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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不妨再想,刘秀对你怎么样?报以殊礼,言则称字,用敌国之仪,慰藉良厚。刘秀麾下功臣那么多,谁能有你这待遇?
“刘秀多次赐你玺书,一再许诺,愿与你同享富贵,绝不相欺。布衣百姓,尚且知道一诺千金,更何况当今天子!你究竟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你莫非是想自立为王,和刘秀对着干?那你就是乱臣贼子,不论成败,史书都是要骂你的。告诉你,史书就是我们这些人写的,你怕不怕?”
武将以王元、王捷、王遵、杨广、周宗为代表,对隗嚣大讲利害:“当初刘玄称帝,大家都说他就是真命天子,和现在大家说刘秀一样。结果呢?大王投奔刘玄,差点连命都丢了。可见,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能靠神仙皇帝。
“如今南有公孙述,北有刘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数,谁敢保证刘秀就真的能统一天下?谁又敢保证,刘秀的下场不会和刘玄一样,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陇西完富,士马最强。为大王计,上策是立即发兵,北收上郡、西河,东收关中三辅,尽占秦国故地,依山为坚,带河为固,足可立于不败,与东方周旋相拒。”
言至激愤处,王元如有神助,灵感迸发,脱口说出一句千古豪语,曰:“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
王元豪语一出,武将们如同打了鸡血,手舞足蹈,兴奋得不行,仿佛已然梦回战国,而他们就是强秦,正扼守函谷关,独敌东方六国,高兴就闭关一统,嫌闷就开关延敌。然而,武将们兴奋劲过后,却又感觉怅然。王元的豪语固然听来很爽,但终究好比叉腰骂娘,徒过嘴上干瘾,其实与敌无伤。
隗嚣还算冷静,听完王元的豪语,不禁暗暗摇头。“拿一颗泥丸封住函谷关”——这话在文学上或有修辞价值,在军事上却毫无操作价值。
王元见隗嚣不动声色,也知道自己吹得有点大,于是又道:“大王若计不及此,且蓄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犹足以霸。总之,鱼不可脱于渊。神龙失势,还与蚯蚓相同。”
所有意见听完,隗嚣仍是难以决断,但有一点他确信无疑,那就是文士只肯称他将军,武将却称他大王,比较起来,还是大王听起来更爽。再说了,他在陇西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陇西已经是他的私人财产,突然要他拱手相让,白白给刘秀作了嫁衣,当然不肯甘心。刘秀既不是他亲戚,更不是他儿子,凭什么?到洛阳朝廷去,官就算做得再大,又哪里比得上在陇西当土皇帝快活?
究竟何去何从,隗嚣拒不表态,只是拖。文士们知道隗嚣仍是野心不死,渐渐灰心失望。文士们谨守夫子的古训:“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当初他们之所以投奔隗嚣,就是因为天下大乱,只有隗嚣的陇西还算太平。一旦隗嚣和刘秀决裂,陇西必将成为惨烈战场,十死九伤。
陪隗嚣风花雪月没有问题,陪隗嚣玩火自焚却大大不妙。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郑兴、申屠刚、杜林先后离开陇西,投奔刘秀而去。班彪则避难河西,依附窦融。隗嚣颇有名士之风,任由几人离去,并不刁难。
隗嚣一心想拖,来歙却不肯将他放过,整天缠着隗嚣,非要劝他入朝不可。隗嚣一开始还不断找借口,等所有的借口都用完之后,蓦然回首,来歙却还在灯火阑珊处,冲他耐心地微笑,哄孩子一般劝道:“隗兄,该入朝了。”隗嚣大怒道:“入什么朝?我想入厕!”来歙敛手而立,笑道:“不急,不急。你先入厕。”隗嚣稍微松了一口气,来歙却又说道:“等你入完厕,咱们再入朝。”
来歙阴魂不散,成天守着隗嚣。隗嚣吃饭,一抬头,来歙在旁边。洗澡,一抬头,来歙也在旁边。就算隗嚣与妻妾行房事时,一抬头,来歙还是在旁边。隗嚣忍无可忍,讥诮道:“你要不要也上床来试试?”来歙还是憨厚地笑笑,道:“多谢隗兄关心,我看看就够了。”
成天被来歙像债主一般逼着,隗嚣想死的心都有,要怪,只能怪他和来歙太熟。人一旦太熟,就容易蹬鼻子上脸,而你还拿他没辙。
隗嚣走投无路,只得和来歙摊牌:“我老了,入朝的事就算了,我派个儿子替我去,这总行了吧。”
来歙沉吟片刻,道:“那必须派隗恂去。”
隗恂是隗嚣的长子,也是隗嚣百年之后的继承人,最得隗嚣喜爱,要把隗恂送到洛阳当人质,隗嚣还真有些舍不得。
来歙见隗嚣神色为难,当即说道:“你我是多年好友,我也就有话直说。你如果现在就反,那入朝的事自然免谈。你既然不反,那入朝的事便休想逃脱。皇帝屡次劝你入朝,你却始终抗命不从,别说皇帝了,是个人都会怀疑你还是想反。你既不反,却又让人怀疑你有反心,岂不是无端授人以柄,有失明智?”
