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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大醉,所谓跳舞,也许是看到她满身酒渍血污后的惊诧举止罢。
楠的怀中还残留着昨夜拥抱的甜蜜触感,回忆却在篝火前戛然而止。到底有没有痛打倾城,她记不得了。现在,她睡在倾城的帐篷里,睡在倾城的床上,身上还有倾城的气味,这说明昨晚她跟倾城睡在一起。这不能证明什么,她完全可以把倾城掐死后再抱着他的尸体同床共枕。只要相信自己在梦里,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现在倾城不见了,到底是活蹦乱跳的跑出去撒野了还是被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挖坑埋了?
楠低声呻吟,忍着头痛起床,出去找他。
“君上请看——那就是牧马河!”
朝着“跑得快”的指向,倾城举目眺望:巨大的峡谷之底,一条微微闪着白亮的浩浩荡荡的大河正从天尽头蜿蜒而来。
北岸,狼山在阳光下反射出着钢蓝色的金属色泽,仿佛一尊古佛,静静凝视着来自天上泻向俗世的洪流。
顺着河岸向下奔驰,不知不觉中河道霍然开朗,地势陡然平坦,一望无际的平原出现在长河两岸,成群的驯鹿、野马从北方迁徙到此地过冬。
这里就是倾城此次出游的目的地——野马川。
“废话”和“无聊”告诉倾城,玄武的名马,大部分产自野马川。每年的这个季节,各地的驯马师都会来野马川碰运气,他们有不少朋友干这个行当,假如倾城有兴趣,可以来观赏他们驯捕野马。
今年野马川的人气特别旺,这都是因为马王“踏雪乌骓”出现在野马川所致,其赏格已经达到了十万金币的天文数字。为了捕获踏雪乌骓,野马川附近早已被栅栏圈了起来,只在踏雪乌骓经常出没得方向留有入口,静候宝马入彀。
倾城来得凑巧,刚到野马川就听人嚷道“踏雪乌骓来了”!
赶过去一看,果然有一匹黑骏马踏着碎步而来,对驯马师们视而不见,径自去河边,打了个响鼻,其它野马全都闪开,它这才高傲得走上前去喝水。倾城凝神打量,只见那马骨架高大、脚踝细直、宽宽的前胸凸隆着块块肌键,阳光下,毛皮像黑缎子一样闪闪发光,只有马蹄雪一样白。
“不是踏雪乌骓!”废话突然叫道。
“怎么不是?你瞧,它浑身黑缎子也似得黝黑锃亮,只有四只蹄子是白色,当然是踏雪乌骓。”一位资深驯马师反驳道。
“你看得不仔细,”废话道:“你看那马的蹄子,只有蹄尖儿有一点白色。”
倾城仔细一看,果然只有蹄尖是白色,像是沾了雪渍。
又听驯马师说道:“就算只有那一点白,也是踏雪乌骓啊!我干这行十二年了,难道会出错?”其它驯马师也都连声附和。
废话又要解释,无聊截道:“蹄子全白,才是踏雪乌骓,只有蹄尖白,那是‘踢雪乌骓’!迦林仙人在良骥宝鉴》里面专门记载了这种区别,你们不知道么?”他们两人虽然喜欢斗口,对付外人,却一向同心协力。
驯马师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便将信将疑的问:“那你说,踢雪乌骓和踏雪乌骓那个更好?”
废话笑道:“都是举世罕见的宝马,不过,一百头踏雪乌骓里才能出一头踢雪乌骓,你说哪个好?而且这匹又是母马,价值更要翻倍。”
驯马师这才转忧为喜,扭头冲同行高喊:“不止值十万金币哩!”
“还看什么,快抓金马驹罗!”驯马师们一拥而上,叫嚣着冲向马王。
废话、无聊相视而笑,没有加入追逐,反而远远的闪开了。
跑的快告诉倾城,废话和无聊是跑马帮出身,家里几辈子都是这行的状元。
倾城闻言奇道:“既是如此,两位正该大展身手啊。踏雪乌骓只有一匹,晚了就被别人捉去了。”
“废话”笑道:“君上,你别看那些人闹得欢,依我看,最后连根马毛都摸不找。”
果然不出两人所料,那些驯马师围追堵截靡计不施,忙活了半天,却连宝马一根鬃毛也没碰到。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无聊、废话收拾停当,正要上马,却被倾城拦住。
“两位兄弟若要生擒宝马,预计花多少时间?”
