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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河一步步向外走着,没有回头。殿门外,冬天特有的耀眼阳光突然的洒向他们,照得曲椋风白衣胜雪,纯白色的长袍仿佛与阳光融为一体,乍看竟有些不似人反似仙的圣灵。洛河的双眼被阳光刺得有些许泪水渗出,她的表情与曲椋风一样沉静,心中却隐隐有着风雨欲来的悲凉——
不知他们二人走出宫殿的一刹那,背后又是多少阴谋已经悄悄落成了定局。
“好主子,可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小翠每天都去城北的佛堂烧香拜佛,可心里还是怕得要命……可算是回来了……”小翠还是那一身鹅黄小袄,不管不顾地抱着洛河,大声抽泣着喊道。
看着身边围着的表情异样的家丁,洛河的表情颇有些无奈。她一进门就被小翠直直的扑抱在怀里,此时还惹得小翠一阵哭泣,真不知道这些仆人们会对她这位“少年枢密使”作何感想。
“好了,被哭了。”洛河微笑着抬手拍了拍小翠的头,安慰道,“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吗?谢谢你每天都为我拜佛,托你的福——”
她话未说话,小翠就立刻放开了她,人还没站稳,就一下跪倒在地。洛河吓了一跳,瞪着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见小翠突然对着苍天又是磕头又是拜叩,口中喃喃道:“对对,谢谢佛祖……小翠一时太高兴,竟忘了谢谢佛祖保佑我家主子安全归来……谢谢佛祖……”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洛河无奈的笑笑,吩咐一个仆人去准备洗澡的用具,自己陪着小翠拜天拜地。本是敷衍的叩了叩,却突然眼眶一酸,跪在地上感觉全身都木然了。默了一会儿,她虔诚的合上双眼,深深的拜了三拜。
老天……你已经夺走了他太多,这一次,就给他幸福吧……
热气蒸腾的浴室外,只有小翠一人静静的站着,脸上依然是忍不住的喜悦。不时回头向内里看一眼,又含着丝笑回过头看,看着对面窗外的蓝天傻傻的笑。
哗……
洛河掬了一捧清水洒在头顶上,乌黑的长发难得散开,在水中如黑藻一般四散漂浮着,配上朦胧中她月牙白的肌肤,倒是别样添了几分风韵。热水从眼前倾泻而下,她却仿佛未觉一般,眼也未闭,只任由流水刺得她双眼生疼。
水汽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一些记忆。几天奔波劳累,挣扎于生死一线,回程时又忙着照顾曲椋风,到现在才有工夫好好想想之前发生的事。却没想到只短短十天,她竟然已经记不完全发生的事情,只是十天,她已经回到现代又回到了彩国,已经必须留在这个战乱的年代,曲椋风已经丧失了他重要的东西,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曲椋风,而柳玉寒……
她心里微……微一颤,胸前一直挂着的温润的玉配也随着她在热水中晃了一下。
柳……玉……寒……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注视着玉配在水中上上下下的晃动,眼神波光起伏。想起他,她心中有三分疼痛,却有七分惊怕。她纵使忘记了这十天混乱却细致的事情,却依然清楚的记得她回到现代时听到的歌谣,还有漠对她说的话。自从曲椋风醒来,龙血的谜题便像一把刀一般悬在她心上,让她觉得分外恐惧——如果,如果她最终的敌人不是这朝野百官,不是反叛军,甚至不是二王爷……而是身边最亲近的某个人。
如果……是柳玉寒的血让她回到现代,那么他的野心绝不只是为百姓谋求幸福而已。
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眼中的凌厉与冷漠,让她心中不禁微微冷战——如果真的是他,那么那该是多么冰冷的仇恨?如果真的是他——那么……她又算什么?
