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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胡说。”孙协安犹豫了一下,“她要结婚,我不干,就分手了。”
方言接着问:“怎么?这姑娘不适合结婚?”
孙协安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不适合结婚的不是她,是我。”
方言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问题也是孙协安想问自己的,为什么?要那么恐惧婚姻的到来?
这个问题,也是周五他等徐静贞之后,反复思索的。
他的房子在三十层,他喜欢住的高,从上面看整个城市车水马龙的灯光,会感觉自己特别渺小,所以古人喜欢歌咏山川大海,面对庞大,会更让自己冷静。自己是那么渺小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想要活出自己的意义anybody,就需要格外的努力。
所以在他的人生中,他像一条被自己的鞭子不断驱赶的马,只有向前,不断向前。
而在完全安静的时刻,可以像现在这样,点一支烟,由着三十层高的夜风吹着头发,想一想人生。
到底是为什么?他不想要婚姻。
或者应该换一个角度来问这个问题,婚姻到底是什么?
他在烟头火星的明灭中,想起了第一个递给他香烟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给了他家的感觉的男人,孙爸。
以前,他是随他的母亲何田莲姓的,他姓何。
何协安和何田莲,曾经有过一个家。那个家也许在他婴幼儿时期的记忆里,有过父亲宽大的手掌,或者温暖的怀抱,但是可惜,他记得的,只有他记事开始,跟着何田莲的流浪。
这种流浪,不是捧着讨钱的破碗游街而行,而是在一个家庭到一个家庭之间,永不停歇的颠沛流离。
何协安的父亲在他五岁的时候,出车祸去世。
美丽的寡妇何田莲,没有决心安守普通的工作和菲薄的薪水,而是学会了穿最时髦的裙子,去当时城市里最大的舞厅,在这里期望认识能重新给她和她的孩子一个美满家庭的人。
这个经历给过何田莲丰富的感情经历和足够的生活波折,而这些事情能存留给一个孩子的记忆,总是与众不同的。
第7章 青春岁月的那点小事
何协安记得自己小时候总是转学,也总是搬家。
他有过叔叔们为了讨好何田莲而给他的各种时髦玩具,他几乎吃过当时c市所有当红的餐厅饭店,也有过被其他小孩子尾随背后,用小石子丢他,叫他“狐狸精的儿子”的经历。他有过住漂亮的温泉别墅,极尽奢华的享受,也经历过半夜和母亲何田莲一起被赶出家门,无处可去的尴尬。
婚姻和家,对于懵懂成长的何协安而言,都是意义不明的词语。
母亲的婚姻流浪终结在孙爸手上。
孙爸当年是儒雅的大学老师,妻子刚去世不久,美丽聪慧,风情万种的何田莲,很快拿下了孙爸。
孙爸几乎是顶住了所有人的压力,娶了何田莲。何协安和何田莲的流浪,终于停止。
刚上中学的何协安,第一次真正开始感受,什么叫做家庭,什么样的人,是真正的父亲。
春天,孙爸会带他们去郊游,带着餐布和零食,给他买冰冻的橘子汁,孙爸在河边钓鱼,何田莲坐在餐布上织毛衣,构成了他人生中对于最完满的幸福的记忆。
这样不用搬家,不用转学的平静时光,过了五年,一个炎热的夏天,何田莲水肿的严重,去医院检查,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检查,医生确诊为尿毒症。
那个夏天,过的特别痛苦和漫长,除了要经历何协安的高考,还有何田莲的治疗。
孙爸在何协安的志愿报考上,发了一顿大大的脾气:“照顾你妈有我呢,谁让你专门报省内的大学!”
倔强的何协安坚决不肯改自己的志愿,最后还是孙爸偷摸填了何协安一直心仪的帝都的大学,给老师送到学校去。
何协安最后去了帝都,孙爸坚持照顾生病的何田莲。
何田莲的病情似乎还算稳定,定期透析加上良好的照顾,何协安总算妥协,每年寒暑假,他从不打工,而是第一时间回到家照顾生病的何田莲。
何协安拿到了德国一所心仪已久的大学offer的那个假期,他满怀欣喜回到家,刚好赶上何田莲的葬礼。
孙爸在丧礼之后,殡仪馆的外面和何协安一起等待火化,面对殡仪馆里寂静的小花园,两个人唯有无声,相对无言。
孙爸递给了何协安一支香烟。
不知是烟呛的,还是他的眼泪早就酝酿已久,他的眼泪,瞬间决堤。
孙爸由着他哭。
何协安哭完,平静下来,把手里剩下的少半只烟抽完,他说:“爸,我想把姓改成孙。”
从此之后,何协安变成了孙协安。
孙协安远渡重洋,考scholarships,外加兼职打工,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读完了两年的书,回到国内,放弃了帝都魔都等一系列一线高端城市,仍是回到了c市。
在这里就业安顿,买房置业,但是,他自己知道,他太少回家看孙爸了。
也许安顿的年月太短,他还没习惯真正家的滋味。
也许买房这样的事情对于他而言毫无意义,是因为心灵上还从来没有停止过流浪。
因为买房,徐静贞曾经狠狠地和他吵过一场架,他似乎还记得徐静贞泪流满面的脸。
“买房这样的大事,你都不和我商量,我到底在你眼里算什么?”
其实徐静贞问错了问题,她应该问的是“买房这件事对于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什么也不意味!
买房就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有钱就买,住着方便就行,谁知道哪天不会流浪到下一座房子里去?
