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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榭厅内,只见满屋子的人都簌簌站立着,惟有朱凤芩斜倚在满面怒容的胤禟身旁,陪笑道:“爷,您不看僧面看佛面,福晋不立马就赶来了吗?“
尘芳淡扫了眼胤禟,转即看到兰吟捂着脸,呆滞地跌坐在地上,不禁道:“兰儿,怎么了?”
兰吟回过神来,咧嘴哭道:“额娘!阿玛打我,阿玛从来没打过我!额娘!阿玛竟为了弘鼎打我!”
一旁的婉晴忙拉过弘鼎道:“福晋,是鼎儿不该和四格格抢果子吃!鼎儿,还不快与你四姐姐去赔礼道歉!”
“不准哭!”胤禟拍案呵斥道:“明明是这个丫头嚣张,做错了事还和我胡搅蛮缠,若不好好整治一番,将来岂不辱没了我皇家的名声!”
尘芳见兰吟吓得双目无神,心痛地将女儿揽入怀中,又回首道:“我这就带兰儿回房,自会约束管教,不劳您亲自动手!”
“福晋!”朱凤芩突然开口道:“不是妾身多嘴,按理说四格格也该让爷好好管教了。都道是慈母多败儿,只恐您狠不下这心肠来!”
尘芳望着朱凤芩得意的笑脸,冷笑道:“有劳你费心着想,此事我自有分寸。”
“站住!”胤禟铁青着脸,扬声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见了我也不行礼,难怪生养出这般的丫头!”
尘芳身形一顿,猛然抬头,直视着他阴郁的双眼,那双漂亮的凤目曾多少次用无比的深情望着自己,可如今却是这般的冷淡陌生。良久,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直挺着腰,双膝重重地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石花板上,郑重地对着胤禟及身旁的朱凤芩磕了个头。
婉晴听到那一声沉重的叩首,心中禁不住一颤,不由紧拢住弘鼎的身子,无奈地望着那纤细倔强的背影。
胤禟满意地点着头,又道:“今日是凤儿的好日子,你也敬她一杯吧!”
“好。”尘芳颔首起身,随手端起桌上的一盏酒,轻描淡写道:“玉树盈阶秀,金萱映日荣。芳寿仙恒!”
朱凤芩僵笑着正欲接过酒,不料半路却被拍开手,酒盏应声落地,破碎成片片瓷花。
“要喝我额娘敬的酒,你不配!”兰吟瞪着清冷的眼,大声啐道。话音刚落,突见胤禟一掌煽向自己,不由楞在当场。
“兰儿!”尘芳惊呼着护身冲上前去,陡然间脸颊火辣辣地生痛,身形不稳地扑倒在地。
“格格!”刚赶到的绵凝痛声大喊着冲了过来,周围的侍妾们都不觉唬楞当场,几个小阿哥和小格格更是吓得哭出声来。
尘芳昏沉沉的支起身,这才感到手掌刺痛,定目一看,却是被适才的磁片扎破了多处,鲜血自伤口处沽沽流出。
“额娘!您的手,您的手!”兰吟尖叫起来,回首对胤禟吼道:“你不是我阿玛!你不是我阿玛!”
胤禟一怔,望着尘芳惨白的素颜,脑海中随即闪过数个零乱的片段。
“你以为自己是皇阿哥,我们这些个做奴婢的,就要任你蹂躏,任你践踏吗?你以为你有多高贵?只不过是因为你投胎投得好,生在帝王家。其实你只是个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废人罢了!”
“既然我不知廉耻,你竟可以解除婚约啊!有的是三从四德的女人要嫁给你,也不稀罕少我这一个!”
“无论你再巧舌如簧,也不能将腹中的骨肉还给我了!我凭什么,再相信一个扼杀了自己亲生骨肉的凶手!”
待再想下去,他便觉头痛欲裂,不禁晃晃头,冷哼了声道:“我当初为何会娶了你?”说罢,不屑地甩袖离开。朱凤芩见状,忙疾步跟了上去。
兆佳氏则悄悄走到婉晴身后,惊魂未定道:“这样的贝子爷,好可怕啊!”
