,有失礼数,因而惹教主不快?”当下人人禁声,悄然跟随。

一行人走出十余里路,周四始终神情漠然,缄口不语。几人不明究竟,愈发觉得教主喜怒无常,不易相处。众人前时奔跑,少说也赶了数十里路程。木逢秋料傍晚必能赶到嵩山,心下稍慰,沿途便与盖天行等人唠些闲话,对周四则敬而远之,不去打扰。

应、叶二人本要凑上前逗教主开心,几番都被木逢秋以目制止。二人虽浅薄油滑,倒也知趣,索性互相吹嘘,聊以解闷。

待到日暮西倾,几人已入登封县境。又走了一个时辰,远远便望见太室山叠嶂层峦,挺拔于前。

嵩山由两群山峰耸峙而成,东为太室山,西为少室山。太室山群峰相连,多巍峨雄阔,少室山则峰峰高耸突兀、俊伟争秀。

几人沿一条小路入山,登坡转径,颇费周折。直至东山月上,星光满天,方来在少室山北麓一片长满密竹的山坡前。

周四幼年长于少林,对嵩山却不甚熟悉,加之数年不归,记忆已淡,立于坡上,竟不知处身何处。木逢秋见他四顾茫然,笑道:“教主寄身少林十数年,难道不知此为何处?”周四缓缓摇头道:“时过境迁,旧梦烟逝,虽临故地,实不知身当何往?”木逢秋遥指坡南几座峻峭的峰峦道:“那便是五乳峰。沿峰间石道转折而行,至山北阴坡丛林,便是少林寺的所在了。”

周四顺他手指望去,影影绰绰,果见一片密林蓬生于山脚之下,依稀便是当年生长之地,不觉叹道:“日月逝矣,岁不我与!我日思夜想,以为终生难忘之地,竟已对面不识。可见物换时移,人生原本反复,纵有愚情块垒,亦当一笑置之了。”

木逢秋见他面有倦容,心道:“教主这般年纪,怎就看破世情,露出厌世之意?他时而壮心满怀,时而又悲观弃志,那是为了什么?”

周四在坡上立了一会儿,眼望山岭黢黢,似无尽头,目中倦意更浓,轻声道:“当年周老伯辞世,我被群僧所逐,徘徊山间,不知所往,中心着实凄苦。不想日月飞驰,感慨依旧,此番重返故地,仍觉人世苍茫,前路渺渺。”几人见他感慨万端,都不知如何劝慰。

木逢秋听他提到周应扬,忙道:“属下等此来少林,都欲往周教主坟前悼念。烦教主指引道路,了却我等多年心愿。”盖天行、叶凌烟也上前恳求,急欲往故主坟前凭吊。周四微微点头,引几人向坡下走去。

五人几经转折,来到寺院后山坡前。周四重蹈故土,万千思绪齐涌心间,一草一木,俱添愁情,只觉离寺数载,恍如一梦,一觉醒来,自己仍是那个不黯世事、天真跳脱的小僧。几人见他颇有些失魂落魄,都不敢随便作声,放慢脚步,远远跟在他身后。

周四缓步前行,来到后山阴坡,只见满坡荒草,枯树杂乱,转得几圈,也寻不见旧日所居洞穴。几人随后跟上,问道:“教主在寻什么?”周四绕坡走了一趟,仍不见洞口,失神道:“树高草长,难觅旧日天堂。莫非天意已定,不容我再有反顾?”几人不解其意,相顾疑惑。周四说罢,似有所悟,不再找寻洞口,快步向坡后峰岭走去。

几人上得峰来,周四用心辨找,只见当年那几棵古松仍在,松下却没了坟包,显见风吹日久,坟头泥土早已飞散。木逢秋瞧他微皱眉头,忙问道:“教主可还记得周教主长眠之地?”