她是不是被他利用,被他欺骗,为他报一个染满鲜血的仇恨,为他扫清一个本是无辜的障碍——?会不会,会不会……
她心下一阵颤抖,但眼神却依然空明。
一切尚未明了。她从来不是凭感觉便乱下定论的人,何况这件事不明不白得厉害,她内心里又想相信柳玉寒,所以,一定要查明才可下定论……但只要想起这可能性,她心里却忍不住害怕。
而又如果,流着龙血的人是曲椋风……又如何?她已经不敢去想。那该是多么可怕的阴谋?而这阴谋……难道会是一个有着如此淡然眼神的人所布?她不敢去相信,也不愿相信。她宁愿相信她是在某处沾了某个不知名人的血,也不愿相信……
无论那龙血是柳玉寒的,还是曲椋风的,她都不愿意相信。
但龙血之谜一直让她无法释怀,毕竟这天下恐怕还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天大的秘密。这件事如果公布天下,不知又是多少鲜血人命,腥风血雨。皇上竟不是流着圣子之血的人,这对于如今摇摇欲坠的彩国,绝对是一颗深埋的地雷。也许连游氏兄弟也不知道这件事,而她却背负着这样一个承载着千万人性命的秘密,就仿佛是背着一座山,寸步难行,却又无法让别人替她分担。而除此还有更迫在眉睫的事,便是漠的身份,与那只暗杀军与杏花村的底细……虽说这十天与漠接触颇多,仔细想来他却没有留下任何破绽,想要查,却不知从何下手,真的是格外棘手的事。她不知道有谁会想对曲椋风和她下这样狠的杀手,却又一次又一次的救了他们每个人。
最有可能的自然是二王爷,但是……漠最让她惊讶的,是他竟然知道所有的秘密——她的身份,柳玉寒的身份,她来历的秘密,甚至龙血之谜,他似乎都知晓一二……
这样可怕的人与背景,到底是谁才得以操纵他?她突然想起在洞穴时那一闪而过的裙角,丝毫没有熟悉的感觉……
到底会是谁?又是为了什么对他们如此狠毒又如此仁慈?只怕也与龙血之事脱不了干系……
“主子?”小翠奇怪的声音传来,“您还没洗完吗?”
心下一惊,手指下意识的一动,原来满盆的清水已经凉了,只不过她一动不动的被水包裹着,才被蒙蔽了感觉,丝毫没有感觉到冰凉。
慌忙出了浴室,对小翠敷衍几句,更了衣便只身徒步前往丞相府,想去看看曲椋风如何,如果真如柳玉寒所说,他已经知道了她身为女子,那么她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取得他的信任,如此。走出状元府,却迎面撞见二王爷的马车从眼前飞驰而过,好象是没有看到她,从她面前飞奔而过,像是有什么急事。
她目送马车绝尘而去,叹了口气——怕是赶去和自己的党羽商量对策吧,现在是他崛起的好机会,当然十万火急的制订计划,想要趁机扳倒曲椋风和游罹天。
不过,她不会让他得逞的。
在没查清楚那些暗杀军是谁操纵的之前,嫌疑最大都将是二王爷。所以,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他避让,无论是谁,都要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这便是她面对恐怖而危 3ǔ。cōm险的未来,唯一得以鼓起勇气的理由。
丞相府前依然一片清冷,如曲椋风的人一样,仿佛随时都会淡得同蓝天一起化去一般。门口零星的种着几支普通的寒梅,与游裂月府邸中烂漫华贵的满园裂月梅花无可一比,但别样的透着几分寂寞与清高。洛河裹紧斗篷,上前敲门,迎出来的是曲椋风的贴身侍从李庆,本是一脸拒不接客的表情,见来得是她,才勉强挤出丝笑:“烈枢密使好。”
洛河冲他展颜一笑:“李大人客气了。我来找莲丞相,李大人可否给通报一声?”
李庆的表情微微有丝动荡,脸上的笑却越发客气:“烈大人真是来得不逢时候,我家大人回家梳洗了一翻,前会子刚刚出了门。”
“出了门?”洛河哑然,他还有心思出门?“去哪里了?”
