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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的不是房子,是棚子。”烟络无力地叹气,好吧,就算他爱她,可是这样未免也太夸张了。
烟络推开大门,走了进去,非常不妙地发现了屋内谨然有序的现象。
整个屋子被划分为若干区域,分别非常整齐堆放着——真的是堆放着——一堆一堆的面饼,柑桔,甜瓜,蘑菇……当然,玉米汤和肉汤是一大缸子一大缸子的。
他该不会是在玩儿她吧?她吃痛地揉着额角。她要的东西倒是一件没少,不过每件这么多,要弄死她啊。
“哇!”如意跟在她身后进来,一看到眼前的景象,禁不住惊呼出声,“小姐这些都是你要的?小姐要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她一面往里走,一面啧啧叹道,“这个是面饼,这个是柑桔……老天!这两大缸子里的——”如意俯身下去闻了闻,奇道,“玉米汤和肉汤耶!小姐——”
烟络烦恼地甩甩头,“你要帮忙。大人给的东西太多了。他最近俸禄又涨了吗?”
如意听话地点点头,学着烟络挽起袖子上前帮忙,又摇摇头,道:“如意不知道大人的俸禄是多少,这些事情如意都不太明白。”
烟络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扳着指头,喃喃道:“我走之前,皇上给职分田正一品十二顷,一百亩为一顷,同时给的官俸正一品米六百五十石。算下来……”她其实也不是很算得清楚,“反正应该很多就是了。”
“哦。”如意似懂非懂地忙不迭点头,“可是,大人很节俭。”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烟络狠狠点头,“大人是个好官,对不对?”苏洵为官尽可能的两袖清风,个人用度亦是尽可能的节俭。他衣服不多,除了官服,日常衣物仅够替换,也没有一般达官贵人收藏金银古董的嗜好。对她,他也没有刻意的奢侈。
“是。”如意也用力点头,提起她家大人,她就是这个佩服到不行的样子。
苏洵自御史台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两个光着臂膀的女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食物里赤着双足跳上跳下、跳来跳去。
“烟络。”他铁青着脸,语气隐忍。
“大人。”如意一着急差点摔了下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子,跪了下去。
烟络提着鞋子,恶作剧地笑,“你回来了?”
苏洵忍了又忍,对如意冷冷说道:“怎么由着小姐胡闹?”
如意慌了神,结结巴巴了半晌,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烟络笑着走到冷冰冰的男子身前,隔开他,冲如意温和地笑道:“大人累了,如意先去备茶,这里我来收拾。”
那个乖巧的女孩子磕了头,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你干嘛吓她,人家不过是一个孩子。”烟络暖暖地笑,碍于一手污物,没有去拉他。
苏洵紧绷的脸微微柔和下来,仍是隐忍着说道:“你……用这些做什么?”
烟络笑得神秘,“我师父总是不相信有细菌这种东西,不过,我想自己试一试能不能造些药出来,日后也可以应急。”
苏洵不是太明白她的说法,那种早已熟悉的陌生与惶恐渐渐涌上胸口,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语气平和地问道:“这种天气,被你弄成这样的东西,过不了几天岂不是要坏?”
“对对。”烟络猛点头,“我就是要等它们长霉坏掉,我要那种蓝绿色的霉衣。”
“嗯?”苏洵明显皱起了眉头。
“我家乡的一位前辈就是这样发现的青霉素。”烟络微微有些得意,“青霉菌的种类很多,但是只有产黄青霉、特异青霉等才能产生青霉素。黄绿青霉、桔青霉和岛青霉产生的毒素会对脑子造成损害,桔青霉素会损害肾,而岛青霉会损伤肝。苏洵?”她见他突然走神,伸出手去,在他眼前挥了挥。
“嗯?”他终于回过神来,微笑着看她。
“你累了?”烟络不是很放心,他很少这样失神。
苏洵笑着轻轻摇头,“没有。你……”他想要问她,她的家乡到底在哪里,却迟疑着没有开口。
“什么事?”她笑意融融,等他说完。
“没什么。”他突然释怀而笑,柔声问道,“你在谷里没有试过吗?”