“少说也得一昼夜。踢雪乌骓是马中之王,费时只多不少。”废话答道。
“这么久!”倾城咋舌惊叹。
“是啊,捕野马其实就是跟马打消耗战,耗得它撑不住了才算完。一般的野马用套马杆就能对付,踢雪乌骓不行——太狡猾啦。任你出什么花招也没用,只有耐着性子耗,所以最耗时间。得千小心万仔细,万一让它逃出马场栅栏,跑出速度来,你就想也别想了——除非你另有一匹踢雪乌骓追它!”无聊解释道。
倾城一笑,自信的说:“依我看,不必那么麻烦。不如两位兄弟先歇歇,让我试试?只消三个时辰,管保捕得宝马。”
无聊、废话只得下马,将信将疑得跟着倾城走进马场,按照他的吩咐,用石块、树枝等等就便器材,在河畔摆下一个古怪的阵势。
跑得快与神奇兄弟也加入了追捕踢雪乌骓的队伍,帮倾城把宝马赶进那阵。
说来也真怪,刚一踏进那阵,踢雪乌骓仿佛迷路一般,迟迟疑疑的放慢脚步,东瞧瞧,西望望,打个响鼻,又转了个圈儿,好似迷了路,在方圆不足百丈的阵内转圈圈。
倾城招呼废话、无聊过来喝水,哥俩满头雾水,问倾城是不是对马用了妖法。倾城笑道:“别管什么法,反正,踢雪乌骓是我们的啦!”四人喝了水,吃了干粮,见天色还早,又在河畔打起盹儿来。
群山寂静无声,阳光和一成不变的流水声不知不觉把人们的灵魂淡化了。
跑得快一觉醒来,发现“踢雪乌骓”正在河畔逡巡,神态萎靡不振。阵内更有四五个驯马师,有的正在大喊大叫快步疾走,有的趴在地上呕吐不止。无聊、废话也已经醒来,看到这情景,连声称怪,忙叫醒倾城,问他为何如此。
倾城笑道:“这阵法名曰‘太虚幻境’,进入容易,出来却难。在外面看不过是几块石头,几根树枝,身在阵中,看到的却全然不同,有崇山峻岭汪洋大海,更有数不尽的岔道迷宫,若是不知道出阵的法子,就算走上个十年二十年,也不过是周而复始的转圈儿罢了,永远找不到出路。你瞧,踢雪乌骓两眼无神,定是转圈子转晕了,我这就去牵它出来。”拍掉身上尘土,抱起一副鞍辔缰绳,施施然走进阵去,径自来到宝马跟前。
马儿在迷宫里转了成千上万个圈儿,早已头晕目眩恶心欲吐,只得任由倾城爱抚亲热。跑得快等人只见倾城笑眯眯得抱着马颈子,凑在长耳朵旁窃窃私语,马也偶尔低声嘶鸣,仿佛言谈甚欢。
倾城就把鞍辔装上,牵马回来。那群驯马师也都尾随在他身后逃出来,个个有气无力。他们趁倾城等人午睡,想进去浑水摸鱼,偷走宝马,不成想自己也身陷阵内,吃尽了苦头。
无聊、废话围着“踢雪乌骓”不住口得称赞,倾城笑道:“这马还得请两位**一下才好。”无聊摇头道:“那不成得,草原上得规矩,马儿只服主人,我们不是它得主人,没资格训练它。”废话也连连点头。
跑得快建议倾城给踢雪乌骓取个名字。倾城略一思索,笑道:“古时候扶桑国有位名将,得了一匹乌骓宝马,取名松风。咱们这马肯定比他的好,那就不止是松风啦!那……就叫‘万壑松’可好?”一时兴起,倾城朗声吟道:“蜀僧抱绿绮,西下峨嵋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这马跑得就像琴音一样快,所以就叫万壑松!”众人都说好。
说话间楠也寻来,看见倾城安然无恙,十分开心,又见捕获宝马,不免见猎心喜,嚷着要骑宝马兜风。
说来也怪,“万壑松”对跑得快他们咻咻咆哮,十分敌视,对阿楠却格外温顺,用额头轻轻撞她的肩膀,低声嘶鸣。
