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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见浅浅的灯盏内,果真只剩下一抹若有若无的油润,瞧那副光景,只怕等不到亥时就要油尽。
那道微弱的光亮映着我的周身,落在那些丑陋不堪的新伤旧伤之上,就连青痕自个瞧了,都觉得恶心呢。
我扶着殿内那张仅有的条案,一点一点矮下身子,蜷紧小小的鱼尾,蜷缩在条案跟前,仰头一眨不眨地望着自个面前的火苗。
眼见它从青痕的手指大小,逐渐变成黄豆大小,再一点一点缩成豌豆,直至愈来愈小,几乎就要不辨。
阴森异常的大殿内,顷刻间就暗淡了下来,好像一张巨大无比的血盆大口,眼看着就要将我吞没。
“这盏长明灯,要直至亥时才会油尽,要是过了亥时,人还不到,你就只能等着油尽灯灭。”
“怎么,你还没听明白?简单说吧,油灯灭时,若还没有人前来送你入轮回道,也
就是你的大限之时,这回你懂了吧?”
青痕并不笨呢,有些事其实我心内早就懂了。
是他自个亲自下的令,叫那些冥将救出九天玄女去,轩辕山上那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天地灵石从青痕头顶砸落。再说,他原本就是这三界中最是至尊无比的至尊者,手握天地万物生死之计,就连阴曹地府的阎君都是他的属下,他又岂会不知青痕此刻的处境?
一阵清冷的风,偏要于此时吹进殿内,火苗不停摇曳着,似也在拼命挣扎,徒劳地想要在濒死前绽出一朵硕大的灯花来。
我心内难过,轻轻回过小脸,不想再去多瞧它一眼,只管死死盯着漆黑的殿门外。
第三十章 心所在(3)
才转过小脸,一股浅淡的香气即随风而入,身后的条案上也随之传出几声巨大的“噼啪”之响,原本就要熄灭的油灯,刹时间,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
几乎与此同时,门口的小鬼夜叉猛地一齐跪倒,一个个俯首贴地,吓得屁滚尿流。再往后,是一胖一瘦一路狂奔才至的两个身影,未及站定,人已扑到在他的袍衫下。
青面判官身边那一位,正是头大如斗面孔漆黑无比的阎君本人。
“小的参见帝尊——”
“参见帝……”
……
洞开的殿门中央,玉立着一副青痕再熟悉不过的高大身影,换下了玄色华服,一身最是素净寻常的青色袍衫,却依旧俊美得宛如天上的明月,地上的梨花。低头默然望住我,轻轻朝身后那些人拂一拂袍袖。
歧华。
要不是满口含着的忘川水,我早就尖声叫出来,整张小脸恐怕都已经放出光来。
一个骨碌就从地上爬起身,才要拎着破烂的裙裾朝他扑过去,忽然间硬生生收住力道,只差一点就一头栽在他足下。
他一动不动,只挑眉望着我,过了许久,才朝我冷声斥道:“过来。”
我噙着口内的汁液,鼓着一张小脸,歪头瞧着他。
身后的油灯分明又晃了一下呢,这一刻,他眼内的形容即便是在这灯影中细细瞧去,也丝毫瞧不出一丝端倪。
我有些泄气地垂下脖颈,青痕心内其实并不想去呢,可是三界中,只有他能将我打入轮回道,只有出了轮回道,青痕才能再世为人。
只见他向我伸出一只长臂,沉声再命道:“过来。”
可是我此刻身下是一只尾巴呢。我只抬眼瞧一瞧他,一面佯作去看殿内的四壁,一面歪歪扭扭地朝他移步过去。
才走了不过几步,小小的身子已然落入他的怀中。
我的身量最多只能抵到他的胸前,一面接过我的腰身,长指则抚着我脑后的发丝,不动声色地向我道:“青痕嘴里揣了什么?”
