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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冷月澜之前卜过一卦,说他命中忌水并死于水中,这让萧段心中戚戚,坚持不肯让冷月澜同往拜祭。冷月澜虽然不甘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妥协。
这天阳光明媚,金风送爽。萧段恭敬地立于河堤上,命下属宰杀白马,投入河中,再恭率数万河工跪拜河神,礼毕,他亲自朗诵祭文。
详云烁绕,阳光如银瓶泄水,映得眼前明河如雪。萧段身穿白罗祭袍,白凌印花抹额,那灵妙风姿何殊天宫仙人。
他手执祭文,举止庄严,声如清泉溅石,洋洋似水,让人如听仙音,十分悦耳。
忽然天空风云突变,下起倾盘大雨,并狂风大作,地面上一片飞沙走石,雨水如碎空撒玉,打落在人的身上,阵阵激痛。
萧段的祭文尚未朗诵完毕,却被扑头扑面的雨水打得几乎睁不开眼,他的声音也渐渐被风雨声掩去,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粘在身上极不舒服,但他却不为所动,后背倔强地挺着,艰难地继续他的使命。
风雨太骤,渐渐河水盛涨,似有决堤之势。萧段抬首望了一眼河面,神色骤变,他急令河工搬运沙石堵塞河堤,意图力挽狂澜;但见所有沙石沉没于河水之中,却起不到作用,水势越涨越高,只怕再过不久,这夕柳河附近的土地便要变作汪洋。
萧段渐渐冷静下来,命令停止堵堤,向身边急得跳脚的安陈知府陈少亭说道:“陈大人,你马上遣散这里的所有河工,并安排百姓上山避水。”
陈知府就等他这句话,闻言立刻转身想走,但他走了几步又转了回来,疑惑地问道:“大人,难道你不去避水吗?”
萧段的唇边泛起一丝淡然的笑意,神色皎洁如雪:“祭文尚未诵完,若我中断祭典,那是对河神的不敬,必遭天谴。”
陈知府扫了一眼风高浪急的河面,很想说天谴就在眼前,若不快逃,那便真的要遭天谴,但看萧段那神色坚决的模样,似是情愿以身作祭,保全万民性命。
陈知府知道萧段心意已决,便转身去遣散所有河工,并组织百姓上山避水。
劲风袭来,把萧段身上的白罗衣吹得猎猎作响,怒涛拍打岸边,水花掠过他的衣衫,立刻在那如玉瓷的肌肤上留下几个红印。萧段神色如常地继续朗诵祭文,惊涛在前而不摇足,以最虔诚的声音在风雨中念出祭词。
忽有一阵脚步声在涛声之中若隐若现,最后停在萧段身旁。萧段心中一跳,转目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玉骨冰肌的冷月澜,他手执油纸伞,为萧段挡去头顶的风雨,当他感觉到萧段的目光时,回眸一笑,仿如满谷繁花盛放,让人心醉魂荡。
萧段想起那相士为冷月澜卜的卦,着急地道:“这里危险,你快回去。”
冷月澜却笑容未变,只轻声说道:“我陪你。”
萧段只觉得喉间一阵热流,几乎语不成句:“我不需要你陪,我只想你好好的。”
冷月澜却只是眉宇轻扬,一张被雨水打得半湿的脸上神色淡然:“若你要以身祭堤,我陪你,至少你在九泉之下不会寂寞。”
萧段心中的震撼无法言喻,眼前一片迷蒙,却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热泪。他最后终于妥协,执起冷月澜的手,继续朗诵祭文。河水遥飞而来,却无法让他们后退半步,他们本就风骨神秀,就连在风雨中衣衫尽湿的模样都显得特别风雅,宛如一副水墨丹青,让人动魂惊心之余又赏心悦目。
祭文朗诵完毕,萧段和冷月澜把三杯冷酒洒入河中,虔诚地向河面行了跪拜之礼。
过了片刻,云消雨霁,河水渐退。萧段暗松一口气,又向着夕柳河一拜,说道:“感谢苍天放天下万民一条生路,待他日修渠完毕,必定再来拜祭。”
说罢,萧段接过冷月澜手中的油纸伞,与他相视一笑,柔柔情意映在彼此的眼中,胜过满城烟花。
雨后天朗气清,河畔不闻人语,只余流水之声。萧段柔声道:“你看你全身湿透了,快回去换一身衣裳,不然要感染风寒了。”
几缕黑发粘在冷月澜那几近透明的肌肤上,却不显得狼狈,反而别有一番风韵。冷月澜看四下无人,便握住萧段的手,唇边笑意醉人:“我们回去吧!”
