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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洵见她轻易又笑出声来,也是心中一宽,继续说道:“睿王与崴王同是才智超群,却在行事手法上背道而驰。崴王严谨狠辣,睿王看似温和,却……”他拿一双清冷的眼睛看她,不再说话。
烟络正在奇怪他为何住了口,蓦地惊觉他可能是在顾及她的想法,不愿对睿王爷轻易评论。这个男人为何这样谨慎?他以为她会对睿王爷有别样的情愫吗?他自己这样解释她坚持救睿王的缘由?
“睿王爷,我也见过三次。”烟络笑道,“他也许看似温和有礼,但是,却真的是一个理性有加的人。苏洵认为这样的人做皇帝对天下都好吗?”
苏洵淡淡微笑,算是首肯。
“不怕皇位之争闹出惨剧,或是祸及天下?”她知道他最在意的是天下百姓,这算是他高洁的抱负吧。
苏洵神色渐渐森然,负手而答:“登上皇位之人是否是太子,都势必会有一场杀戮,既然已不可避免,那么我更愿能者即位。这场风波之中,苏洵能做的,不过是将杀戮和动荡减至最小。”
烟络静静看着他一脸疲惫,她有意扫去沉闷的气氛,挽着他的手臂,贴在他肩头,笑道:“那天下太平之后,苏大人打算干什么呢?”
苏洵侧过身子,爱怜地看着她复又缠上的身子,柔声道:“你说呢?”
烟络双眼放光,“辞官好不好?”
“嗯?”
烟络不放心地看着他略有诧异的脸,笑道:“我会担心了,都说伴君如伴虎。”
苏洵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浅浅地笑了,“你就这样看低我?”
烟络不满地撅嘴,“都说是担心了。”
“放心,我自有分寸。”他依然波澜不惊地笑,神情里有志在必得的自负。
烟络轻轻叹了一口气,男人啊,都是如此吗?
“不行啦!我不管!”她开始耍赖。
苏洵好笑地按住她不断扭动的双臂,“好了,我知道了。”
那猫一般慧谲的女子眼神晶莹透亮,“真的?”她紧紧抱住他。
苏洵不语,点点头算是默认。
“不行!你要亲口答应我!”烟络继续得寸进尺。
“好,”苏洵扳住她乱动不停的身子,哄道,“我答应你,新皇登基之后,天下太平之时,我就辞官,陪你天涯海角吃喝玩乐。”
“是天下相、对、太平之日。”她把“相对”二字说得掷地有声,“你不能钻空子!”
“好,都依你。”他宠溺地揉着她柔亮的黑发。
“可是……”她一张秀气的小脸蓦地苦恼地皱起,“你不做官了,拿什么养我?虽然我也很会赚钱,可你终究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苏洵哑然,“这个、这个……你说怎么办?”
“你会什么?”
“做官。”他答得镇定自如。
“苏!洵!”意料中地听见烟络一声怒号,“你耍我?”
苏洵笑着揽她入怀,柔声答道:“好了,要不我们变卖了家产,不用工作,只管挥霍得了。”
烟络自他怀中抬起头,拿眼睛瞪他,“胡说!坐吃闲饭有什么好?”片刻过后,她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身前优雅的男子,愉悦地说道:“我有办法了!”
“嗯?”他好性子地任她继续胡闹。
“你去办个进士科补习班,专门收钱辅导考生,当年你不是一考就中吗?”她一脸雀跃,兴奋不已。
苏洵玉琢一般的额头刻着几道黑线,进士补习班?她乱七八糟地在胡说什么?