隗嚣闻言叹息。来歙再道:“皇帝催你入朝,不止一次两次,你随便选个儿子替你,恐怕说不过去。就算你不想入朝,至少也应该让长子隗恂入替,只有这样,对皇帝才算勉强有个交代。总之,做人须痛快,要么现在就反,要么送隗恂入朝,二者必择其一。”
隗嚣一则怕了来歙的纠缠,二则真没想好,到底该不该和刘秀翻脸,于是耳根一软,心肠一硬,命马援将隗恂送入洛阳。
隗恂既入洛阳,刘秀拜为胡骑校尉,封镌羌侯,置于河内郡监管。
【No。6 置之度外】
建武六年(公元三十年),随着李宪、董宪、秦丰先后授首,东方战事终于彻底平息,日后虽然仍有小的叛乱,但都局限于一郡数县,旋即殄灭,不足为患。
从刘秀起兵到现在,内战已经打了漫长的八年,刘秀虽然赢得胜利,却也身心俱疲。
刘秀需要休息,帝国需要休息,老百姓更需要休息。
是时候将战争这头猛兽关回笼子里了。
尽管陇西的隗嚣和巴蜀的公孙述尚且割据,但隗嚣已经送长子隗恂入洛阳为质,公孙述则远据边陲,都不能算是腹心之患,不妨慢慢解决。诸将纷纷请战,希望一鼓作气完成帝国之统一,刘秀笑道:“且当置此两子于度外耳。”改以攻心之战为主,数次致书隗嚣和公孙述,晓以天命,告示祸福。
与此同时,刘秀的大部分精力则从马上转到马下,从治军转到治国,接连颁布一系列诏令,大刀阔斧地开始了帝国之建设。
先是裁军复员和罢郡县之兵。
刘秀手下究竟有多少军队?不算账还好,一算账吓一跳。刨除刘秀固有的部队不算,光是受降过来的部队,总人数至少便有一百四十余万人,如此庞大的军队数量,就算放到现在,也足以跻身全球前五之列。即使是太平盛世,如此庞大的军队养起来都嫌吃力,更何况是乱世初定、百废待兴?