“这,小的也不知道。”李庆小心翼翼道,“主子只说心中憋闷,想出去散散心,拿了剑便出门去了。”
拿了剑?洛河一怔,半晌回过神来,方才对李庆笑道:“我知道了,谢谢李大人,我这就告辞了。”
李庆仿佛是松口气一般,对她作了个揖道:“谢谢烈大人了,小的恕不远送。”
天气寒冷不足,回暖有余,加上是夜晚,微风里仍留有一分凛冽的味道,夹杂着冬季特有的沁凉气息与晚梅的清芳,配着一弯冷月,竟无声无息的散发着一股贵气。
彩国王都城湖边的小廊子旁,几丛梅花正开得残艳,沐浴在银白的月光之下,仿佛打了白霜一般晶莹剔透。这梅花不是二王爷府里的裂月梅,到了残冬却也依旧美丽动人,红梅红如盛火,白梅白如雪片。几簇几丛开得漂亮,曲直也配得凄美委婉,在这冬夜看来,更是便有一翻崎岖之美。
然而廊子内仅有的那人,却无暇也无意去欣赏这不多见的美景。
黑暗的廊子中没有烛火,黑黝黝的一片。但却可以借着月影看到一个舞动的人影,那人身上的月白长袍,在月光下显得荧光闪烁,偶尔,在黑暗中,也能突然见到一两道明亮的光芒,而那光芒,分明是……剑光——
那人右袖穿风,随着人的跃动随意翻飞着。握剑的左手上下翻舞,看起来是竭尽了全力,但那剑仍显得有些沉重,舞动起来微微有些笨拙之感,而那人却执意要使出最华美的剑法,便竭力使得那剑如蛟龙一般翻舞——
啪!
然而,剑却掉在地上,那一刹那,清冷的月光从上至下掠过了那把细长的剑,斜照在银白色剑柄上雕刻着的一朵精致的白莲上。
曲椋风蹲下来,略微急促的喘息着。他低着头,黑发从他额前倾泻而下,几乎覆盖住他的面孔,却依然能够感受到那面孔上的失望。他目光依然清冷如天上的那弯月牙,直看着那把随意倒在地上的莲花剑,看着那把陪伴他近十个年头,陪伴他斩杀劲敌的剑,一直看了很久,直到月光突然被一片清云挡住光芒,才转开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恨铁不成钢的捶胸顿足,没有绝望的弃剑而去,甚至没有骂出任何一个字。他只是静静的一声叹息,慢慢的拾起剑起身,理了理一身的月白长袍,便又开始一下下勤奋的舞动着左手上仿佛变成千斤重的莲花剑,而表情,却自始至终都是淡然,仿佛无哀无悲,无喜无乐,仿佛对一切事物已经了然,却又对一切事物已经失望……
但他不是的。
城湖的湖水幽绿,月光照上去,便是一片银白色的碎鳞,伴着冬风阵阵荡漾,碎了水纹,也碎了躲在一旁的少女的眼泪。泪水如星芒一般从她眼中滑下,被月光雕琢成一滴银坠,又落在梅花娇小的花瓣上,摔得粉碎。
他没有对一切事物失望……有一样东西,他是从来都不会放弃,也会尽力去尽自己心愿的。他甚至放弃了自己,也不会放弃它……他为了它,不惜如此奋力的练剑,不惜放弃自己的尊严,以残缺之身回到王都……
不是亲情,不是友情,甚至,也不是他的爱情。
那是——他的国家……这世上,也许只有那个国家,是他一辈子都不会放弃的东西吧?
洛河的目光迎着月光,变得如琉璃一般清冷。
她是在城中寻找时,看到的曲椋风。才是刚刚回来的第一天,伤口甚至还没有愈合完全,她甚至可以看到他右袖口微微渗出了一点淡红,而他却如此拼命的练习,如此拼命的……向世人证明他曲椋风,依然是可以支撑国家的人。
果然……他也意识到了,一旦选择回来,便注定是一片腥风血雨。
洛河的目光黯淡下来,她看了一会儿,便默默的转头离去,没有多说一句话。
次日清晨。皇宫。
洛河与曲椋风立在朝堂里,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