周四见几人都望着自己,心道:“周老伯坟头土平,我也难指确切之地。如若实言,几人必疑我草草埋葬死者,不曾尽心。反正周老伯尸骨就在这几棵树下,我且随便指定一处,也好让几人安心。”手指一株古松道:“此松最高,当年我便将周老伯埋于松下。”几人闻言,都向松下走来,虽见地上泥土松平,但教主既言在此,料不会错。想到周应扬生前威震江湖,尊隆无比,死后竟葬在这等荒山野坡,泪水顿时夺眶而出,齐齐跪倒松下,失声哭了起来。

周四立在一旁,见几人捶胸叩首,哭得异常伤心,连应无变也是热泪满颊,如丧考妣,心道:“周老伯为人虽然孤傲,想来对下属必极为爱护。不然他已逝多年,众人怎还会如此悲痛?”言念及此,周应扬生前笑貌音容又浮现在眼前,忆及他对自己的许多好处,目中也不由泛出泪光,伸手去怀中取出圣牌,握在手中看了一阵,想到人亡物在,前尘如梦,心头涌上阵阵凄凉,暗想:“人之一生,由自家哭声中来,又自他人哭声中去,一场过客,殊途同归。周老伯始终不丧其志,固然难得,一旦化为尘土,又与草木何异?可见死生是命,穷通亦是命。周老伯不识此理,恃才抗命,委实可叹可怜。”他自到嵩山,触景生情,一直郁闷不乐,有此一想,更觉人命危浅,只在朝夕,不由得反躬自问,若有所疑其志。

实则他生具慧根,本有悟道参禅之性,当年少林有一僧颇具法眼,曾言他面带佛相,眉宇间却暗伏凶煞之气,如终老佛门,戾气自消,一旦远离嵩山,必然难逃劫数。其时周四年幼,并未深思此僧之言。也是他前缘未尽,此番又返嵩山,置身禅林圣土,不免固性牵动,生出空无之想。

地上几人哭了半晌,渐渐止了悲声。木逢秋故主情深,伤怀难禁,捧起一把泥土,含泪看了许久,摇头叹道:“日月如跳丸,人生似朝露,倏然而已,奄如飙尘。纵是周教主这等伟世之器,一旦星殒,也难逃身后凄凉。我辈远逊,亦复何为?”周四默默点头,深以为然。

盖天行见二人一般神情,都有萎靡之态,厉声斥道:“人生如寄,唯当纵横,何用愁为!人谁不没?大丈夫生荣死哀,方不负天地养育,若只念朝长夕短,人生微渺之事,岂不与穷经僧侣、追欢浪子无异?今在周教主坟前,竟闻此孱弱之词,他如黄泉有知,怎不痛心疾首,叹我等难承其志!”这番言词,直说得周、木二人满脸通红,哑然无语。

周四思入歧途,豪情已失,猝闻此言,犹如当头棒喝,心头大震:“我只念生寄死归,人生虚幻,却不知此念生根,必将年华虚掷,功业投东。我来嵩山,一直神舍难守,如受召唤,原来尽是这虚生之念做怪。今日若非天行点醒,我志休矣!此人言语耿直,我所不喜,谁想确有灼见真知。”他迷心乍醒,深恨猛志不坚,仰面望向苍穹,露出愧悔之意。

盖天行不知他心中所想,暗忖:“教主心思难测,我几番进言,劝他担负中兴大任,他都不置可否。今在周教主坟前,正当促其立下誓言,答允复我神教。他虽志在闯营,毕竟与周教主情深,一旦立誓,便难反悔,如此方能遂了大伙心愿。”于是道:“周教主毕生心愿,便是光大圣教,整束江湖。他老人家驾鹤西返,我等理应禀承其志。今至其冢,正当立誓言诚,告慰英灵。不知教主意下如何?”周四微微皱眉,并不作声。

盖天行笑道:“教主不言,想是早有此意。这可真是不谋而合了。”从背上抽出长剑,插入土中,随即拉住周四道:“我等这便对天起誓,竭力虔心,复我明教,若怀贰心,人神殛之。”木逢秋等人听了,纷纷跪倒剑前,侧目望着周四。

