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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却已经花白了。然而,命运对他太不公平了,从她记事起,就难得见他有过舒心开怀和日子,那以后……
白晓梅把厨房又稍稍拾掇了一下,正准备进里屋睡觉,突然听到楼下有人大叫:“卫东,卫东,快开门。”
白晓梅走到楼梯口一看,是红卫兵团指挥部的马聪明,便边下楼梯边问:“什么事?这么急?”
李卫东也开门走出来,边穿衣服边问:“什么事?”
马聪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说:“赶快回指挥部去。工宣队、革委会刚接到紧急通知,有重要广播,可能毛主席又要发表最新指示了,所以要大家马上集合。我先走,还要再去通知其它人。”说完,转身就要走。
李卫东一把拉住马聪明,问:“什么最新指示?”
“还不知道,但广播已预告。反正你去了就知道。”马聪明说完,急勿勿地出了门,骑上自行车走了。
李卫东急忙推出自行车,白晓梅也转身快步跑上楼,白基兴已拿件大衣站在门口。
“爸,你先睡,不用等我。”白晓梅匆忙接过大衣,跑下楼梯,又朝门口跑去。
白基兴看着女儿跑下楼梯,便返身走进屋里,站在临街的窗前。隔着玻璃,仍然可以见到李卫东载着白晓梅在急速地离去。站了一会儿,他又回到床前,见白小松蒙着头,就把被子拉了拉,使白小松的头露了出来,他自己也躺了下去——自从“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女儿晚上离家,甚至整夜不归,已经很多次了。
尽管女儿已经长大了,并且有李卫东照看着,但毕竟是孩子,顶多算是大孩子罢了。
前一阵闹武斗,枪声整天响,每当晚上睡觉前,不见女儿回来,他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唯恐那不长眼睛的子弹,什么时候会打着她。只有当女儿回来了,在他眼前晃动着她的身影,他才感到一种实实在在的安稳。后来武斗的枪声终于没有了,但每次女儿的离去,仍使他感到一种扯不断的牵挂。
女儿也太苦了,自幼失去母亲的慈爱,当父亲的他又常常自顾不及。姐弟俩常常饥一餐饱一顿,逢年过节,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吃的让他们尝尝。别的孩子常年零食不断,而自己却难有零钱给他们。夏天看着别人大口大口的地吃冰棒,他们只能跑回家喝碗凉开水。别的孩子还赖在父母身上撒娇的年纪,她已经学会了烧饭洗衣。
他感到欠孩子的债太多了,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补偿,也许永远无法补偿。别的父亲能给孩子的,他无法给。而不该给的,他却给了,并且严严实实地罩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上,甚至连自己头上这顶沉重的右派帽子,也差点传给他们——那一年,兴起红卫兵,但参加红卫兵是有条件的,家庭成份是第一关。在高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崽钻地洞;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日子里,右派的女儿怎能混入左派的革命行列,没叫你们这些“狗崽子”跟着反动老子下地狱就算是够宽大的了。看着同学们个个头戴绿军帽,手臂戴着红袖章,趾高气昂地走在路上的时候,女儿的心里却蒙上了一层灰。
后来,幸亏中央领导及时发表讲话,把这些受父母牵连的人称之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与父母区别对待,女儿才幸免于难。而后,在“团结一大片,孤立一小撮”,“让更多的人加入革命队伍”的时候,加上李卫东的极力支持,她才当上了红卫兵。而且,她那一口标准而流利的普通话,得到了最大的发挥,当上了校广播站的播音员。
思来想去,白基兴心里不禁又恨恨起来,涌起一股深深的懊悔。如果当年不是那么幼稚,不是那么天真地认为是在帮助学校教导主任改正错误,相信是在帮助党洗去脸上的灰尘,那么,这顶右派分子的帽子,怎么会戴在自己的头上?
想当年,学校大会动员,小组讨论,发动大家帮助党整风,向党提出意见与批评。可白基兴怎么也想不起有什么意见好提。几年来跟着共产党走,虽说没有什么建功立业,可工作勤勤恳恳,还一心想加入共产党,哪能对党有意见呢?更不要说是批评了。现在回想起来,当初错就错在听信了教导主任的那一番话——在又一次的讨论会上,见大家都不说话,教导主任又开导开了:“提意见嘛,就是帮助党改正错误。共产党也像一个人一样,总要洗脸,但有时脸上有灰尘,自己却看不到。你们大家就像镜子,把问题照出来了,错误的东西就能及时改正。这不是很好嘛!譬如对我,对其它党员同志,包括校长,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提。提对了提错了都不要紧,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教导主任的这一席话,说得那么诚恳,说得大家心里都动了起来。于是,各种各样的意见都有了:什么宿舍玻璃破了,说了很久却还没换,这显然有点官僚主义;厕所的电灯坏了,晚上上厕所还要带上蜡烛,这也有点不关心群众;其它七七八八问题提了一大堆,教导主任都一一记在本子上,表示尽快解决。
看到大家都说了,白基兴反倒觉得自己不说点什么,似乎太对不起教导主任了,便也提了一条:“食堂原来的王师傅调走以后,新来的炊事员菜烧得不大好,比以前差。有的同学反映饭的份量也比以前少了点,吃不大饱。”
讨论会结束了,白基兴似乎松了一口气,觉得这样就对得起教导主任了。但他哪里料到,就因为这几句话,过后竟像一条无形的绳索,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没过多久,反右斗争开始了。在粉碎右派分子向党猖狂进攻的声讨声中,全国上下同仇敌忾,口诛笔伐,一批批右派分子纷纷中箭落马,全国一下子冒出了一大堆大大小小的右派。按照内部控制的右派分子应占的比例,白基兴所在的学校,也给摊上了几个名额。
那一时,反右斗争如火如荼,所有的人都要参加面对面的斗争,背靠背的揭发。
人人自危,不知哪一天会有一顶右派帽子落在自己头上。终于,一阵狂风过后,学校揪出了几个右派。
正当白基兴暗自庆幸自己总算过关的时候,一封匿名信把他推下了无底深渊,使他遭到了灭顶之灾。匿名信揭发他当时在讨论会上讲的话,是恶毒攻击社会主义制度,是给党的脸上抹黑。言之凿凿,有人为证。
于是,教导主任的笔记本被拿出来了,果然白纸黑字,时间,地点,人物,一应俱全。白基兴讲的“饭菜比以前差,有人吃不饱”的话,不就是影射社会主义制度不如资本主义制度,连饭都吃不饱吗?他终于没能躲过这一关,被挂上了个漏网右派,厄运也从此与他结下不解之缘……
李卫东与白晓梅进了学校,急匆匆跑上设在办公楼三楼的红卫兵团指挥部。房间里,几个家住在学校附近的同学已在紧张地忙碌着。
李卫东走到正蹲在地上裁剪红纸的红卫兵团总指挥高云峰跟前,问:“毛主席又有什么最新指示了?”
