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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天市气得牙痒痒,“不出口伤人你会死啊。”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摄政王无辜地笑,“我说的都是实情,是你接受不了,又委过于人了。”他心满意足地看着天市几乎气背过去,黄鼠狼一样微笑:“你的伤怎么样了?”
天市白他,“多谢关心,死不了。”
“那正好。”摄政王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腰骨,“咱们是不是把白天没做完的事给了结了。”
“什么事?”问题出口,天市立即后悔。这个人哪里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自然还是那些奏章的事儿。她苦下脸耍赖:“可是我刚从树上摔下来。”
“除死无大事,这是勤政殿的规矩。”
“这儿又不是勤政殿。”
他冷眼瞧着她笑,“这宫里,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说着,桌边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幅白绢,“你还真得多谢我。怕你麻烦,我亲自把那五十个奏本的条陈给你抄了出来,看你这么懒,也不指望你能把那些奏本都看了,多少搞明白什么事情就行。”
天市犯起倔来,一翻身朝里躺下:“不看。”
益阳似乎是没有料到她如此坚决,一时没有声响。
此刻月上中天,屋里沁凉一片,万籁俱静中,只有自己浅浅的呼吸声。他在干吗?什么反应?生气了,还是对她没有办法了?为什么不见有任何声响?天市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竟然一点声息都没有。她不由自主地扭头朝他望过去。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窗边,隔着窗棱望着外面出神。
月光被窗棱切碎,落在他的脸上,仿佛洒下了一头一脸的玉屑,让他整个人都显得不真实起来。天市盯着他的背影看,那宽阔的肩,舒朗的背,柔韧的腰,修长的四肢……每一寸对她来说都那么熟悉,又在月光下显得那么陌生,似乎这个人已经被月光分解开来,手还是那手,肩还是那肩,合起来却不再是原先的那人。
如果不是他感觉到她的注视回过身来,天市几乎要忍不住发问,问他究竟是什么人,把原先的那个益阳藏到哪里去了。
益阳转过身来,露出一个不出所料的讥讽微笑。
一对上他的目光,天市立即逃开,朝里翻身,用后脑勺对着他。
他走过来,脚步轻得几乎不可或闻,然而她仍然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气息似乎遥不可及,却不可逆转地吹拂在她的身上。天市静静等待着,听见衣料摩擦发出窸窣的声音,感觉到他越来越近,直至身后的床微微一沉,她就被搂在了他的怀里。
多熟悉的姿势。天市几乎立即就想起了上一次看见这姿势的情形。在太后的宫中,伊人溘然长逝,他不顾旁人惊愕的目光,执拗地想要挽留。
“放开我。”天市的声音泛冷,这个姿势留给她的印象太深,以至于此时不由自主地浑身冒凉气。
他的答复是手臂更加用力,将她紧紧锁在怀中。
“你……”天市挣扎,“别这样,这也太不吉利了。”
“反正你也是要去守灵的,怕什么?”
天市努力回头,惊讶地看见他施施然闭着眼,下巴枕在她的头顶,十分惬意的样子。
“魏益阳!”她咬着牙用手肘撞他的胸口,“你放开我。”
“别动!”他手臂力气出奇的大,死死钳制住她,“听我说。那些奏章,你必须熟悉,这都是纪家在未来几个月中将要有所动作的关键位置……”
“嘘……”天市制止他,用只有他们俩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告诫:“我这里有他们安插的人,别说这些。”
益阳沉默了片刻,轻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
“笑你出息了呀。”
“怎么?”天市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如果是三年前,只怕别人把你送进蒸笼里蒸熟了分着吃了你都没明白怎么回事儿。这三年下来,不可同日而语啊。”
“别说风凉话了,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都不做。”
天市一惊,挣扎着要翻身,被他压制住。天市惊问:“什么都不做?让她们留在我身边刺探?”
“你这里有什么值得她们刺探的消息吗?”
天市一愣,就在刚才,她还拒绝了唯一与两拨人相争有关的信息。“不知道,其实我完全没有利用价值。”
“其实,你知道……”他在她耳边用蛊惑的语调轻声说:“你有没有价值,还是我说了算。”
“是是是,你手眼通天,是本朝第一大能人,你说了什么都算,为什么现在还偏居一个摄政王啊,干脆直接当皇帝算了。”
他笑起来:“这可是你说的,以后要是有人戳我的脊梁骨,我就说是你怂恿的。你这个百世妖姬的名声可就真坐实了。”
天市长长叹了口气:“你也千万别只顾说笑,陛下他对你,已经颇有微词了。”
他却不以为意:“他那些所谓微词无非跟你撒娇罢了。怎么不见他跟别人说。”
天市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他跟我怎么说的?你听见了?”
“我人虽不常在这里,但心耳神意从来没离开过。”
简简单单一句话,听在天市耳中,却是轰然一声,随即便仿佛一线火种从心底最深处的寒冷中蔓延了上来,渐渐燃烧进了她的四肢百骸,连带两颊双耳也突然变得滚烫起来。
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她,在她耳边轻声问:“你真的在怨恨我吗?”
气息喷在耳边,寒毛一片片地乍立。天市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终于冷笑了一声出来。
“你怨我让你去守灵?”他含着她的耳垂,问的口齿不清。
天市觉得胸口有什么被撞了一下,四下溢了出去,鬓边有些湿意。
他察觉了,替她拂拭面颊,轻轻叹息:“三年,天市,如果三年后你我都还活着,我带你回定陶那山居中去,咱们在山顶一起种菊花,从此不理世事,当一对神仙眷侣如何?”