周四无奈,只得走到剑前,暗想:“今日我一旦立誓,再难摆脱众人纠缠,江湖上纷纷扰扰,我哪有精力应付?”几人见他犹豫不定,都在背后催促。周四推托不过,跪下身来道:“周老伯英灵有知,保我中兴明教,一统江湖。他年得遂心愿,再来扫祭坟冢,告慰亡灵。”嘴上虽如此说,心中却暗暗叨念:“皇天在上,周某自今日起,用志不分,摒绝一切善恶爱憎、无聊情思,专心成就大事。苍天若知我心,便保我功成名遂,终为一方雄主。”几人见他仰面向天,神情庄重,都当他诚心许誓,致力中兴,心下无不欢喜。

周四站起身来,掸去身上泥土,正要扶几人站起,忽听峰下传来呼叱之声,其间还夹杂着兵器的撞击声。地上几人同时跃起,都向峰下望去,草木遮挡,哪能看得真切?

周四心疑,率先向峰下奔来。刚一下峰,便见西面一处陡坡上人影晃动,有四五名黑衣人舞剑抡拳,走马灯似地围住一人争斗。

周四纵身来到切近,见几名黑衣人趋退游走,武功都甚了得,中间围住这人,身材高瘦,穿一件灰色僧袍,须眉皆白,竟是一个年迈僧人。这老僧力敌数人,似有些力不从心,前遮后挡,连生险象,有几次险些被一黑衣人长剑刺中,但神色从容,毫不慌乱,大袖挥出,几名黑衣人必向后跃开,显见功力极深,劲气四溢如刀,难以抵挡。

周四见这老僧连挥数掌,掌掌平淡无奇,每发一掌,都似无可无不可,任意往之,毫不着象。这等掌法,非但虚实难测,形神也杳不可寻。他武功虽高,自料也难达于此境,不由暗暗诧异:“这僧人掌法高明至极,如能尽数施展,胜那几人绰绰有余。为何只以左掌攻敌,右手却藏于袖中,不肯使用?”

原来那老僧斗了多时,右面始终以大袖敷衍,不曾双掌齐用,如此一来,掌法中便露出极大的破绽。那几名黑衣人都是一流角色,合力攻之,自然大占上风。

周四又气又急,正要责问那老僧为何只用单掌应敌,那老僧却忽然停下手来,仰面叹道:“一臂之失,功退万里!老衲若非皮囊有损,几位施主想不能在我少林横行吧?”

那几名黑衣人似对这老僧极为钦仰,都退后两步,拱手道:“大师手臂不残,我等避之犹恐不及,岂敢贸然相犯?”那老僧叹了口气道:“老衲已是朽木,几位施主杀剐任便。只可惜我少林垂寺千年,竟要毁于一旦,实令人肝肠寸断。唉,万物自有生发寂灭,人意岂能强之?众僧提心吊胆多年,还是难逃此人之手啊!”

周四听几人言谈,方知那老僧右臂早断,心中一阵狂跳:“难道是他?”借月光望去,只见那老僧满面皱纹,神情凄苦,却不是空如是谁?他与周应扬居洞千日,每日皆由空如送下饭食,日久天长,内心深处早将他当做亲人,猝然相遇,不禁意动情涌。木逢秋等人随后跟来,都眼望周四,看他做何举动。

周四大步上前,边走边道:“大师因何如此悲观?想少林立寺千年,长享福祚,倍受万流景仰;垂之后嗣,虽一时衰微不振,亦无绝灭之象。一干小丑纵有痴心,然蚍蜉撼树,原不自量,只须信手一挥,立时消逐,大师何用愁苦忧虑?”

空如侧目观瞧,见来人年纪轻轻,举步随意,浑不似习武之人模样,心道:“这青年口气好大,听言语似与我少林有旧,莫非是俗家旁支的弟子?”其时少林拳法传遍天下,仅中原一带便分出十余个支派,其中尤以心意门、韦陀门声名最为响亮,弟子也最为众多。空如料不到周四如此年纪,便已伐毛洗髓,举手投足俱深敛不露,一瞥之下,只当泛泛之辈,不过初入别支门墙,禁不住暗暗摇头,怪孺子轻佻张狂。

几名黑衣人听周四口出大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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