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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傅夫人回府了没有,傅侯发这么在脾气,一座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大厅里的名贵摆设,简直已经被捣得稀烂了。
口口口
可就没见她露面,这条“牛街”上,做生意的也好,住家的也好,十有八九都是“在教的”。所谓“在教得”,那是指“回教”,俗话叫“回回”!就在这条“牛街”上,有一家小小的“清真馆”,没名字,也没挂招牌幌子。要是在别外,这行得通,住的“在教的”少,开这么“清真馆”,老饕们一说“上清馆”儿吃一顿去,任谁都知道指的是那一家。
可是在这条街上,似乎就行不通了。刚说过,住家也好,店铺也好,十家总有八九家是“在教的”,偏也“清真馆子”特别多,靠没向步就是一家,人家都有个店名,都挂着招牌幌子,要是说“上清真馆儿吃一顿去”,谁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家?不要紧,人家这一家,似乎做的是“姜太公钓鱼”式的生意,碰上了,瞧着中意,你就来。其实,人家这一家,做的全是熟人的生意,人家不想多赚,熟客人嘛,有那么几个也就够了。朋友人碰了面,说一声“走”,今儿个兄弟做个小东,上白回回那儿吃一顿去”,这就行了:白回回,是指店主东,常柜的,姓白。在教,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就叫他“白回回”。日子一久,“白回回这三个字,等于是他的店名,是他的招牌幌子了。就在这一天,饭时刚过,客人们吃饱了,喝足了,抹抹嘴,浑身舒泰都走了,其他的清真锭儿跟白回回这儿都冷清了,收拾收拾正准备歇着。
打外头进来个人,一个年轻人,挺体面个年轻人。其实,说他体面还不够,也真委屈了他,应该说他俊逸挺拔,儒雅潇洒,丰神如玉;风标盖世。可不,北京城辇毂之下,藏龙卧虎,像这样的俊逸人物,还真挑不出几个。
你瞧,海蓝长袍黑马褂儿,手里还拿把摺扇,这还不是贵介王孙,贝子贝勒之流?一进门,店里真够冷清,没人,连一个人都没有。年轻人够斯文,有耐性,他一声没吭,随便挑了付座头坐了下去。
敢情不是来吃喝的,可真走了眼了。他又一怔,随即脸上笑意不减:“原来您是来找人的,您要找……”
年轻人道:“宝号的常柜,白回回,白掌柜!”年轻人站了起来,道:“我姓郭,从南边儿来。”
白回回马上不笑了,一双大眼本来就大,如今猛一睁,更大,活赛一对铜铃,马上哈腰摆手:“您请里头坐!”他侧身后让,手往时摆。
年轻人挺温文、挺有礼,含笑欠身:“谢谢您!”他迈步往里走,走的是白回回刚才出来的地方。
白回回急忙迈步跟上。
白回回刚才出来的地方,在柜台边上,那儿有一扇窄门,垂着布帘儿。掀布帘儿进了窄门,是一条狭长的小走道,一边有两间屋,堆着杂物。
走道的那一头,有亮儿,亮处像个院子。走完了走道再看,可不是个院子,小院子,有厢房、有堂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进堂屋,白回回举手就要让座。年轻人兜头就是一揖:“白大爷,燕侠给您请安来了。”
白回回一怔,连忙伸手,两眼睁得更大,再大一点儿,眼珠子夺眶而出了,只听他叫道:
“燕侠?大少,您是大少爷少爷。天!”