哈哈哈哈。
一阵清脆悦耳如银铃的笑声徘徊天际,惊起两三只归鸟,迅速地掠过天空,融入璀璨缤纷的晚霞里。
清而淡雅的香气随风缓缓飘来。
落日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紧紧交叠。
幸福,有时也会这样简单,这样触手可及。
第10章
同日戌时。
宫城。
两仪殿。
宫城位于皇城以北,是供皇帝居住和处理朝政的地方,由太极宫、东宫、掖庭宫三个部分组成,其中太极宫在中间、东宫位于东部、掖庭宫位于西部。一般说来,皇太子住东宫,掖庭宫里居住的是大量的妃嫔和宫女。
宫城中央的太极宫是皇帝召见群臣,商讨国家大事的地方。
太极宫由太极殿、两仪殿、甘露殿、武德殿、紫云阁、鹤羽殿、临照殿等三四十处殿阁亭馆组成,富丽非凡,缈若仙境。太极宫采取中轴对称格局,沿中轴线上前后安排几座大殿,仍沿用西周天子三朝的概念:以正门凹字形平面的宫阙承天门为外朝,在此举行国家大典;再内过太极门是太极殿,为治朝,皇帝每月初一、十五两天在这里听政;殿后过朱明门和两仪门为两仪殿是燕朝,是皇帝平常处理政事的地方。两仪殿后又有甘露门和甘露殿,是退朝后休息的地方。中轴各殿殿前院庭左右都有配殿。与中轴一路殿庭平行,左右又各有一路殿庭,安排直接与皇帝有关的衙署。
已是戌时,两仪殿内烛火通明。
大殿之上皇帝一身赭黄色圆领朝服的居高而坐,摇曳的烛光在他已然苍老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与影,瞧不清他此时的神情。
大殿之下服色各异的几位男子敛手而立,皆是神色凛然。
服色杏黄的是太子李潜,金黄的分别是四亲王李希沂和八亲王李玄铢,紫袍着身的有正一品皇帝赐官太尉实任御史大夫的苏洵,从一品刑部尚书宗豫,正三品大理寺卿韩迕,一袭绯色官袍的是宗正寺卿李英。
皇上真要三司推事?苏洵森然而立,眉心微蹙。
一些关于此事的片断,烟络回府后曾经跟他提过。
那时她还鼓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好奇地嘀咕着:“你的意思是说皇帝以下设置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个司法机构。发生重大案件时,由刑部待郎、御史中丞,大理寺卿组成临时最高法庭审理,称为‘三司推事’?”她说到此处还可爱地眨了眨眼睛,“原来你竟然有这样大的权力!你自己是御史台的老大,大理寺和刑部的头儿也是你的朋友,你们的手下审案恐怕都要听你的吧。难怪睿王爷来要挟我!不过,这李昊天也真是有够倒霉的!哈哈。”
思忖至此,他那张冷俊的脸略微柔和起来,尽管烟络的话讲得乱七八糟,他没有听懂几句,可是她似乎是在赞扬他?
苏洵无奈地微微牵起唇角,她可曾知道身为臣子位高至此,也许不见得是一件好事?皇上虽用他却也防他,太子皇子亟欲拉拢他却也忌惮他,甚至要他的命的也不在少数。今日他虽身份显赫,他朝若一招不慎,后果则不堪设想。他一人死不足惜,牵连者众多却叫他如何忍心?更何况还多了一个叫他心心念念放不下的她?
“宗豫,”皇上浑厚威仪的嗓音响起,却有掩饰不净的苍老,“此事查得如何?”
刑部尚书宗豫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面容刚毅棱角分明,虽不及苏洵俊逸,却是相当的阳刚正气,如果说看人的长相来决定职务的话,他这张脸确实适合刑部尚书的官阶。
宗豫低眉敛去眼中的犀利,恭敬地答道:“微臣惭愧。此事今日未时发生,迄今为止,查明的头绪仍然相当有限。”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据臣所知,六亲王今日午时离府,事先并未向府内诸人交代去向及缘由。离府之后,先去了八亲王府,逗留片刻便只身前往平康里。据舞罗衣的老鸨称,寿王到舞罗衣已是未时,与坊中名妓红袖姑娘相处近一个时辰后,即未时末离去。大约一刻之后,红袖姑娘被坊中姐妹发现死于同一房间内。忤作验尸的结果是红袖姑娘因颈项受箍,窒息而死,死亡时间大约在未时,红袖姑娘坚持只卖艺,而逝去时尸身已然见红,遗留有男子的……”
“砰!”一声巨响,皇帝已经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打断宗豫的话,继而冷冷呵斥道:“你就是这样看管你的胞弟!?”