高云峰站起来,说:“还不知道。刚刚接到通知,又听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预告,我就赶快叫人分头通知去了。”他又看着白晓梅,“你赶快去广播室,把广播打开,做好准备。”
白晓梅上了四楼,走进广播室。她把收音机调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频率上,接通扩音器。立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那铿铿有力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校园,传向那茫茫的夜空:“同志们请注意,本台第一套节目今晚十点半,将有重要广播,请到时组织收听。”
白晓梅看了看桌上的闹钟,已经快十点了,还有半个多钟头,但还是拿出笔和纸,在桌上摆好,准备到时抄收。
自从当上播音员以后,白晓梅已经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每当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发重要新闻,或是《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解放军报》这两报一刊社论,播完以后,她还要按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所播送的纪录速度全文抄下,往往要到深夜才能抄完。不过,以往的重要新闻一般都在晚上七点的《新闻联播》里播出,并且提前预告,但今晚却推迟到十点半,那么,今天的新闻又会是什么呢?
对此,她无法预料。但按以往的经验,今晚又不用睡觉了。
透过窗口,可以见到操场上、大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宣传车也停在大门外,毛主席的巨幅画像摆在大门正中,一面面红旗斜靠在大铁门边,许多锣鼓也紧挨着大铁门摆放着,还有几个同学已经爬在大门的拱顶上,正往下挂鞭炮。整个校园已经沸沸扬扬,似乎正在迎接盛大的节日,等待着那激动人心的一刻。
过了一会儿,人越聚越多,有人跑前跑后地招呼着,人群开始蠕动起来了,慢慢地排成一条长龙。队伍的前面,一面面红旗树了起来,偶尔传来零零碎碎的锣鼓声。望着楼下的情景,白晓梅的心里不由得激动起来——“文化大革命”以来,各种各样始料不及的事时常发生。几天前还在大会小会上作报告、一语千钧的大大小小领导们,突然成了阶下囚,头上被戴上花花绿绿的高帽子,胸前挂上名字被打上红叉的大牌子,手里拿着破锣,步地、富、反、坏、右“黑五类”的后尘,一个个被拉出来游街示众,以“死不改悔的走资派”的名份,成了“黑九类”中的老六,排在右派的后面;以各种劳动模范、积极分子为骨干的“工人赤卫队”、“农民赤卫队”,红红火火没几天,转瞬间变成“文化大革命”的绊脚石、“走资派”的孝子贤孙,成了臭名昭著的“保皇派”;为了表示对领袖和革命的忠诚,各种各样造反司令部、红卫兵团、战斗队、打妖队像变魔术似地纷纷冒出。多者数千人,少者二三人,司令部林立,指挥旗乱舞,人人争当左派,一个比一个革命,结果是谁也管不了谁。
吵吵骂骂,打打斗斗,不断地分化与重新组合,终于形成了势均力敌、水火不相容的两大造反组织。原本针锋相对的文攻,变成了真刀实枪的武斗;原本情投意合的好朋友,甚至发誓白头偕老的恩爱夫妻,也因各自参加不同派别的组织而反目。
在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后,势不两立的两大派组织,又坐到同一条板凳上,实现了革命的大联合。然而,明争没有了,暗斗却在加剧,说不定哪一天一点小小的火花,又会燃起一场冲天大火。
好在派派紧跟党中央,全国忠于毛主席。每当形势逆转、恶化的严重关头,党中央总是适时的发出指令,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出的“一句顶一万句”的最新指示,更是成了力拔山河、翻天复地的行动指南,真正的一语定乾坤的至宝。每当这一时刻到来,大江南北,红旗招展,举国上下,一片欢腾;热烈拥护,认真学习,坚决执行,一次又一次掀起不可抗拒的浪潮。
那么,这即将到来的又将是一场什么样的风暴呢?白晓梅已经无暇猜想了。随着时针指向十点三十分,高音喇叭响起雄壮的乐曲声,大门口噪杂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人们似乎屏住了呼吸,只有心脏急烈的跳动告诉每一个人,这一重要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高音喇叭里传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男播音员那雄壮浑厚的声音:“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革命的同志们,现在全文广播《人民日报》明天发表的关于‘甘肃省会宁县部分城镇居民奔赴农业第一线的报道’,题目是《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以及《人民日报》为此所加的重要编者按。”
“编者按:”女播音员清脆激昂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