低叫一声“天”,脸色一整,神情顿肃,道:“大少爷,白英叩问主人金安!”推金山,倒玉柱,曲膝就拜。
白回回是叩问老人家金安,燕侠只忙抬手虚拦了一下,庄容道:“谢谢您,老人家安好。”
白回回没站起来,道:“几位姑娘安好!”他问的是老人家的几位义妹,燕侠六兄弟的姑姑们,“无玷玉龙”未娶,她们也没嫁,所以仍称姑娘。
燕侠道:“几位姑姑安好。”白回回这才站了起来,然后是宫老、祁老,还有蕙日“天津船帮”那位帮主海无极海将军,都问到了。
燕侠一一作答,全都安好。最后,白回回一双大眼又盯上了燕侠:“我说嘛,北京城,里一住这么些年,就从没瞧见过么样的人,错非是郭家人,那来这么盖世的风标,超拔的气度……”
燕侠道:“白大爷,您就不怕燕侠脸红。”他笑着,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白回回忙道:“大少爷千万别这么说,白英我阅人良多,您可是当之无愧。”
这话刚说完,外头突然响起另一个话声,一个甜美好听、清脆悦耳的话声:“谁当之无愧呀,哪儿来的大少爷呀?”随着这话声,一阵香风,一条倩影,堂屋里进来个人和一个姑娘,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姑娘年可十八九,娇小是娇小,可是刚健婀娜,身材美好,一身月白裤褂儿也挺合身,前额一排刘海儿,身后一条大辫子,艳里不着娇,娇里还透着三分俏。
一双玉手端着个空盆,袖口微卷,露着两截粉臂,白嫩圆润,藕棒儿似的。她瞧见屋里多了个人,先是一怔,继而轻“哟”出声:“有客人……”
白回回点头笑:“不是客人,是自己人,快来见见,是燕侠大少爷。”
姑娘还怔着,鲜红一点的樱口里轻轻道:“燕侠大少爷?……”
白回回道:“傻丫头,你是怎么了,南海来的,主人的大少爷,还不明白么?”
姑娘明白了,猛睁一双杏眼,樱口里一声轻“哦!”“是……”,她要见礼,猛想起手里还有个空盆,急忙扭腰侧身搁下盆,猛又发现一双袖口还卷着,胳膊露在外头,全让人家瞧见了,羞煞人,忙三把两把掳下袖子,娇靥上泛着红热,这才盈盈检衽:“见地大少爷……”
燕侠还不忙答礼?他含笑举行:“不敢当……”
白回回在一旁道:“大少爷,这是我那个丫头,叫冷香!”
姑娘未必冷,可是绝对够香。燕侠随口又是一句:“香姑娘!”他可不敢再轻易叫人“妹妹”了,当初在“济南”,初见姑娘诸委姑的时候,不就是一声“妹妹”叫坏的?冷香姑娘脸蛋儿更红,头微低,连眼皮儿也垂下去:“大少爷,我们不敢……”
白回回道:“就是嘛,大少爷,您干脆叫她的名字。”
燕侠自然不能,笑笑没说话。
冷香姑娘还那儿低头站关,或许,是虽是自己人,毕竟生,挺活泼、挺娇俏个姑娘,一下子变得既沉又静。
白回回摆摆手:“丫头,别傻站着了,还不快给大少爷沏茶去。”
燕侠忙道:“有劳了。”
不知道姑娘听见了没有,她扭腰拧身飞似地跑了出去,身后大辫子飞起老高。地上的空盆也不管了。
燕侠直觉得姑娘可爱,跟诸秀姑一样的可爱。
白回回再次举手让客,坚让燕侠上座,燕侠自是不肯,推让半天,还是坐了个座位。坐定,白回回来京何为?
燕侠直说找贝勒纪铡,可是他编个辞儿说是不满纪刚在“独山湖”作为,就没说实话。
白回回当然不会不知道贝勒纪刚何许人,也不会不知道纪刚现领大内侍卫,他闻言吓了一跳,直以为燕侠要闯大内!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虽然他没见过燕侠所学,尽管可以相信燕侠能进出大内,但,内有纪刚统领,外朋傅候坐镇,进出大内,毕竟不是件容易事,加上眼这位皇上跟郭家的怨函隙,一旦闹出事来,可绝不容易善了,然而此进此刻偏他又不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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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白回回那里正自为难,燕侠这里笑了:“白大爷,您放心,要是打算硬闯,我就不来找您了。”也是,要是打算硬闯,他白回回又能尽什么心力,帮多大忙,来找他不是反给他招灾惹祸么?