我应声捂住自个的嘴巴,别扭地僵着身子,一脸戒备地斜睨着他的大掌。
他低头瞧了我片刻,侧过脸去,似是笑了一下,移目看向空寂的大殿之外,淡淡接道:“妖孽。”
他竟然又叫我妖孽呢。
我心内气得不行,松了小手,圆睁着一双眼眸,直起脖颈,昂首望向头顶之上的他。
四处通明的大殿内,他的一双眼眸亮得远甚过九天之上任何一颗星子,虽仍同先前一样深不可测,此时,却已然清晰浮出一丝暗哑无奈的柔意。
“怎么?还想忤逆我?”
话音未落,人已朝我俯下身来,覆住了我的唇舌。我猛地一个激灵,因着他的动作,喉内竟生生咽下一小口忘川去。
我登时气得小脸铁青,才要发作,自个的脖颈处已叫他的大掌重重握住,硬是将余下的汁液逼出我的齿间,尽数吞入他喉中。
那是青痕好不容易才瞒下的忘川水呢。
我心内怨愤不已,拼命在那道臂弯间往后挣扎着,手心用力撑在他胸前,一张小小的脸庞被憋得通红。一簇又一簇炙热的火苗却自我的身内窜出,就连指尖处都能察觉到阵阵麻意。
“唔——”
“不许叫。”
可是我偏要叫,我不要你亲我呢。
肌肤与衣衫相接处,是他汩汩向我输入的暖意,至精至纯至刚,凌厉强劲无比,直冲向我的四肢百骸。
唇舌相交,长舌紧紧缠住我的,力道之劲,硬要我与他一齐翻卷纠缠。
舌尖所尝,先是忘川水的苦涩,随之,是他哺入的甘甜滋味,清香醇厚之极,胜过世间最浓最淡不过的桃夭梨蕊。
此刻,他的怀抱如斯温暖,我身内明明热得不行,可却偏偏不争气地一直不停打着哆嗦,倒好像我心内果真有多怕他一样。
“青痕想我了?”
蓦然间,一股熟悉的切肤之痛传至我全身,又远比之前更甚,随之,再被他哺入的精气强行压住,此起彼伏,此消彼长,直至一点一点退去。
等到那阵痛意终于过去,他这才松了我的唇舌,将我紧紧抱在怀内,哑声斥着:“蠢物。”
我转下眼眸,不知为何,这一次,我却没有和他计较呢。
小小的鱼尾趁机攀附在他身上,暗自歇一口气。之前青痕一直拿它挪步,加上那些深浅不一的伤痕,其实早就痛得不行呢。
他只当瞧不见,淡淡笑道:“青痕又不想开口讲话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同你讲话?
我可不想平白再丢了小命呢。我强作镇定地昂起脑袋,本想满不在乎地瞧他一眼,可不知不觉,竟又瞧走了神。
方才,他的唇齿之间,好像有春日枝头早起的玉露呢,我只顾一眨不眨地歪头瞧着他,口内生津,一连吞了好几口口水。
他接过我的视线,两道眸光也随之深了数层,望了我好久,这才慢慢沉了面色。
“小鲤鱼,你看着我。”
“进入轮回道之后,这些真气便会自你的身内溢出,为你抵御那些轮回之苦。你的左胸处,是你的心所在,一旦遇到外力,我给你的真气便会自动聚集在彼处,为你护住心脉。”
“因着应力,你或许会有剜心之痛的幻象,但即便再痛,也不要用手捂住胸口,以免真气不接,适得其反。你听见没有?”
“歧……华,我可以叫你的名字么?”
“嗯。”
“歧——”
“小鲤鱼。”
“歧华。”
“青痕又想知道什么?”
歧华,青痕其实想问的是,你原本只要随意挥出一成中的一分掌力,三界中只除了玉帝帝尊一人外,任何一个上神小仙或者妖孽已然灰飞烟灭,更别提那些手无寸铁的凡人。既然你一早知道青痕的左胸处是我的心所在,为何还要用尽十成的法力击向我的心脉?
我自他身前支起脑袋,佯作不经意地再瞄了他一眼,才要出声,心口处冷不丁又一阵抽搐,痛得我龇牙咧嘴地皱紧小脸,埋在他怀内好半天不肯吭气。
“青痕哭了?”
青痕才不会哭呢。我偷偷将满脸的狼藉一齐糊在他身前的衣衫上,小手则紧紧攀住他的双臂。
“小鲤鱼。”
……
“歧华,刚刚我又喝了一小口忘川呢,等我出了轮回道,我会不会忘了你?”