“这些日子来,一切的变故都似一场噩梦。”婉晴面无血色的摇头道:“可我真正害怕的是——那个将来从噩梦中醒过来的贝子爷。”
“格格!疼吗?”绵凝一边替尘芳擦着脸上的冷汗,一边嘱咐在清理伤口的太医道:“您轻点啊!轻点行吗?”
那太医连声称是,待包扎完后道:“福晋,这几日您可要格外注意。切勿让伤口进水,否则这双手恐是不能再做精细活儿。”
闻此言,刹时间绵凝泪水溢涌而出。
尘芳则示意太医退下后,叹道:“傻丫头,这手还不是没废呢?你伤心什么?”
“格格,奴婢好恨啊!”绵凝的下唇已咬出道血齿印,她捧着那双包裹得如团粽的手,哽咽道:“您为什么不哭!难道您不痛吗?您的心不痛吗?”
“是啊!没想到您伤得竟然这般严重!”朱凤芩突如其来地走进房内,啧啧道:“瞧这您一头的冷汗,定是很痛吧!”
“滚出去!”绵凝冷着脸指着门外,厉声道:“这是我主子的屋子,你怎敢擅自闯进来!”
“绵凝,你去兰儿房中看看,她适才吓得不轻,恐怕乳母一时还哄不住她。”尘芳点头道:“我没事。你过会儿再回来。”
“可是——”绵凝戒备地瞪着朱凤芩,稍顷才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朱凤芩四下打量了眼,又从怀中掏出个小桐木盒子,放在桌案上道:“这是我家乡特产的白药,对止血生肤有奇效。”
“费心了。”尘芳颔首,又道:“要茶吗?我唤外面的丫头给你去沏。”
“这倒罢了,我也不口渴。”朱凤芩一顿,疑惑道:“难道您不恨我吗?”
“我为何要恨你,你不是也身不由己吗?”尘芳反问道:“难不成你是因恨我入骨,方才三番五次地折腾于我?”
“您真是很特别!”朱凤芩摇首叹道:“我这辈子佩服的人不多,您是第一个令我肃然起敬的女子。逢遭剧变,却处惊不乱,坦然处之,能以不变应万变。”
“谬赞了。”尘芳冷笑道:“只不过比你虚长了数岁,多了些历练,深知‘世事无常’这个道理。”
“您——还是离开吧!听说您从前在盛京住过几年,这会儿便还是回那里去吧!”朱凤芩迟疑了下,又道:“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您能够过得更舒坦些。只要您离开,我决不会再做出些针对伤害您的事。”
“离开?那倒是简单的很。”尘芳冷哼道:“可我不会走,决不会离开胤禟。我发过誓,此生再也不会离开他的。”
“难道您要继续呆在此处,忍受这些伤害?”朱凤芩心中一紧,高声道:“若是如此,莫怪将来我无情了。”
“你定然没有爱过一个人,所以你不曾体会过爱一个人的痛。”瞟了眼她故做镇定的脸,尘芳举起自己的双手,宛然一笑道:“与之相比,此伤微不足道。”
胤禟,自明珠府与你第一次相遇,二十年来走过的岁月,此刻点点滴滴都汇集在心头。如若生命中只充斥着甜蜜和喜悦,那么我们从前经受了巨大的考验才换得的幸福,从前那无谓艰辛携手共立的海誓山盟,岂不成为了南柯旧梦和一纸空谈。
放弃的确很简单,面对如今的你,我确实感到力不从心,无可奈何。可这从痛苦中滋生出的爱,却是维系我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
决不离开你,胤禟!就如当初几度徘徊在生死边缘,你却从不曾松开我的手一般,我——对你,也决不放手!
蹋梅
浮云若散,旭日黯淡。闷热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淡若虚无的梅香。朱凤芩望着面前的梅林,虽是高树枯枝,回映在碧天下,却别有一番凛然洁傲的气势。
“就是这里啦。”朱凤芩指着前方,道:“我就要在这里建块花圃,种植百花。”
身旁的总管眉头一皱,呐呐道:“此事还是待贝子爷定夺后,再行办理吧!”
“贝子爷自然是不会反对。”朱凤芩白了总管一眼,回首对几个刚招募入府的花农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片林子砍了!”