裁军复员,此前一直也在进行,东方扫平之后,始有大规模的遣返,健壮精锐则留,其余老弱病残,悉数遣归乡里。
中央军足以作战,于是又罢郡县之兵,诏曰:“今国有众军,并多精勇,宜且罢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士及军假吏,令还复民伍。”只有中央军,不设地方军,此后便成为东汉的定制。
再是大量减省官吏。冗官闲职,一律废除,又因人口剧减,撤并四百余县。一番精简下来,帝国还是那个帝国,但刘秀的官僚队伍,人数却只有王莽的十分之一。原来的水分之大,蠹虫之多,可想而知。
以上两条,一言以概之,大力削减吃公粮的人口。
再降税赋,激励生产。此前由于军事需要,行什一之税(即税率为百分之十),此时则改回西汉旧制,三十税一(即税率为百分之三点三)。接着赦免囚徒,释放奴婢,招揽流民,劝以农桑,增加贡献公粮的人口。
又有祭祀孔子、兴建太学诸举,作文化复兴之建设,不在话下。
再说回隗嚣。在刘秀眼中,隗嚣和公孙述是区别对待的。公孙述是敌人,而隗嚣是同志,而且是可以挽救的同志。自始至终,隗嚣从来没有与汉军为敌,而且多次帮助冯异击败公孙述,为朝廷立下大功。可以说,隗嚣除了不肯亲自入朝之外,没有任何对不起刘秀的地方。
面对这样一个老好人,刘秀实在是下不了狠手。他总觉得,只要再多一点耐心,加一些殷勤,早晚能把隗嚣争取过来,用不着双方撕破脸,落得个兵戎相见。在他最困难的时候,隗嚣都没有背叛他,如今他已征服了帝国的大部,无论是人口、经济、兵力,都占据绝对优势,隗嚣自然更加没有理由背叛他。
刘秀信心满满,加紧发动对隗嚣的外交攻势。然而,似乎是老天故意作祟,离奇的外交事故接连发生。
先是刘秀遣卫尉铫期出使,满载珍宝缯帛,前往陇西赏赐隗嚣。铫期行至郑县,不承想,珍宝缯帛却被盗贼偷了个精光,只得怏怏返回洛阳。铫期是出了名的猛将,却栽在一群名不见经传的盗贼手上,岂不怪哉!
再有隗嚣遣使者周游入朝,来洛阳朝拜刘秀。周游途经长安,顺便造访冯异的大营,一不留神,却被仇家偷走了脑袋。岂不怪哉!
接连两件怪事,仿佛不祥之兆,给和平解决隗嚣问题蒙上了一层巨大的阴影。刘秀向来迷信,闻讯叹道:“我和隗嚣之间,恐怕是很难如意了。”
而在公孙述这边,趁着刘秀尚未对他用兵,决定先下手为强,派遣田戎与将军任满自江关出发,沿长江顺流而下,试图袭取荆州诸郡,结果遭遇岑彭迎头痛击,无功而返。
公孙述主动挑衅,刘秀麾下将帅借机群起上书,请愿伐蜀。刘秀不忙表态,把将帅所上之书,满满装了一车,遣使者送到隗嚣处,美其名曰,伐蜀这么大的事,必须先得征求隗大将军的意见。
隗嚣当然知道刘秀征求意见是假,试探他的忠诚是真。在隗嚣的内心深处,他并不愿意看到蜀国被灭,他的理想就是维持现状,于是回书刘秀,满篇借口,说什么“关中甫定,三辅单弱,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又说“刘文伯盘踞朔方,勾结匈奴,大为朝廷之忧”。总之一句话,伐蜀的时机尚不成熟。
刘秀接书大怒,都什么时候了,你隗嚣还抱有割据一方的幻想?看来对隗嚣再也不能一味怀柔施恩,必须恩威并重,给他足够的压力才行。
刘秀于是命祭遵、耿弇、盖延、王常、马武、刘歆、刘尚诸将各率精兵,先期进发长安,与冯异会合。建武六年五月,刘秀也移驾长安,亲自坐镇。
【No。7 使者来歙】
大军集结完毕,刘秀亲自修书隗嚣,再次命隗嚣对伐蜀一事表态。
大兵虽已压境,隗嚣仍继续推诿,回书刘秀道:“白水险阻,栈阁败绝。”
要想从陆路攻打蜀国,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一是从关中西行,取道天水,从而绕过秦岭,南行涉过白水,直逼武都。这条路尽管绕远,然而道路平坦,运输便捷,适合大军稳步推进。
二是走栈阁(即栈道),或从褒斜谷,或从子午谷,直接穿越秦岭,进入汉中。这条路尽管属于捷径,然而穿山越谷,沿栈道而行,路途极其艰险,只适合奇兵突袭,而不便大军运动。
隗嚣的回书虽然只有八个字,但却把这两条路全给堵死,走天水大路吧,有白水险阻;走穿山小道吧,栈阁又年久失修。两条路都行不得也,要不,您老人家飞着去?
刘秀强忍怒火,命来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