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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重茂看着她,须臾叹了一声道:“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讨厌我的样子?”
袁梨晨别过头去,皱眉说:“你这人最是轻薄,我就讨厌这样子。”
侯重茂道:“我哪里轻薄了?”
袁梨晨扭回头来:“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跑到这隔壁来了?可见你这人时时藏着歪心。”
侯重茂道:“唉……好吧,我承认我这次藏了歪心,就算你说我这样是轻薄吧,不过要这样算起来,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也只对姑娘你,如此轻薄过。”
袁梨晨便有些羞恼,说了一个“你……”却又不知如何说下去。
只见侯重茂站在那又说:“你对吴歆好,便也罢了,他救过你一命,又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感激他倒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你认识我还在东方曦之前,就算他对你有解难之恩,你怎么再相见,却只认得他,不认得我?我看你对他也是和颜悦色,对我……”说着,还叹息一声。
袁梨晨脱口道:“你怎么可以跟他相比,他那样的人物,举世无双。”
侯重茂皱紧眉头:“你这话的意思,怎么倒不像是感念他的救助之恩啊?难不成你记得他,倒是为了别的?”
袁梨晨听了倒吸一口气,心中默默想,若是没有叶知秋之事,自己是不是也会记得只一面之缘的东方曦,想到这里,不由心惊。
侯重茂看她神情,心内已然明白,只觉得一阵酸苦,苦笑道:“你要嫁给吴歆,倒也罢了,谁也比不过他对你的恩情大。我只没想到,你居然喜欢的是东方曦。”
袁梨晨听他如此直接明了,倒把自己向来含混不清的一些心思给挑明了,不由又羞又恐,跺脚道:“谁喜欢他了,你别胡说!”
侯重茂目光澄清地看着她,慢慢说:“你要真不喜欢他,倒好。”说着,对着袁梨晨微微一笑,又说:“其实,我长得也很好啊,你也可以喜欢我一点点。”
袁梨晨不由细细看了侯重茂一眼,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他,他有狭长飞扬的凤目,英挺笔直的鼻,似笑非笑的薄唇,他的目光灼灼,不似东方曦温和明亮,也不似吴歆的温柔,他的眼似闪着火,光华流动,看着他,似有些灼人的感觉,他的眉似含着嘲,看人总带着些玩味的意思。俊朗挺拔地站在那里,没有东方曦的谪仙气质,却另有一种风流不羁。袁梨晨心里承认:原来他长得也很好。
侯重茂见她看自己,又微笑道:“我虽不如东方曦名扬四海,却也熟诗书,擅音律,亦知天文地理,不会让你觉得粗俗、寂寞的。”
袁梨晨今夜听他一曲,对他所言,倒也没有疑虑。侯重茂见她没言语,便又道:“你若嫌这样太文弱,我却也懂武功风流。骑射你原已见过,行兵列阵我师从名师,就是这剑法我也研习过。”说着,他身形微动。
袁梨晨只见这院内竹枝一阵摇动,他不知如何折枝为剑,在这地上的落叶上,行云流水般在地上形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若干字。
侯重茂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低头又看看字迹,苦笑一声,道:“冒犯了。”又改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等字。
写完之后,伤感寂眷般地垂手站在一边,须臾方说:“其实我比他,也差不了什么,你为何总对我冷面相对?”又看袁梨晨,抿唇道:“莫非,你也嫌我少了那个太子的头衔,你若肯对我像他那样,只要你喜欢,我为你争得那物又有何妨。”
袁梨晨看了他一看,背对着他坐在石凳上,说:“你们好不好,与我何干?我只等六殿下回来。”
侯重茂听她这样说,叹了一口气,说:“你不喜欢我说这些,那我就不说了。”又问:“你是怎么出陈宫的?你原来身边那两位侍女呢?当日那一位,爽利泼辣,很讨人喜欢。”