天市的神思随着他的话飞回了定陶,那片如海菊花,当年初见时,他那双修长有力的手,利落地剪下菊花。他站在菊花田中冲着她笑,她的长发在风中飞扬,阳光耀着他的眼睛,风掀动她的裙角,还有那似珠玉般飞溅的水,以及殷红若血的茱萸酒。当一切刚开始的时候,每一丝的记忆都充满了花香的味道,阳光还那样慷慨,他们被世界隔绝,彼此甚至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天市知道,即使没有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在那一个瞬间,他们已然相爱。
那一刻,并没有第三个人的影子。
天市突然伤感起来,“不过都是幻像。”她怅然地说。他的心跳鼓荡着敲击她的背,彼此体温侵透衣物相互感染,这样的姿势,太容易沦陷,天市不得不提醒自己。
“答应我!”他却执着起来,孩子气的口吻让她突然有种他的确爱着自己的错觉。
“好,我答应你。”天市像是在哄小孩一样,顺从地允诺。
摄政王益阳却郑而重之:“我的前半生都为了一个女人而活,这件事结束后,我就自由了。天市,那时我就自由了。”
天市不敢回应,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窗户。窗外月影浮动,云飘然来去,夜色似乎也不再那么黑暗,反倒显出一种神秘的青色来。许多年来头一次,她突然觉得黑夜并不真的那么令人惶恐了。
二十六 宾客盈门
太后并没有葬入先帝的陵寝,却在皇陵的东面三里的地方选了一块地营造了单独的一片陵园。考宫之后,太后便下葬在此处,与先帝遥遥相望,并肩而立,却彼此可望不可即。
天市一直在怀疑,这是摄政王故意安排的。一步之遥,永世相望。
一个人要有多大的怨念,才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问到他的时候,摄政王益阳却矢口否认:“我有那么小心眼吗?”
天市不去理他,心中暗自腹诽。上半辈子都为了她,这是他亲口承认的。
守灵的日子,并不如想象中孤苦寂寞,恰恰相反,天市简直有点不胜其扰。
先是太后下葬后的七七四十九天里,所有皇族女眷都需在太后棺椁前守着。伺候这一大群娇生惯养的贵妇们,已经让身为半个主人的天市头大如斗了。好在摄政王拨来不少得力人手,连黄虎都被调过来把总调度。天市要做的,无非是迎来送往,关照好贵妇们的衣食用度。
四十九天过后,贵妇们各自回家,场面上倒是清静了,不过五六个月的样子,出乎意料的事情却接踵而来。
最先是户部尚书萧云攀府中的一位夫人借着拜谒太后陵的名义找上门来,天市不得不打醒精神接待。这位萧夫人看着面生,并不在当初为太后送葬的行列中,谈过几轮之后,萧夫人对着天市抹起了眼泪,天市才突然想起来,这位户部尚书萧云攀不就是之前益阳逼着她看的奏本中,排在首位被青州知府弹劾的那位吗。
原来萧云攀的四子萧雒替父亲回原籍青州祭扫祖坟的路上遇见两个还算投机的同伴,三人结伴同游,来到青州后照例由当地官员陪同祭扫墓地,过后萧雒以地主的身份宴请这两位同伴,言谈间才发现这二人竟是从南越而来的。当时萧雒已知不妥,找了个理由罢了宴席,别过两人从速返京。不料消息到底还是传了出去,不久青州知府芮统上表弹劾指萧雒奉萧云攀之命与南越来的奸细暗中结交,出卖朝廷情报,如今两名奸细已经抓获,供认不讳,人证俱在,萧云攀当立即罢职下狱,由大理寺审断。
这是个不得了的罪名。天市也是第一次听说,脑中一片混乱。
她记得当初摄政王是提过那些奏章中的人物和事件都与纪家相关,这件事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天市相信事涉南越,定然少不了纪家的影子。萧夫人涕泪横流,再三表白自己的夫君和儿子与南越绝无瓜葛,本是年轻人萍水相逢江湖相交的美谈,万万料不到会成了株连九族的重罪。
萧夫人一边抹眼泪,一边絮絮地说:“所幸摄政王圣明,并没有凭借一面之词就降罪于萧家,只是拘锁了萧云攀萧雒父子,罚俸三年,家财田产未定罪之前倒是未动。且家眷们仍可以出门走动,奴家这才能来这里见姑娘。”
天市却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一定要见我?”
萧夫人倒是一愣,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匪夷所思:“这天底下若还有能救我家老爷的,非姑娘莫属。”
她脸上有一种奇(霸…提供下载…)怪的神情,让天市看得十分不爽,是一种隐藏在恳切背后的躲闪,似乎来求她纪天市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为了丈夫儿子,少不得舍出一身剐而来的。
天市不明白了,且不说她有没有这个能耐替姓萧的爷俩说两句好话就他二人的性命,只说这萧夫人到底是为什么有这个信心只要来找她,就一定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天市问了几句,不得要领,索性单刀直入:“究竟是谁指点萧夫人来的?”
萧夫人一愣,有些为难。天市于是明白,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不过大概嘱咐过萧夫人不让她透露那人的身份。
果然萧夫人十分抱歉地施了一礼:“实在不是奴家对姑娘有所隐瞒,只是答应了那位老先生,不得说出他的身份。”
老先生?!天市几乎立即就猜出了这是谁在捣鬼,反倒沉下性子来,和善地问:“那位老先生又是怎么跟你说的呢?”
萧夫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只是说这事姑娘只要愿意,便一定能帮我家脱难。其余倒是没说什么。”
天市刚有些失望,拿起茶碗喝了口水,谁知萧夫人下面的话却让天市差点把水给喷出来。
萧夫人说:“其实如今谁又不知道,天市姑娘是陛下心中第一惦念的人。只要天市姑娘在陛下耳边吹吹风,陛下出面,摄政王总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吧。”
什么叫第一惦念?什么叫吹风?她纪天市是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