“没有。”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师父有洁癖。”她那个容若师父独好白衣,见不得一丝尘埃,怎会受得了这些长毛的东西?
苏洵淡淡一笑,微微探头,再看了看凌乱不堪的屋子,笑道:“烟络。”
“唔?”她贴在他身侧,仰头笑嘻嘻地看着他佯装认真的脸,“何事?”
苏洵微微后倾,一双亮泽的黑眸里笑意横溢,“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也有洁癖?”
“嘎?”烟络一时诧异,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洁白的衣裳。
“烟络。”他无奈地看着衣裳上彰显的十个橙黄色的手指印记,轻轻吐出一口气。
“哈哈哈哈。”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窜上湛蓝的天际,“我,哈哈,我故意的,哈哈……”
苏洵静静地站着,温柔地笑。
只要她快乐,他便不会觉得难受,自相爱的那一天起,他便如此决定了……
三日后。
御史府吟风院。
明晃晃的太阳乐呵呵地挂在天空,清幽的后院里偶尔传来一两声流莺的啼叫。
一间新建的房子内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子叫声,“不要过来!”
苏洵听话静静地停住了脚步,身着一袭白衣朗然立在门前,略微惊讶地看着那个白布裹头、白布掩口的女子。
烟络冲着他一个劲地摆手,“不要过来。你看看你,又没戴口罩,又没戴帽子,很容易找惹上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回清欢楼忙你的正事去吧,不要管我。”
苏洵站在门口,纹丝不动。
烟络侧头看他,“还不走?”
苏洵远远看着那个犹自忙碌的小小女子,不放心地问道:“烟络,你自己呢?”
“我?”她不解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怎么了?”
苏洵眉心微蹙,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会担心。让我看着你。”
烟络突然笑出声来,“呆子,我自己本来就是干这个的,倘若连我都栽在这些长毛的东西上面,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她冲他大咧咧地挥了挥手,“你放心。”说罢,低头又去侍弄那些蓝蓝绿绿的毛乎乎的东西,浑然不觉门前的身影一动未动。
苏洵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不顾她的反对,自己抬脚避过一地开始腐烂霉变的食物,轻轻走了进去。当他站到烟络身后,看清楚眼前的东西时,还是忍不住胃里一阵不适。他疑惑地皱起好看的眉头,这个女子当日见了尸身,夜里就吓成那样,而现在,侍弄着这些东西居然安乐如饴?
“啊!”烟络蓦地转过身来,看见他站在身后,一下子叫了起来,“你、你……”
苏洵微微笑,好耐心地等她自己缓过气来,“别急。”
烟络气得一跳而起,“苏洵,你找死啊!这个样子就跑进来了!?出去出去!”她又不敢伸出脏手去推他。
苏洵弯腰拾起她身边多余的白布,笑问:“可以用?”
烟络瞪他一眼,不情愿地点点头。
他勾起润泽的唇角,浅浅地笑了,学着她的样子,依样画葫芦地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俯下身去,好奇地细细看了看那一片蓝蓝绿绿的霉衣,柔声问道:“这个就是你那天说的叫‘青霉菌’的东西?”
提起这个,原先还怒不可遏的女子瞬间双眼放光,“对。很神奇吧?”
已经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苏洵笑着配合地点了点头。不过,他还是不太明白她养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这样就可以了吗?”他指着她收集在陶罐里的一堆霉衣,轻轻地问。
“不是。”烟络微微直起身来,却突然发现他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后,两个人靠得很近,近得她能毫不费力地感觉到他身上温暖干净的热气和着淡淡的甜香,还有他呼出的温热气息正柔和地拂过她微微发红的脸颊耳畔。
“嗯?”苏洵发现她的僵直,靠了过来,话音一贯的轻柔,“你怎么了?”
