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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4 新野侯】
邓晨将邓奉领入别舍,屏退众人,对邓奉道:“你可知道,皇帝为什么把我从常山郡叫来洛阳?”
邓奉摇摇头,道:“不知。”
邓晨直言不讳道:“皇帝对你器重有加,诚欲你能为朝廷效力。我来洛阳,便是特地为皇帝做说客的。”
邓奉心中冷笑:“刘秀啊刘秀,你也太狠了吧。你从我这里把阴丽华抢走还不够,现在居然又要从我这里把我自己抢走,让我成为你的臣子,让我替你卖命?”邓奉当即答道:“我无意听命于任何人,叔父趁早死了这条心。”
面对桀骜不驯的亲侄子邓奉,邓晨也不敢摆什么叔父的架子,只能软语求道:“皇帝开出的条件,你就不想听一听?”
邓奉一口回绝:“不想。”
邓晨并不气馁,继续劝邓奉道:“你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当为邓家着想。皇帝待咱们邓家不薄。愚叔虽然不才,犹能拜为常山郡太守,封房子侯。邓禹年仅二十四岁,便被拜为大司徒,位列三公,封酂侯。以皇帝对你的器重,只要你肯出仕,前程绝对无可限量,区区吴汉之辈,岂能与你相比!你既为邓氏子弟,责无旁贷,理应为家族尽力。有你和邓禹这邓氏双璧在,邓家子孙,何患不可世代富贵!”
邓奉冷冷答道:“子孙自有子孙之福,与我何干!”
邓奉再度拒绝,邓晨反而大笑起来,道:“皇帝果然没有看错你。说来惭愧,我把你从小看到大,而皇帝只见过你几面而已,论到知你之深,反而是皇帝远在我之上。”
邓晨一拍手,有中黄门捧诏书和印绶而进。邓晨道:“皇帝知道你不肯答应,所以也不勉强你。这里是破虏大将军和新野侯的印绶,皇帝早就为你备下了,就等着你来。破虏大将军,乃是皇帝曾经做过的官职,朝中诸大将,无不以能封此官为荣,皇帝却谁也不肯封,独独只留给你,足见对你的倚重。皇帝又知道你不愿意离开新野,所以再拜你为新野侯,新野世代为你所有,新野百姓也由你庇佑。”
邓奉听完,依然不置可否。邓晨再道:“你切勿多心。这不是赏赐,更不是施舍,而是一份礼物。你保全了皇帝的家人,总不能不让皇帝向你报恩吧?”
邓奉默然。邓晨又道:“能让皇帝如此剖心以待,除你之外,当世再也找不出第二人。听叔父一句,你就答应下来,不然,不仅咱们邓家,就连阴家,也都会跟着为难。”
邓奉知道,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可能置身事外,他是邓氏家族的一员,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家族的命运和利益。况且,说句良心话,刘秀对他不错,处处为他着想,可谓是仁至义尽。刘秀如此迁就于他,他也不能太让人家下不了台。邓奉于是道:“印绶我可以留下,然而有言在先,我为我主,不听朝廷之命。”
邓晨大喜,道:“那是当然。新野是你的封地,朝廷绝不干涉过问。”
邓奉收下诏书印绶,回到筵席,再向刘秀辞行。刘秀看了邓晨一眼,邓晨点了点头,刘秀知道事已办妥,于是不再挽留,亲送邓奉,众人也一道相送。
一路送出数里。邓奉回首,对刘秀道:“就此留步。”
刘秀点点头,道:“也好。相见有日,君且珍重。”
邓奉望着刘秀,郑重说道:“你将家人托付于我,我为你保全。如果你真要报恩,那我也要向你托付一个人,好好照应她,别伤她的心。”
刘秀当然明白邓奉说的是谁,笑道:“邓君大可放心。”
刘秀何等聪明,他不可能不知道邓奉对阴丽华的感情。他并不想去探究,这两年多来,邓奉有没有碰过阴丽华。他相信邓奉,也相信阴丽华。或者说,他出于内疚,即使他们之间真发生了什么,他也准备既往不咎。重要的是现在,现在阴丽华重回他的身边,重新做回他的妻子,他自然不希望阴丽华再和邓奉见面,他要她完全属于他。