袁梨晨听到这,不由想起朱锦过往的种种,自从隐瞒了身份,这半年来,她从未和外人提及朱锦,对朱锦的感激与怀念,只能埋在心底,那是一个秘密,不能与外人分享,甚至,有时候她还要隐藏自己的哀思。如今,侯重茂提及,也许是这月夜容易感染人脆弱的神经,她突然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在呜咽中,他听到她断断续续地说:“她死了,朱锦死了。”
侯重茂这个询问勾引了袁梨晨许许多多的回忆,以及她的寂寞、委屈,与不甘。她还想起,也是这样一个月色姣好的夜晚,朱锦和她诀别而去,她的叮咛,她的关切,她的依恋,如是种种,又清晰地浮现在袁梨晨眼前。或许这半年来的伪装与坚强,使她累了,又或许,是她并不擅长于此。于是,此时的她,似乎非常渴望一个倾诉的对象,那些支撑她的意念纷纷崩塌,她渴求一种释负的感觉,她似不计后果地说出那日的种种。
侯重茂没想到自己一句询问会引发她如此彻底的大哭,他开始有些手足无措,而她说的话,混乱,又无组织。不过,他终究是明白了,他喟叹:“袁梨晨?你以为叫这名字,就真的能远离尘了吗?我们终究生活在这尘世中啊。”说着,他解下了自己黑色的外袍,披在依旧伏桌而哭的她身上,说:“夜深露重,你也不多穿点……”
这衣物尚带着他体温,或许是因为太冷,就在衣裳附体的那一霎那,她感觉到了,她惊醒,她立起身来,想起了刚才的所作所为,她似乎后悔,似乎惊恐,她死死地盯着他。
侯重茂只觉得她那双尚有泪水,且哭红了眼睛,慢慢又变得冰冷、锐利起来,刚才她的无助似乎是个错觉。他看她突然咬了咬唇,眼里露出一股愤怒的神情,然后快速地跑去离开,消失在竹径中。他望着她消失的地方,良久,长长重重地叹了口气,俯身捡起因她起身而滑落在地的外袍,翻墙离去。
院内,只有清冷的月光,那些字迹渐渐被风吹得凌乱,与普通落叶再不不同,声迹四无,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心事成灰终成口角
就在他们的抱怨与惆怅中,吴歆来见他们了,派了人来接他们去原住所相见。待到见了面,吴歆问道:“你们怎么搬到那边去了?”
韩朱颜抢先道:“姐姐要出嫁,自然还是从娘家的屋子出阁才好,殿下这边筹备着,我们算是姐姐的娘家人,自然也要打点着,如今倒是筹备齐全了,殿下也回来了,倒不知何时娶姐姐呢?”说完,她微笑着看着吴歆。
吴歆轻轻嗽了一声,避开她的目光,只笑看着桌上成堆的礼盒说:“朱儿,你先看看那些东西吧,都是我从陈国带来给你和韩老爹的。”
韩朱颜点点头,道了谢,说:“好,殿下与姐姐重逢,自然有些话要说,我们就不打扰了。”
吴歆颔首,过来拉袁梨晨的袖,袁梨晨却微微一挣,巧妙地脱了开去,对他施礼道:“那就去我房中说吧。”说着前面引路先行。
吴歆举手示意随从:“把东西跟着送过去。”说完追随而去。
韩朱颜手里开着礼盒,眼睛却一直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到了袁梨晨房中,侍从将东西放下,看吴歆指示退出,屋内便只剩他二人。袁梨晨便让座,吴歆看着她说:“梨晨,我怎么觉得这次回来,你倒更注重礼节了?显得生分了呢。”
袁梨晨漫声道:“礼不可废。”
吴歆看了她一眼,笑起来道:“梨晨,我为你带了东西来,这就拿给你看。”说着便上前去打开适才侍从送进来的盒子。
他捧过一个盒子来,袁梨晨一瞧,是一顶衔珠博鬓的花冠,晶莹光耀。吴歆将此物搁在桌上,推到她面前,笑着对她说:“听说你们陈国的女儿,出嫁之时爱戴此物,我特意在陈都找知名的匠人打造的。”
不待袁梨晨回话,他又取来个盒子,递给她说:“你看,这两样是石榴裙与墨画裙,都是我让人精挑细选来的。一条鲜艳俏丽,一条雅淡别致,你穿,无论何种风格,总是相宜。”说到这,看着袁梨晨的神色露出一种向往的陶醉。
袁梨晨接了过来,果真轻软细薄,触手恰如抚着少女美好的肌理。
吴歆看她放下盒子,待她转首看向自己,抢先又道:“我还给你带来了一样东西。”说着,掏出一封书信,递到袁梨晨手里,在她耳旁说:“我回来,特意走河陵的,这是袁将军的信,给你。”
袁梨晨闻言,手指轻颤地打开封漆,信内是对她的祝福与勿以为念的劝慰,袁梨晨看得既欢喜又感伤。
吴歆在旁轻声问她:“说了什么?”