苏洵极其轻微地蹙起了剑眉,皇上向来对六亲王无甚好感,此时又发生这样有辱皇室脸面的丑事,已然气急,不免迁怒于和六亲王同出一室的四亲王。
李希沂自打进入两仪殿就早已敛去了一脸柔和的笑意,神情飘忽,猜不透他内心的谋算。皇上虽迁怒于他,他却依旧心平气和地答道:“父皇请息怒。昊天今日犯下此事,希沂也难辞其咎,听凭父皇责罚,只求父皇不要伤了身子。”
皇上一声冷笑,“你们两兄弟还记得顾及朕这把老骨头!?朕的脸都叫你们丢尽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负手而立,却仍旧平息不了心中的恼火。虽然今日殿中之人全是他平素极其信赖的臣子,但如今堂堂皇家出了这样令人不齿的事情,却叫他如何在臣子面前怡然自处?他拂袖,冷冷道,“我朝虽然民风开放,却还没有到纵容皇室子弟白天流连烟花巷陌,不理正事的地步!更有甚者,还弄出人命!?”
李希沂一张清俊的脸没有半点血色,面无表情地微微垂首,沉默不语。
苏洵静静地立在一旁,此时忽地微微上前一步,清清冷冷地开了口,“皇上请息怒。”
一语方毕,大殿之上的数人皆是一脸诧异地盯着他。
谁会事先想到一贯中立如苏洵竟然会在这样混乱的时候出声搅局?饶是自持与他相知如宗豫、如韩迕亦是难以解理。
就是李希沂也不免微微惊怪。聪明如苏洵,早应知道就算他睿王爷也未免奈何得了他,但他此言却是为何?
苏洵依然一脸森然,瞧不出一丝真实的情绪,淡淡说来,“皇上息怒。容微臣斗胆进言。臣以为,此事兹事体大,红袖姑娘倘若真为寿王所伤,又或者寿王为人嫁祸,幕后另有其人——这两种设想都势必牵连皇室中人以及朝中百官。”他迎上皇上精锐的目光,话语平静如常,“皇上是否依然愿意彻查下去?”
皇上听闻此言,竟然脸色一凛,无言地缓缓坐回龙椅,沉思不语。
宗豫和韩迕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却不由同时微微叹息。苏洵顶着压力直言进谏,可是斟酌妥当?且不说寿王睿王是否会因此感激他,以及皇上是否会因此恼他偏袒一方,仅仅是藏匿幕后的指使者就足以叫人寝食难安!那人既然欲取皇子的性命,又何尝会把他苏洵的命放在眼里!?
两人皆是微微摇头,却相当有默契地不发一辞。
可以以为他二人默认,也可以认为他二人不能苟同。至于其中深意叫愿意探究的人自己去费解吧。这要命的当头,若是三司之主都力主息事宁人,难保不会触怒龙颜,并且害苏洵落得一手遮天的罪名,叫皇上更加对他心生猜疑……有诸多顾虑,所以他二人不言。
良久的沉寂,两仪殿上气氛凝重。
苏洵静静立着,神情一贯的澹泊漠然。
李希沂苍白的一张脸面无表情,并无感激之色。
李玄铢冷冰冰地直视前方,也并不因为自己受牵连的神色惊惶。
宗豫和韩迕不语,低眉沉思。
只有太子李潜一身阴冷,似有薄怒。
为首的皇上终于凝神开口说话,“皇儿和众爱卿已站立多时,赐坐,上茶吧。”
一直于一旁伺候的德公公于殿外吩咐下去,不多时众人已经坐下,茶水也次第呈了上来,顿时香气四溢。掀盖而视,可从明亮的杏黄色茶汤中看到根根银针直立向上,几番飞舞之后,团聚一起立于杯底。
“君山银针果真香气高爽,滋味甘醇。”韩迕淡淡地笑,试图打破尴尬的气氛。
另一边,小太监双手举案,正在为苏洵呈茶。
苏洵伸手正欲接过,却见小太监衣袖微动。不容他细想,刹那间一道寒冽银光直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