烟络小脸愈发烧灼了起来,支支吾吾地答道:“没什么……那个是可以用的青霉菌……不过……数量不是很够……还要……还要……放在肉汤里重新长过……”她眼神闪烁,不敢直视他含笑温和的脸,好不容易讲完这一段话。
苏洵侧头看她,原本幽黑的双眸此时更加深邃,却笑着问道:“你怎么了?”他早已看见她于白布边缘露出的通红脸颊,和一脸极其不自在的神情。
“没、没有。”她觉着他愈发靠近的熟悉气息,勉强回答。
那个男子安静地凝视着她,不语,蓦地弯下腰来。
“唔?”烟络一愣,看见一只大手一把摘下她脸上的白布,一张男子俊逸的脸庞随即贴了过来,然后双唇上传来一阵久未体味却熟悉之至的温热润泽。
“苏……”她含混不清地只来得及吐出一个音节,其余的便全数没了进去。
她睁着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张双眸微合的脸。那两道细细密密的睫毛就像是一双漂亮的蜻蜓翅膀,正在微微颤动。她鼻尖窜入的是如自己血肉一般熟悉的温暖洁净的气息。她有些埋怨地想,怎么可以是在这里?这里好脏啊!
蓦地,后脑一道大力将她的头轻轻往前一扳,于是,她的唇就愈加贴紧那片温润。她迷迷糊糊地定睛一看,苏洵睁着一双清亮却潮湿的眸子,正在瞪她。
好吧。她弯起眼角,自己踮起脚尖,伸手攀上他的脖子——应该要投入一点,不是吗?
第17章
睿王府。
朱漆彤扉金环乌头门,连以巍峨高墙,于春末艳丽的日光下,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派雍容威严的气势。
一个小小的白衣女子手中拎着陶制小罐,于台阶下仰头看着威严的大门,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身后一架华丽的八抬大轿缓缓停下,为首男子朗声道:“哪来的野丫头,恁地大胆!睿王府前岂是任你随意逗留之处!?”话音里却有一丝阴柔。
烟络一惊,回首所见,不过一个头发花白高傲严肃的锦衣男子,他的身后那台缀以流苏、帘幕精致、绣工灵动的豪华轿子,倒是颇有来头。虽不太记得有这样的人来过睿王府,见了那架势却也知趣,烟络微微侧过身子,轻轻一福,浅笑道:“小女无知,擅闯王府门前,这就离去。”说罢,转身退开,脚步轻盈。
话音刚落,轿子里忽然传出一道温润和气的女子嗓音,听上去虽已有了一些年岁,却更加熨慰人心。
“姑娘且慢。”
烟络闻言驻足,笑问:“夫人还有何吩咐?”
那轿内的女子似乎轻轻一笑,柔声道:“严公公也真是糊涂。宫城里怎会有闲杂人等出入?”她温和地问道,“姑娘可是为见沂儿而来?”话音尚未落去,一双肤若凝脂、润泽无暇的纤纤玉手优雅地撩起左侧轿帘,现出一张精致清丽的脸,眉宇间挂着深入骨髓的柔和。
烟络微怔,躬身俯下,道:“小女见过贤妃娘娘。”那个如清风白玉般温润有礼、谦和自持的男子,果真得了他娘亲亲传,两者相似的不止是容貌,更有品性。
贤妃笑意和煦,“姑娘认识本宫?”
烟络含笑看她,这个娘娘真的很和气,让人止不住愿意亲近。
不过。
烟络恭敬有礼地回答:“小女头一回有幸见到娘娘。方才,无意之中闲步至王府门前,冒犯了娘娘圣驾,还请娘娘恕罪。小女离家已经有些时辰,家中长辈恐会挂念,小女可否先行告辞?”
轿中的女子微微一笑,也不为难她,温和地答道:“姑娘请便。”
烟络俯身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