而孙爸,似乎就是那个永远不会流浪的人,他还住在c市当年和何田莲结婚的房子里。
孙协安在第二天,也就是徐静贞被牌桌上的李阿姨轻松搞定的当天,见识到了一个同样让他无法拒绝的对手。
孙协安回家看望了孙爸。
如今的孙协安回想他敏感多疑不知道如何成长才对的青春期,孙爸一直是他生命中男人的榜样。
而和徐静贞的这场关于婚姻的争吵,驱使他想要看望那个经历过婚姻的男人。
也许内心深处的他想去了解一下,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就没有再次结婚的孙爸,到底是如何看待婚姻和家庭的。
他一直在自己的钥匙串里保留着孙爸家的钥匙,黄铜的一片,扁扁的,似乎这么多年了,从未换过。
他提前打过电话,孙爸的口气还是儒雅和平静:“回来看看吧。”
黄铜钥匙在锁孔里温柔地转着,但是门却打不开。
孙协安反复尝试,门依然纹丝不动,直到在厨房忙碌的孙爸听到响动,来给他开门。
“这门有点旧了,不好开,要把门朝上提一下才打得开。”孙爸叮嘱。
孙协安在心底里暗自嘀咕,自己上次回来看孙爸是什么时候?连门都不会开了。
更重要的是,面前的孙爸,仿佛一夕苍老。
他原本茂密的头发,渐渐稀疏,暮然白首,孙协安觉得自己已经想不起孙爸满头黑发的时光了。他的腰微微弓着,那明明是垂垂老矣的老者才有的姿态,不知何时,这种老态也爬上了孙爸的身形。
厨房里传来一阵焦糊味,孙爸惊呼:“哎呦,我的糖醋鱼。”
孙协安这才找到一点家的感觉。小的时候,他就喜欢吃孙爸做的糖醋鱼,虽然北上读书,而后旅德多年,口味渐渐吃的繁杂,后来得到徐静贞的照顾,她喜咸喜辣,渐渐他的口味也很相似,但是似乎,总记得青春时光里的那一盘孙爸做的糖醋鱼,甜而不腻,酸而辛香。
午饭吃的简单而丰盛。
孙爸一向很会做饭,菜色精致。孙协安打开自己带来的好酒,孙爸一反常态,摆摆手:“不喝了,要喝你自己喝点。”
孙协安不由惊奇,孙爸一向喜欢佐餐的时候喝一点酒,不贪杯,但求那一点微醺的愉悦。今天居然不喝,他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这个仿佛一夕老去的孙爸,不再是记忆中熟悉的那个男人了。
孙爸菜吃的很少,后来就干脆端一杯茶,看着孙协安大快朵颐。
“最近工作怎么样?是不是还是总加班?”孙爸问他。
“就那样吧,我们这个行业,加班是常态。”孙协安边吃边聊。
“那你吃得好不好?是不是老不吃早餐?”孙爸接着问。
孙协安就笑了,读书的时候,他因为以前不太稳定的生活状态,总也没养成吃早饭的好习惯,这在注重身体和养生的孙爸眼里,简直不可容忍。
初中的时候,孙爸会前一天给他买好早餐,牛奶面包豆浆包子,各种换着花样,提前给他装在书包里。比何田莲照顾他,还来得仔细。
“要吃要吃。”孙协安想起,现在的早餐也总是徐静贞给他准备,前一夜煮好的小米粥、早起去买的油条、早上现打的豆浆、现煎的鸡蛋饼……花样繁多,徐静贞上班比他早,等他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却总有合适的早餐在餐桌上等他,恍惚和孙爸为他准备早餐的记忆重合。
“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好日子要珍惜。”孙爸喝了一口茶,又叹了一口气。
孙协安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孙爸说这种话的口气让他很陌生。
孙爸继续问道:“有没有谈女朋友?”
孙协安意识到了,原来危险藏在这里:“额,我这不是忙吗?趁着年轻,我还是想忙忙事业。”
“年轻?今年你也三十出头了,我当年在你这个年纪,结婚的七年之痒都过完了。”孙爸感叹着,眼神穿过孙协安,似乎落在了昔年的记忆里。
孙爸的第一任妻子,听说也曾经是温婉美丽的女子,喜欢钢琴和舞蹈。
“爸您就别担心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操心。”孙协安拿出万年不变老句式推脱。
孙爸看着孙协安,眼神里有种让他读不懂的东西。
“爸,你今天怎么老这么盯着我?”孙协安挠挠头,起身说道,“要不,我给您盛碗汤去。您今天的排骨汤炖的真不错。”
“别盛那个,我喝不下。”孙爸的脸色平静,但是孙协安知道,他已经动了怒。
“爸,您今天这是怎么了?”孙协安重新坐下来,和孙爸对望着,“是不是天气热了,今天身体不舒服?”
孙爸没有回答,而是谈起了另外一个话题:“你研二的那年春天,你妈妈病的特别重,但是我们俩都一致决定,绝不给你打电话,让你好好忙你出国的事情。”
孙协安心里一惊,孙爸很少提何田莲去世的事,似乎送走两位病重的妻子,耗尽了这位温柔敦厚男性一生的坚持和勇气,今天提到,必然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因为,从我们俩的内心深处而言,是希望你一切都好的。”
“你妈妈那个时候总在和我聊,你从小就是个不让人操心的孩子,没人给你做饭,你会自己去买馒头回来蒸,没人监督你做作业,你会自己乖乖做完,没人接送你放学,你会自己查公交路线,你妈妈很后悔,在你小的时候,没有能给你更好更稳定的生活,更多的照顾。但是打从她的内心深处,她是希望能提供给你更好的生活的,她始终是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