在某种程度上,刘秀对邓奉不无羡慕,邓奉身上有太多他没有的东西。他虽然贵为皇帝,却远比邓奉活得沉重。邓奉的世界很小,而他的世界太大。邓奉的世界可以小到只剩下阴丽华,从而尽情地深爱,而他的世界却大至整个天下,永远不可能只守着一个阴丽华。邓奉活得够简单,只要自己高兴,便可以抛开一切,拔剑而战,不计生死。而他却活得太复杂,他必须瞻前顾后,考虑众多,即便他长兄刘縯死时,他还不得不对仇人笑脸相迎,屈辱着自己的内心。
对于邓奉,刘秀不仅羡慕,更有忌惮。邓奉这样的人一旦被激怒,他甚至会不惜逆天。一个人逆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邓奉不仅有逆天之心,更有逆天之力。刘秀曾与邓奉在昆阳并肩作战,亲眼见过邓奉恐怖的武力,最起码现在,他并不愿意和邓奉为敌。
邓奉又一一和刘秀的家人作别。刘秀的家人和邓奉朝夕相处两年有余,感情已甚为深厚,分别之际,也皆惆怅不已。尤其是两个孩子刘章、刘兴,更是对邓奉依依不舍。
邓奉再来和阴丽华道别。阴丽华看着邓奉,心中有千言万语,经过理智的层层过滤,到了嘴边,却只剩下绵软无力的两个字而已:“保重。”邓奉笑了笑:“我会的。”
【No。5 阴母的秘密】
邓奉最后与阴母告别,将阴母带离人群,道:“此番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有一个问题,我想是到了该问的时候了。”
阴母正满心憧憬着在洛阳的新生活,毫无离别之伤感,只盼着赶紧打发走邓奉,她好和她的好女婿说会儿话,当即不耐烦道:“有话快说。”
邓奉问道:“你择婿之时,为什么选了刘秀,而不是我?”
阴母皱了皱眉,道:“现在问这些还有意义吗?”
邓奉苦笑道:“我虽然输了,但我想要输个明白。”
阴母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邓奉顽强地点点头,道:“是的,我想知道。”
阴母叹了一口气,道:“你听说宛城的蔡少公吗?”
邓奉道:“南阳蔡少公,人称蔡半仙,我自然听过。他和此事又有何干系?”
阴母道:“你既然听说过蔡少公,便应该知道,凡是蔡少公算过的事情,从没有不准过。刘秀来提亲的时候,我特地找蔡少公算过。蔡少公当时只说了一句话,‘刘秀当为天子’。你想,未来的天子前来提亲,天底下又有哪个母亲会拒绝呢?”
邓奉嘴角抽动,竭力压抑着内心的痛苦,不甘心地问道:“万一蔡少公错了呢?万一刘秀只是一介庸碌的匹夫呢?”
阴母道:“这就是一场赌博,我就赌蔡少公算得够准。”
邓奉冷笑道:“就因为蔡少公的一句话,你就敢拿你女儿的终生来赌?”
阴母笑道:“我赌赢了,不是吗?”
邓奉气愤至极,道:“那为什么不选我?”
'TXT小说:炫 书 '阴母迟疑起来,叹道:“这个另有原因,你最好别问。”
'小'邓奉道:“我必须知道。”
'说'邓奉一再坚持,阴母叹道:“你一定要知道,这又是何苦呢?”
'网'邓奉苦笑道:“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阴母长叹一声,道:“在你小时候,我找蔡少公替你算过命。蔡少公只看了你一眼,面色顿时大变,说什么也不肯算。经我再三恳求,蔡少公这才指着你,说:‘这孩子活不过二十二岁。’蔡少公这话,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瞒着,谁也不敢告诉,包括你在内。我是你的姑母,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别的任何东西我都舍得给你,但就是不能把女儿嫁给你。你只能活到二十二岁,我绝不能让女儿年纪轻轻的,就开始为你守寡。”
邓奉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说道:“就因为这个?”他越想越觉荒唐,怒极反笑,大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证明蔡少公这回看走了眼。我会好好活着,不仅活着,而且还要长命百岁!”