花农们忙拿过斧头,下到林间开始砍伐,急得总管直跺脚道:“不能砍!不能砍啊!这梅林可是当初贝子爷亲自监督种植的!”
“谁都不准停手!”朱凤芩推开总管,对着花农们道:“砍下一株,我就赏一两银子。砍得越多,就赏得越多!”
听了此话,花农们毫不犹豫地大力挥动起利斧,一刀刀砍在灰褐色的树干上,木屑飞扬,鸟惊蝶飞,稍顷一片偌大的梅林便被毁去了一半。吵杂的伐树声,引得府中众人闻讯过来旁观,一时间议论纷纷,人声喧闹。
“怎么回事!”崔廷克推开人群道:“主子正和十爷在书房议事,只听到外面嘈杂不已。你们不在各院做事,都跑到这里来做甚么?”待他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禁又惊又急道:“谁?是谁胆敢砍这梅林的?”
“我。”朱凤芩笑道:“贝子爷让我在府中选块地种花,我便要了这一处。崔总管,难道我连这点主意都拿不得吗?”
崔廷克冷冷道:“贝子爷是决不会允许此事的,格格您还需三思而行。”
“这可不见得。”朱凤芩手执香扇,悠闲道:“我若想要,贝子爷岂有不肯的。崔总管,常言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看你也是个识时务的人,怎地就不会好好掂量一下呢?”
“你——”崔廷克拉下脸道:“奴才还是劝格格勿要鲁莽行事。”
朱凤芩冷哼了声,上前大声娇喝道:“快变天了,你们还不加紧干活。若是耽误了我花种下播的节气,可是要扣工钱的!”
见她如此嚣张,崔廷克咬着牙转身欲走,却远见着一身雪衣的丽人在搀扶下颤微微地走过来,不禁一愣,忙迎上前道:“福晋,您的病还没未痊愈。怎得又出来吹风呢?”
“只是风寒而已,并无大碍。”尘芳咳嗽了两声,笑道:“崔总管,前面何事这般热闹啊?”
“没什么。”崔廷克不住地向绵凝使眼色,又道:“前面人多嘴杂的,您还是回房好生修养吧!”
尘芳见他言辞闪烁,心下起疑,冷不防推开他,向人群走去。待看到眼前一片狼藉的梅林时,心头顿似被活生生镰了刀般的痛,忍不住一阵剧咳后虚弱地倚靠在廊柱旁。
绵凝不及照顾她,便冲上前去,挡在花农面前喊道:“不准砍!你们若要砍,就砍在我身上吧!你们谁都不准动这里的一根树枝!谁都不准!”
花农们顿时停下手,为难地看向朱凤芩。
“一个奴才也敢违背我的意愿!”朱凤芩冷笑了声,向身后的两个心腹侍婢道:“将这丫头拉到柴房里,不准给她饭吃!看她还敢犯上作乱吗!”
话音刚落,她冷不防被打了一记耳光,着实一怔,半晌方回过神瞪着面前憔悴虚弱的人,恨声道:“你敢打我!”
“我为何不能打你?”尘芳疲惫地扶着廊柱坐下,喘了两口气又道:“我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只因念在你与我有些渊源瓜葛罢了。你以为自己是谁?一个小小四品都司的庶女,从穷乡僻壤中提拔上来的女子,你知何谓尊卑有序,上下有别吗?我是正室发妻,你不过是个则室旁妾。在我面前,你竟敢三反两次的挑拨离间,肆意妄为?这巴掌不是我赏的,是你自讨的!”
朱凤芩一时无语,动了动嘴唇,还欲想开口。
尘芳又抢白道:“国法、家法你无一遵从,又怎敢理直气壮地站在此处高声喧哗,支使奴才呢?我今日不是要教训你,而是要提醒你。人生无常,怀善为本。需得为自己,为子孙后世积些阴德。莫道黄泉万事休,因果循环几人知。”
“好!说得好!”
听得一声喝彩,却见胤礻我拍掌走了过来,身后则是面无表情的胤禟。众人忙下跪行礼,唯有朱凤芩呜咽一声,跑到胤禟身旁抽涕道:“爷,福晋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