一听这话,白回回心里为之一松,忙道:“那您是打算……”
燕侠道:“我只打算找他,见他,所以才来找您,看您不能给想个什么法子?”
白回回沉吟了一下,道:“不瞒大少,官府的公人,我不能说没有结交,但是都是些小衙门的,还到不了纪刚那一层,不过您真要找纪刚,我倒想出一个办法。”
燕侠忙问:“什么办法?”
白回回道:“傅夫人,胡姑娘这条路最便捷……””
燕侠道:“不,我不愿意麻烦风姑姑。”
白回回道:“我就知道您不愿意,我说的是另一条。”
燕侠道:“另一条?”
白回回道:“您知道韩如兰韩姑娘?”
韩如兰,韩姑娘,昔年威远镖局总镖头韩振天的爱女,燕侠怎么会不知道?数遍京城,昔年老人家“无玷玉龙”只欠她的。他当即点头道:“知道,老人家唯独欠她的恩情,多年来一直念不忘,总想报答,却没有机会……”
白回回道:“这条路可以走,您也该去看看她。”
燕侠摇头道:“郭家恩情未报,我怎么好再劳动她老人?”
白回回道:“您要是再有这层顾虚,那我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燕侠自不愿,她不能强人所难,当即道:“那就再说吧,反正不急……”顿了顿,问道:
“韩姑姑还在‘威远镖局’?”
白回回轻轻一叹,道;“威远镖局自从主人当年离京后就关了,韩振天受良心谴责,也封刀退隐了,不过韩家父子还在那儿住,只有韩姑娘……”
燕侠目光一凝:“韩姑姑怎么了?”
白回回道:“韩姑娘很不谅解乃父的作为,加以情之一字上的打击,心灰意冷,独自一个人住进‘白云观’参道修行去了……”
燕侠心头一震,一颗心也为之一沉,忍不住脱口“哦!”了一声。
白回回接着道:“她现在跟家里很少来往,倒是韩家父子常去看她。胡姑娘跟韩家的来往也少了,只有把韩姑娘还当义妹,傅侯夫妇说得上话的,也只有韩姑娘了……”燕侠的心情为之更沉了。姑娘冷香端着刚沏好的茶进来了,香风满面,也两颊笑意,只是在笑意之外还多了两片红晕。
姑娘也刚换过衣裳,虽然仍是一套裤褂儿,可却是粉底白花儿,让人更不觉得冷了。
她沏了两杯,一杯先敬乃父,一杯再关燕侠,燕侠连忙欠身称谢。
白回回一掀碗盖,笑了:“丫头今儿个大方了,舍得把好茶叶拿出了。”
一句话使得姑娘两颊红晕更浓,她低下了头,雪白的耳根上都见了红意:“大少是稀客,又是头一回来嘛……”
燕侠忽道:“白大爷,另有客人来了。”
白回回,姑娘冷香微一怔。只听一个带笑话声传了进来:“我可不是头一回来了。”白回回皱了眉。
姑娘冷香脸上变了色。燕侠看在眼里,不免诧异,想问,可是这时候步履声已到堂门口,他忍了下去。堂屋里带笑进来个人,一个穿着挺不错的中年汉子,长得也挺体面,只可惜,一张脸过于白了些,白得有点“奸白脸”的味道。
他一见燕侠微一怔,继而倏然而笑:“哟!有客人在座呀……”
白回回,姑娘冷香似乎都不爱答理。
白回回不爱答理是不爱理,倒还没怎么样,可是姑娘冷香就不同了,脸色一沉,转身就要进耳房。来的这个白脸汉子似乎是练家手,手脚还不慢,一声:“哎,姑娘,别走哇!”
伸手就要去拉姑娘。
白回回那里轻咳一声:“金爷!”这声叫,使得白脸汉子手上顿了顿,就这么一顿工夫,姑娘冷香也带着一阵风进了耳房,所能看见的,只是门帘儿飘荡。
他有点尴尬地一笑:“这哪是侍客之道嘛。”
白回回脸上没一点表情:“小孩子不懂事,金爷多担待、多包涵。”
白脸汉子又一笑,笑得有点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