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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想知道现在家里的情况,巴不得时间赶快过去,好回家里看看。
白晓梅站了一会,回到屋里,见王莉莉、吴莲英还在睡,便又轻手轻脚地从缸里将一小袋糯米拿出来,到厨房里去。她今天要煮甜粥,因为,按城里的风俗习惯,每年正月初一,家家都要煮点甜线面,可这里买不到线面,只好用甜粥代替了。
白晓梅把淘好的米倒进锅,放了水,把火升起来。等粥差不多快熟了,又把糖及一些冬瓜条加了进去,并把火熄灭,然后回到屋里,把大家都叫了起来。
吃过甜粥,知青们仍在祠堂里闲聊着,等着叫出工。因为革命化的春节就是要打破以前春节不出工的习惯,所以,革命不革命似乎就看你今天有没有出工了。然而,已经快到九点了,出工的哨子声却还没有响。不过,大家心中有数,今天的出工早不了。
九点多钟的时候,张瑞祥走进了祠堂。与往常不同的是,他今天穿上了一套较新的衣服,脚上穿着一双半新的解放鞋,但那天天吹的哨子却没带,而是带着一脸的笑容:“出工了,出工了。”
“出什么工呀?”“今天干什么?”知青们也面露喜气地问,尽管他们早就知道今天要干什么了。
“今天都去积肥。”张瑞祥轻松地说。
“到哪里积呀?”“积什么肥呢?”知青们又唧唧喳喳地问。
“你们就把房前屋后的烂泥、垃圾什么的都清理一下,把它们挑到田里去就是了。”张瑞祥笑着说,说完又到别处去了。
其实,说是积肥,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肥好积,倒是全村进行了一次卫生清扫。
大家把一些水沟里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清理干净,在积水的地方填上些石块泥土,房屋周围的烂稻草、树叶被扫成一堆,点火烧成灰。然后,把那些灰烬连同烂泥、锄下的杂草,统统挑到田里去。不一会儿,整个村子都显得干净多了,路也好走了。
张瑞祥这里走走那里看看,觉得差不多了,便一路吆喝着:“收工了,收工了。”
汽车喘着粗气,沿着青龙山公路,慢慢地爬到了坡顶,然后,化为一阵轻松的低呤,顺着下坡路缓缓滑行。坐在车厢里的年轻的知青们,也仿佛从那沉闷的噪声中解脱出来,心情顿时轻盈起来。
“你们看,那江多美呀!”坐在车窗旁的吴莲英,望着远处的青龙江,不由赞叹地说。
“那田,那房子,也真是好看。”坐在吴莲英旁边的王莉莉也赞美着。
“还有那云朵,配着山水,真是美极了。”望着车窗处那美丽的景色,白晓梅的心情显得格外的舒畅。
这也是,刚从那大山怀抱中走出来,即将回到家的这些知青们,是感到什么都好看的。可是,坐在后排的马聪明,对着这眼前的景色,却是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好看的呢?我们不是天天喝那一样的水,种同样的田,怎么到了这里就变得好看了呢?”
“你的头脑真是没有艺术细胞。”吴莲英回过头,揶揄地看着马聪明,“这是在欣赏大自然,好看不好看,是各人心里的感受。”
“我确实不会欣赏。”马聪明一副了然的神色,“我只知道那水很冷,那房子很破,住着并不是神仙过的日子。不然,你今天怎么不留下,也要回家呢?”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冷冷的微笑。
“你这是偷换概念。风景的美是抽象的,你怎么看都可以,而水冷是具体的,不管你怎么想象都是冷的,这跟回家是两回事。”吴莲英认真地说。
“这就对了,美不美家乡水嘛。”马聪明依然笑着说,他突然指着前方,“你看,学校门口的那棵树在抽芽了!”
大家听马聪明这么说,不由得朝他指的方向看,可哪有什么树?才猛然发觉上了他的当,不由都笑了。[小说下载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om]
“你是想家想疯了,这么远哪里看得见?”李卫东把马聪明的手拉回来。
“这也是一种抽象嘛。”马聪明开心地笑了。
汽车滑行到坡底,继续向前飞驰,很快把青龙山甩在了后面。随着那轻微的颠簸,知青们的心情也越来越兴奋。毕竟,离开家乡已经一个月了。在这一个月里,他们从实际的生活中,那种从肉体到心理的感受,与一个月前是根本不相同的。他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想象着,他们的心早已超越时空,提前回到家里了。
不知不觉中,汽车开进了县城,稍作停留后,又驶上了那条知青们曾经从这里抛下红花与深情的桥。大家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盯着桥下的江面,搜寻着,回味着,似乎想从那长流不息的江水中找到一丝一缕当初的痕迹。然而,一切的一切,早已随着那滚滚东去的流水,一去不复返了。
李卫东望着那一江春水,突然感到,自己的昨天也已经如同那逝去的流水,成为永远的过去。从红卫兵到知识青年,从城市到农村,从倡议书的发起人到急于回家的游子,他突然发现,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是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所支配,他无法摆脱也不可抗拒。那么,这股力量是什么呢?是政治,是高悬在亿万人民头顶上的美丽光环。如今,这光环依然那么迷人,那么令人目眩,为了这美丽的光环,他必须老老实实地在这坚实的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去耕耘,去流汗。可是,它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呢?他的心不由有点茫然了。
汽车终于开进城里的街道,在汽车站里停了下来。李卫东随着人流走出车站,他看着那些楼房与人群,只感到这城市既熟悉又有点陌生;他走在那水泥铺成的路面,只感到脚下的土地坚硬而有点冰冷。