两人走了几步,萧段忽然问道:“刚才河水盛涨时,你在想什么?”
冷月澜沉吟片刻,终于说道:“我在想,倘若生不能相守,那在泉下相依也无妨。你呢?”
萧段发出一声低笑,语气霸道:“我那时候在想,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人,即使你后悔了,我也不会再放开你的手。就算把你捆起来,也要让你继续留在我身边。”
冷月澜闻言,一双凤眼盈满笑意:“我既然许了你一生,那便不会后悔。”说罢,他把两人交握的手举至胸前,郑重地说道:“愿同尘灰。”
萧段的眼睛瞬间便红了,冷月澜并非嘴上说说,他用自己的性命去实现这句承诺。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比这世间的任何诗歌及情话更醉人。
萧段顿住脚步,放开冷月澜的手,跑回河边,摘了一撮蒹葭,递给冷月澜。
雨后的气温有点湿冷,萧段和冷月澜全身湿透,但他们彼此对望的目光却很温暖。萧段没有任何言语,只是默默献上一撮蒹葭,用最真挚的目光诠释他的爱。
冷月澜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蒹葭,俊美的脸露出一抹笑容,冰洁如莲,让萧段无法移开目光。
“回去了。”
“好。”
他们双双转身,往客栈的方向走去,柔和的日光在他们身后拖出两道旖旎的影子。在玉带流碧之处,一道彩虹横跨河面,璀璨夺目,似在见证这一幕人间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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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祭河神之后,修渠进行得很顺利。萧段亲自督工,先命河工疏通夕柳河上的沉积淤泥,再开渠筑堤。两个多月下来,进度神速。
冷月澜表面上醉心于游山玩水,实际上却暗中搜查楚王谋反的证据,让他吃惊的是,楚王不但私铸铜钱,还私造大量兵器和盔甲,其他或大或小的过错更是馨竹难书。
自冷月澜出现之后,楚王便不再有任何动静,似乎十分忌惮冷月澜,但萧段心中总是隐隐不安,有一种山雨欲来的窒息之感。
随着楚王的罪证越来越多,冷月澜的心情便越沉重。他原以为楚王只有不臣之心,并无造反之实,却不料他在背后做了这么多动作,只要他反掌一翻,便会让半壁江山烽火连天。
回客栈后,冷月澜一直心事重重,萧段等了片刻,却等不到他坦白,只得问道:“怎么了?”
冷月澜转目望向萧段,神色凝重:“萧段,我有种很不安的感觉。”
萧段在冷月澜身边坐下,轻声问道:“是因为楚王?”
冷月澜点头,他的眉头轻拢,为那俊逸的脸庞增添了几分忧色:“我现在越查越心惊,楚王的种种悖逆之举已显示了他谋反的决心,此事等不到修渠完成了,我们必须尽快将此事禀报陛下,让陛下早日防范。”
萧段沉吟片刻,说道:“楚王这两个月确实平静得有点反常,倘若他只是私藏良田,忌惮你还说得过去,但他都敢私造兵器了,可见胆子不小,他又怎能容忍我们在他的地界上逍遥?”
桌上一灯如豆,摇曳的灯火映在冷月澜的眼眸中,让那沉重之色又浓重了几分:“倘若楚王在修渠完成前反了,我们该如何平叛?”