跑得快戏噱道:“这马真聪明,能在老大身上嗅出君上的气味!”楠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少嚼舌头根,闪一边儿去!”众人嘻嘻哈哈的去了,楠牵着马来到倾城身旁,笑道:“这马真不错,我在玄武这些年,大漠、草原、狼山全走遍,也不曾见过这么好的马。”
倾城拍拍马头,说道:“她叫万壑松,小名阿松。”楠也亲昵的叫了声阿松,那马竟也通灵似的微微颔首,恍若应答。
“这马,送给你。”倾城把缰绳放在楠的手中,心中想着前天夜里对蒙面妇人的承诺。
“你说什么?”楠吓了一跳。在大草原上,马就是战士的第二生命,赠马给别人,往往也是托孤的意思。
倾城眯起眼睛,望着瓦蓝的天空,低声道:“水月有匹汗血宝马,名叫龙侍。”
楠被这突如其来的悲哀捕获了,感情并不敏感的她也能明白,倾城看到万壑松,就会无可遏抑的陷入对春江水月的思念这种,把马送给她,其实是一种逃避。
“我不要。”楠发现自己的拒绝,并非如同想象中那么坚定。她并非贪图宝马,而是不愿意倾城难过。
“古来宝马赠英雄,胭脂赠美人,你不要宝马,难道想要胭脂?”
“好哇,你还拐着弯儿骂我丑!别跑——”爽朗的笑声中,倾城纵马逃走。楠飞身上马,穷追不舍。
“万壑松”乃是绝世宝马,楠的骑术又比倾城好,想追上他,自然轻而易举。然而她却偏偏不肯,就在草地上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每次追近,就吓唬倾城:“叶美人儿,投不投降?”
“不投降!”倾城掉头再逃。她就再追。两人打打闹闹,只顾玩的开心,不知不觉间越走越远,把跑得快等人远远抛在身后。
万壑松终于厌倦这场实力悬殊的追逐了。它径自冲到倾城前方,横截过来,冲倾城的战马怒声长嘶,吓得那马乖乖站住,任由倾城如何呵斥也不敢动弹了。
倾城哈哈大笑,指着万壑松骂道:“好个母老虎!”这回楠到没有怪他指桑骂槐,伸手一扯,两人滚鞍落马,复又摔在软绵绵的草地上。
战马自去吃草,楠和倾城并肩躺在草地上,闭上眼睛,静静享受冬日草原难得的阳光。
倾城躺了一阵,脸上汗水被风吹干,背却还是湿漉漉的,于是翻了个身。楠紧挨着倾城,这一翻身,恰巧趴在她胸口。
楠想躲闪,倾城却用力的抱住她,不准她再退缩。僵持了几秒钟,楠就不再挣扎了。
倾城抬起头,发现楠仍旧闭着眼睛,仿佛与草原融为一体,化作一座孤独的城堡,一条沉思的河。
倾城也学着她的样子,瞑目沉思,可他的思路总是围着楠打转儿,随着她的呼吸,自己仿佛在浪花上起伏,楠的身躯让他联想到故乡的须弥山脉(即喜马拉雅山脉),与那世界上最雄伟的山脉一样,楠的身体也呈现出以不可战胜的力量为后盾的岑静,在她的世界里,他不再有溺水的危机。
倾城想起明镜曾借给读的一本古书,里面讲到,世界上第一个神,是一位伟大的女子,她是大地之母,是万物的守护神。
……地母创造了一切生命,然后她就躺在大地上,进入了永恒的休眠,她的身体变成了山川平原,变成了江河湖海……
这个故事,跟昆仑故老相传的盘古开天、辟地,羲皇、娲皇造人、补天的神话不尽相同,可是,倾城却仍为之深深感动,每次匍匐在地面,总会有种清晰而震撼的幻觉……侧耳倾听,地母的心跳声声入耳,恍若来自远古的雷鸣,充满了最纯粹最原始的力量。
此时此刻,倾城在楠的怀中,耳畔听到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