袁梨晨拭泪道:“多谢,都是感谢你的话。”
吴歆道:“梨晨,这些东西你都喜欢吗?”
袁梨晨点点头道:“喜欢。”
吴歆便拉了她的手道:“梨晨,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袁梨晨看着他的眼,他眼里闪过一些紧张与害怕,他垂下眼睑,低低说:“我这次出使陈国,叔王在陈国提出婚事,如今,我必须娶陈国的南康公主。”说到这里,他抬眼死死看着袁梨晨的眸子,手也揣得更紧,他问:“梨晨,抱歉,我不能让你做王妃了,你知道的,我是个皇子,叔王既然提出,陈帝也愿意,我不能回绝的,我……”他急急地解释着,轻轻摇着她,继续问,“你生气吗?”
袁梨晨觉得心头最后一点侥幸落空,虽早有准备,却还免不了失落与迷惘,她别过头去,片刻,似酸楚地吐出:“我不生气。”
吴歆焦急地等待,等她如此一说,脸上便迸出欢喜的笑容,说着:“哦,梨晨,我就知道的,你不会那样。哦,对了,父皇还说,等南康来后,珊瑚许给我做侧妃,到时候我还可以再报合意的女子上去,再册一两名侧妃。梨晨,我想过了,到时候我就将你上报上去,父皇当时说过允许我们的,我现在明白了,我与你说——父皇当日说你太美,怕我以后留不住你。可是他心疼我,他也怜惜你,所以他才这样,先让我娶了南康,有了她,我就多了一份陈国来的支持,日后,别人对我自然要多几分忌惮,我就可以更好的保护你了。父皇的安排真是很好的,对不?以后我们这样,多好,对吗?”他快速地说着这一堆话,浮出一股对日后向往的欣喜表情。
袁梨晨听他因欢喜而语速急切的话语,却越来越觉得沉闷,心头一阵烦躁,脱口而出:“我要是不愿意你娶她,如何?”
她的语调极快,顿时击断了吴歆梦幻般的欢喜。他面容有些失色的看着她,似思忖似已备又似自语般道:“为什么?你是害怕她是公主,会挑剔你,不好相处吗?哦,我都想过了,如果你不愿意和她在一起,你可以辟府居住,例如这里,当然,到时候你的府邸会比这里好得多,那样你平常不用与她行礼,自当一家主母,岂不是好。还有珊瑚,你放心,虽说是侧妃,但是你的名位总是在她之上的,我会特地申明嘱咐,到时候,我会向父皇争取,让你先入府,以后,不管如何,你总是不同的。我说过的,在我心里,你总是与别人不一样的。”
袁梨晨自家逢巨变,原是受了一层打击,朱锦的死,又使她多了一分激痛,全凭着一时的任性,和想见家人的激烈渴望,撑着到河陵,而父亲的拒绝同行,让她又添了一份震惊,甚至一些不知名的悔意。
她自小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她的心智并不十分坚强,她也不是十分的聪明,也没有十分的世故。这一年的生活,伪装与不安,她已经十分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