按制若藩王的封地遇有急警,藩王有权调遣封地内的军队平叛,但此处是楚王的封地,他自己反了,封地内的军队便成了敌人。
冷月澜的情况十分特殊,他虽然是亲王,却没有封地,他能调遣的只有熙王三护卫,约两千人,但他此行是奉密旨追踪萧段,为了方便行事,他连近卫程古都没有带。后来他身份暴露,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无法把卫队往楚王的封地里调,只暗中调了几名密探。
萧段在江南肯定有人,但那是赤泱遗民,不便参与北辰内乱。
现在离这里最近的军队便是驻守在边疆的光锐营,虽然那是冷月澜一手创建的军队,但冷筠早对光锐营下过命令,必须冷筠亲临或手持兵符才能调兵。冷月澜两手空空,谁听他号令?
萧段肯定已想到这点,所以他只是思索了片刻,便抬眸望向冷月澜,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冷月澜转目望向窗外的月光,那张侧脸半隐在阴影里,湿润的唇被月色染上了一层光泽,他的薄唇微启,说道:“我半夜就走。我走后,你帮我掩人耳目,别让楚王发现我走了。”
萧段闻言点头:“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冷月澜看着水波荡漾的茶杯,感觉他们的处境就似杯中摇晃的茶水,心中无法平静,他关切地道:“你小心些,倘若发现不对,先离开再说,别逞强。”
虽然情况未明,但萧段听闻此言,还是露出一抹愉悦的笑意:“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我要守着你一辈子,不让别人抢了去。”
就在此时,一只信鸽飞入厢房内,停在萧段肩膀,冷月澜和萧段见状,皆神色一懔,他们幼年都曾跟随在冷筠身边,自然知道这是冷筠的信鸽。
萧段立刻取下信鸽脚边的纸条,快速把里面的内容读了一遍,随即神色复杂地递给冷月澜,说道:“陛下秘密来了江南,此时就在蓬山。”
冷月澜接过纸条细看,神色更凝重:“陛下既然是秘密前来,身边肯定没带多少人,倘若被楚王知道了,只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说到这里,他不由叹息道:“陛下为何此时来江南祭天?我真是搞不懂他。”
萧段看了一眼冷月澜,嘴唇微抿,沉默不语。
冷月澜把纸条放在灯光中点燃,看着纸条变成灰烬,徐徐落在桌面,他翻掌一拍,顿时灰飞烟灭。
萧段起身取剑,说道:“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去蓬山禀报陛下,否则便要受制于人了。”
冷月澜也匆忙拿起剑,对萧段说道:“我们走!”
说罢,两人离开客栈,两匹骏马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只余几缕烟尘。
作者有话要说:
☆、碧血平国难
萧段和冷月澜冒霜犯露赶往蓬山,直至半夜才抵达。他们向守在山下的禁军通报一声,便坐在树下等待召见。
月华如雪,笼罩着整座蓬山,穿透叶缝拂过萧段那略带倦意的脸庞,几滴汗珠从他那白皙的肌肤里渗出来,为他俊美的脸增添了几分慵懒。
冷月澜望向挂在天空中的玉弓,笑道:“今夜月色正好,可惜无酒也无琴。”
萧段也想起他们和逸王决战的前夜,他们坐在后山饮酒抚琴的情景,只觉得恍如隔世。
“人生在世,就如白驹过隙。待我白发之时,细数曾悠闲看日出的日子,恐怕不出五指。”说罢,冷月澜轻声叹息。
萧段听罢,柔声道:“待此事终了,我天天陪你看日出。”
冷月澜慢慢转过脸来,说道:“只怕以后的日子由不得你我来定。”
萧段心头一紧,立刻说道:“月澜,不管以后如何,我……”
就在此时,前去通报的侍卫回来复命,说冷筠召见。萧段和冷月澜立刻起身上马,往半山腰驰去。
夜色苍茫,却仍能清楚看到沿途巡夜的禁军,萧段一直注意禁军的人数,等到了冷筠驻扎之处,再扫了一眼剩余的人,整个人如坠冰窑。
如果冷筠身边的禁军只有他看到的这些人,恐怕不到两千。倘若楚王此时围困蓬山,后果不堪设想。
半山腰处有一片平坦的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