【No。6 两处闲愁】
且说邓奉与众人辞别,打马前行。回首望去,刘秀、阴丽华等人仍然在向他挥手。邓奉狠狠抽打着坐骑,马儿吃痛,奋力狂奔,很快便将刘秀等人远远抛开。再回首时,已是天地一色,极尽苍茫。
邓奉这才慢下来,任由马儿带着他,走向归家之路。就这样,他将阴丽华留在了洛阳,而他将返回他们的故乡。
他的要求并不多,但求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骏马、雄鹰、野草、爱人,这便是足以自慰的一生。
然而,美梦已然破碎,在现实中化为泡影。
小时候,他和阴丽华可以睡在同一张床上。再大些,至少还可以肆无忌惮地牵手。再到后来,就开始被禁止有任何肉体上的接触。如今,他们的距离越发遥远,遥远得以光年计算。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一切已成定局,无可更改。正如古波斯诗人卡雅姆在诗中所感叹的那样:
〖来回移动的手指写着,并且已经在写着,
这样一直写下去。
你的虔诚和智慧,
都不能使这件事倒回去,从而删去半行字,
你所有的眼泪也不能清洗掉一个字。〗
我们又有谁能和时光作对?我们只是在时光中游泳的鱼,时光干涸之后,一切乌有,既无相忘于江湖,也无相濡以沫。我们终将化为尸骨,在不同的坟墓。或许有人前来踏青携酒,而那又如何?谁能还给我们那些曾经的幸福?谁能证明我们曾经爱过?
而爱又是什么?是柏拉图的纯精神,还是西门庆的纯肉体?两者之间,又是谁高谁低?
整个宇宙都在膨胀,一切都在离我们远去。而谁在远方的唇,呢喃出这样一句“归来兮,我等着你”?
何谓寂寞?你是一盆火,无人来烤;你是一碗汤,无人来舀;你是一扇门,无人来敲;你是一间屋,无人来扫。
雪花飞舞,徒乱人意。此时的邓奉,唯寂寞而已。
蔡少公说他活不过二十二岁,他偏要长命百岁。然而没有阴丽华的陪伴,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意义?
马蹄敲击着地面,带着他向终点走去。他多想再度将她抱紧,如一滴清泪落于掌心,唯心或者辩证。然而已无可能。
他穿过夸克电子,穿过分子和化合物,穿过山川河流,穿过道路桥梁,穿过冬之寒冷,穿过人之目光,穿过金木水火土,穿过这世间的所有,而他的心境却是一片亘古的荒凉,仿佛下光了所有的雨,烧尽了所有的火,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寂寞。
人间最易是离别,人间最难是相忘。
心空万古,念兹一人!
哀哉!尚飨!
再说阴丽华。刘秀称帝之后,大封百官,唯独一直不肯封皇后,尽管此时郭圣通已经怀有他刘秀的骨肉。大家都知道,刘秀不封皇后,是有意在虚位以待阴丽华。
阴丽华到了洛阳,到底立谁为皇后,已经不能再拖。
很容易想象,立皇后一事,尽管要看皇帝本人的感情喜好,但却绝对不是全部。阴丽华是南阳人,郭圣通是河北人,两个人背后,都有各自的支持势力,而这些支持势力,都希望自己的支持者成为皇后,从而让本方势力的地位更加稳固,在权力蛋糕上分到更多。
一个是发妻元配,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与他共经患难。一个是政治联姻,让他的事业起死回生,而且肚子里还怀着他的骨肉。左右掂量,阴丽华和郭圣通可谓是难分高下,旗鼓相当。
阴丽华刚到洛阳,郭圣通似乎是存心要给阴丽华一个下马威似的,没过几天就把孩子生了下来,而且肚皮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