第五章 暴风骤雨
春夏之交的天气,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几天前还让人感到有些寒意,可天一放睛,马上燥热起来,满街都是穿着夏装的人。但要是突然一阵雨来,人们又忙着把冬天的衣服穿在身上。几经折腾,夏天终于来了。这时,中、小学校也开始正式复课了。
在过去几年的风风雨雨中,学校的大门时开时关。如今,乘着“复课闹革命”
的强劲势头,学校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因为好久没吃东西了,现在一开口,什么都想往嘴里塞。初中开始招收新生,那些在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时正读小学六年级、五年级的孩子,全部当作小学毕业生,统统收进了初中一年级。
正当那些孩子兴高采烈地拿到入学通知书时,白小松却整天躲在家里,愁眉苦脸,满腹怨屈,时不时地把一些东西当作发泄对象,砸得“乒乓”直响。
而白基兴望着儿子的一副愁容,更是一筹莫展。儿子落到今天这个样子,该怨谁呢?只能怨他这当父亲的了,谁叫他是个右派。原以为这辈子倒霉自己认了,谁知道今天连儿子也牵了进去——老牌“黑五类”子女暂缓入学。谁知道暂缓到什么时候?干脆说一声不准上学也就死了心。不是说反动老子与子女区别对待吗?不是说他们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吗?可如今还不是一个样,学校的大门对他们还是关闭着,你又能怎么呢?他终于无可奈何了。
白小松的心更是烦透了,如同一团乱麻又打上结,怎么也解不开,理不顺。从他记事起,就没什么好日子过。几年前学校停课闹革命,大家都不用上学,乐得尽情玩,甚至希望永远不用上学,永远当他的孩子王。可突然之间,小伙伴们都要上学了,独独他因为父亲的政治原因进不了中学的校门,这使他感到一种无法忍受的耻辱。如今,书也没得读,出去找事干又太小,连玩也没伴。他感到孤独,如同一只迷途的羔羊,走进茫茫的沙漠;他想发泄,可除了木呆呆的父亲,谁听他的?这个家实在太烦了!他想到什么地方走走,只要能离开这个家就好了,可又能到哪里去呢?
正当白小松心烦意乱的时候,李卫东又回家了,他这次是回来向父母要些钱,再带些菜去山里吃。尽管他现在每月还有六元钱补贴,可买上点肉,买上点油,要是再留下一次回家的车费,也就算完了,其它要花的钱只能从父母手中要,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眼下,紧张的夏收夏种即将开始。在那繁忙的“双抢”的日子,是不可能回来的,期间所需的油啦酱啦,现在非准备不可,不然到时吃什么?尽管回来一趟并非易事,可他还是要回来。而且,这两天的时间对他来说,也实在够紧张的了。
昨天一回来,他就忙着把一封封知青们的信送到各家去。每到一处,作为父母的总是不断地问这问那,他也不停地回答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尽可能地把知道的告诉他们。一家呆上那么一会儿,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今天,他又到各家走了一趟,把家长们托带的钱呀信呀,吃的穿的什么的带回家,瓶瓶罐罐包包裹裹,摆了一大堆,实实成了一个“运输大队长”。
白小松见李卫东又提着一袋东西回家,忙从楼上跑下来,跟了进去。他一边帮李卫东递这递那,整理东西,一边试探地问:“卫东哥,你明天就走吗?”
“明天就走。”李卫东一边把东西放进袋里一边说。
“那我跟你去好吗?”白小松眼巴巴地望着李卫东。
“那里又没什么好玩的,你去干嘛?”李卫东只顾忙,连头也不抬。
“你不是说那里有很多鱼吗?我去钓鱼给你们吃。我还会煮饭,我给你们煮饭。
我也想看看姐姐,她也很久没回来了。明天你带我去吧。“白小松极力展示自己的能力,轻轻地摇着李卫东的肩头,恳求着说。
李卫东本来就想带白小松上去,让白小松去散散心,如今被白小松这么一说,更想把白小松带走了。他站起来:“我带你去,可你爸爸肯让你去吗?”
“肯,他一定肯。”白小松急切地说,“只要你跟他说,准行。”
果然李卫东把这事一说,白基兴马上答应了。这几天,白基兴也正为白小松的事发愁,能有这么一个去处,那是再好不过了。这一来,白小松可真的高兴了,忙着把自己的衣服找出来,七七八八的也装了一袋,就等着明天与李卫东一起到山上去了。
灼热的阳光从头顶上的天空无遮无挡地倾泄下来,把地面的土都晒干了,长得一人多高了的甘蔗,也把风挡住了,使得甘蔗地里热得像蒸笼似的。白晓梅肚子里早就“咕咕”直叫,嗓子眼更是干得有点冒火,汗水在不停地流着。汗水濡湿了衣服,但很快就蒸发了,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盐渍。她的脸上和脖子上,被甘蔗叶划开几道浅浅的口子,被汗水一浸,太阳一晒,只觉得火辣辣的痛。
该快收工了吧?白晓梅看了看已经离她不远的田埂,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加快了锄草的速度,想赶在收工前把脚下的这一垅锄完。终于,她锄完了这垅的草,站在田埂上直喘粗气。然而,收工的哨子还没响,她不得不重新走下田埂,又挥动锄头沿着另外一垅锄了下去。她感到已经筋疲力尽了,可是她还必须坚持下去。
收工的哨子终于响起来了,地里的人们像得到赦令似地纷纷走上田埂,白晓梅也扛起锄头,随着大家走回村里。
白晓梅回到祠堂,走进大门,把锄头放在墙边,然后摘下斗笠,挂在墙上。她突然看见从厨房走出来的白小松,不禁一阵惊喜:“小松,小松。”
白小松见是白晓梅回来了,急忙跑过来,高兴地叫着:“姐姐。”
“你怎么来的?”白晓梅拉着白小松的手,仔细地端祥着。
“卫东哥带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