“青痕此时才要忘了我?”
“歧华,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我原本以为你也喜欢过我,我原本以为你和……玄蛇精一样,还有那只口是心非的笨鸟一样,心内也是喜欢我的呢。”
“可是,你宁愿喜欢五十万岁的——”我埋头想了半日,却始终想不起她的名字,干脆没好气地皱眉道:“可是你宁愿喜欢那个五十万岁的老妖婆也不喜欢我!”
一面说,一面歪过脑袋偷眼瞧着他的反应。可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应,阴沉的眉目间,瞧不出一丝微澜。
我不免有些窃喜,才要得意,身下却一轻,等到我扭头去看,面前已是青痕何其眼熟的云海。
我一头扎进他怀内,死死揪住他的袍袖,头顶上方,却传下一句浅淡的冷声,听似浅淡,青痕硬是被惊出满手心的汗意。
“小鲤鱼,你给我听好。”
“这一世,你是被灵石所伤,远非所谓剥鳞之刑可比。要想活着走出轮回道,即便再痛,你也得忍着。”
“我会在轮回道之外等你,如果你敢因着一时忍不下而放弃,信不信我能叫你再痛上百倍千倍去?”
……
“歧华,你给我的真气果真会为我护住心脉么?”
“是。”
可是,身下的云海深不见底呢。
我心内着实胆怯得紧,悄悄转过小脸,忍不住再望向他,故意拖延着时辰同他啰嗦道:“歧华——”
“嗯。”
“那你刚刚喝了我的忘川水,你会忘记青痕么?”
“小鲤鱼,你再给我磨蹭一步试试?”
……
“青痕果真想知道?”
“嗯。”
“你尽管放一百个心,三界中,还没有一件物什的法力能在我和玉帝身上收效。”
这一刻,他的脸上竟毫无表情,淡然瞧着轮回道前的我,缓缓挥起衣袖。
一道耀眼的光束自他的掌心内呼之欲出,直奔我小小的身形而来。我吓得一个哆嗦,紧紧闭上眼睫,忙不迭地抱头跃入云下。
绮霞,青痕直至此刻方才懂了。
青痕先前一直不明白你为何偏偏要喜欢满嘴人肉气息的张瑞文。原来有些事,就好比生与死之间的那条轮回道,即便你明明知道它会痛到极致,可是你已经回不去了呢。
青痕平素最是畏疼不过,可是,如果我忍不下眼前的痛而放弃,他说他要叫我再痛上百倍千倍去。
身后的屏蔽已然被他闭合,在这往生赴死的轮回幻境内,又只剩下青痕一人。
眼前,明明是潮湿阴冷一片,远处狭窄的通道间,却是烈焰滚滚,直冲云端。有数不清的寒光兜头落下,一道又一道耀眼的闪电夹着惊雷扑面而至。
天地洪荒,青痕的第二世竟然要这样去尽呢。
跋语
远近的鸾鸟、仙鹤以及凤凰神鸟齐齐舒展双翼,一路欢声啁鸣着,绕着溪边的桃林上下翻飞。
此刻,一朵一朵堆砌成线的云朵之上,密密麻麻矗立着的,正是全副盔甲的冥将。一个个手执法器,敛眉肃目,默立在五彩的祥云间。身上的盔甲,映在金秋的日头里,闪着耀眼的金光。
百鸟齐鸣,百兽伏地,远山近水而栖的妖众们,以及天空中络绎路过或是闻风赶至的大小仙家们,一齐稽首。
山呼一般的高低声,撼山动地。
清浅的桃花溪水,掩映着林间的倒影,也映着那一副高大的青色身影,傲然玉立在那棵老桃树的枝桠间,冷眼瞧着远处的云端。
仙乐阵阵,香风拂动,一大朵雪白的云彩徐徐堕在人眼前。
一身大红的衣衫叫风鼓起,发丝随风飞舞,其身后,正有数不清的天将如潮涌般自两侧而入,汇集在那些冥将左右。一黑一白,截然不同的盔甲颜色,分别在两位与天地同寿的帝尊跟前效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