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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来了,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在梅家强盛之际,她寻个借口,有心一去不再归来;可是梅家一旦遭难,她却毫不犹豫地回来了。
在他伤她至此之后,她却将他流落孤苦的双亲于困顿中安置;在他负她至此之后,她却将他所挂念的弱女于劫难之中解救。
一封信娓娓道来,无半点居功之意,只说父母安然生活无虑,湘儿脱困,亦能安定。慰他关切牵挂之情,劝他安心忍受眼前之苦,以期他日。
梅文俊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信,一颗心如煎如焚,满心的担忧如今都已放下,却又说不出的心如刀绞,羞惭痛楚。更唤起无数的牵挂思念,在胸中、在心里、在脑海深处发出深入骨髓的呼唤。
“思凝、思凝、思凝……”
有一桩出人意料的新鲜事在这艘战船上发生,而后传遍整个水军。那个因犯罪被贬为军奴,被人怎么鞭打责骂都面无表情,不管从事什么苦役都不动声色的家伙,在接到一封家书之后,竟然一跤跌坐在地上,放声痛哭,无助得如同一个婴儿。
*****
在苏思凝的打理下,梅家上下五口人的生活渐渐安定宁顺,衣食无忧。苏思凝贤德之名,转眼之间传遍全城。
梅家很多故旧亲友,曾掩门不见,如今见梅氏一家自给自足,不虑他们上门借钱借米,家里又出了一个贤德妇人,太守大人还对梅家少夫人赞誉有加,自然又愿意攀上这门亲友了。甚至还有人家中妻妾不和,便极力撺掇着家人和思凝攀上交情,为的是让家中妻妾学到这妇人的贤德大度,好好相处,让自己可以享受齐人之福。
一时之间,这小小陋室,竟是门庭若市,日日皆有故旧来访。往日梅文俊立下大功,得封官爵,家中贺客盈门之际,也不过如此热闹。
梅家二老也不知是喜是叹,梅家两番荣耀,前者因儿子的军功,后者因媳妇的贤德,使得梅家无论沉浮,都名动全城。
而苏思凝却觉得头疼,这莫名其妙飞扬起来的贤德名声,让她有苦说不出。别人指望她来教自己家妻妾相合,更是让她又气又笑。而不断上门的客人,也未必都是她愿意欢迎的对象。
比如这个趁着二老出门、思凝和梅良也不在的时候,跑进门来的不速之客。
梅文升进门的时候,思凝正在做绣活。他“哎哟”了一声,便道:“嫂子,看看你这手,都糟蹋了!你要钱用,只管跟我说一声,何必这么辛苦呢?”
苏思凝心中动怒,冷然道:“请你自重一点。”
梅文升“哈哈”一笑,“嫂子,你这是何苦?咱们自家人,本不必见外的。可恨那梅文俊把一个家败成这样,还害得嫂子你这么苦命。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常顾着你的,你缺个什么,跟兄弟说一声便是了。”
苏思凝心下忽地一动,笑了一笑,放缓神情,“你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要欺我孤苦,就来招惹我。”
梅文升从未见她对自己如此柔媚笑过,一时魂儿飞上了天,又听她语气舒缓了下来,忙一迭声道:“真心真心,我恨不得能把心挖出来给嫂子瞧瞧。”说着便要靠过来。
苏思凝急急闪开,低声道:“你急什么?这里不方便,随时会有人进来。你要是真有心,三天后我跟他们说去赶集,到祠堂会你。”一语说毕,在他有任何无礼动作之前,飞快地闪进屋里去了,临进屋还给了他一个似喜似嗔的眼神,勾得他神魂颠倒。
*****
梅文升是日也盼夜也盼,终于盼到了苏思凝相约的日子,一早就梳洗打扮得自以为风流潇洒,急急地去赴约了。
自从他第一次见到苏思凝,人就为这绝色酥软了,以前以为梅文俊死了,他得了梅家产业不怕这女人不上手,谁知梅文俊竟又回来了。如今梅文俊发配海关,肯定要死在那里了。这世上再贤德的女人,受了这么久的清贫之苦,又没个丈夫在身边,哪有不孤单寂寞的?果然用上银子加温情,那个平日不假辞色的女人,也一样抵挡不住。
他心中欢喜,紧赶慢赶,很快就到了祠堂。一见佳人含笑而立,欢叫一声扑上前去,想要抱她。
苏思凝哪里能叫他抱到,一闪身避了开来,口中笑道:“你这个急色儿。”
梅文升心痒难熬,口中叫道:“我的心肝啊,你就可怜可怜我吧。”说着又扑了上来。
苏思凝身子灵活,闪来闪去,就是叫他不能碰着自己,累得他气喘吁吁。她却笑得如春花绽放、如小儿女开玩笑一般,叫他恼怒不起来,反而完全沉醉在苏思凝如花美态前。
苏思凝吃吃笑道:“你呀,怎么就这么粗鲁,一上来就这个样子,连话也不肯多说一句?我看你只是看重我的美色,并不是真心对我的。”
梅文升心中暗骂女人麻烦,明明心里早就有意了,非要说上无数甜言蜜语,才肯从了你。他只得停下身来道:“好、好、好,嫂子,我一切依你就是,你得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把你放在心坎上了。”
苏思凝吃吃笑道:“这才好,咱们先说说话,好吗?二叔,其实你对我的心思我早就明白了,只是我嫁给了相公,就是他的人了,却万万料不到他会那么没良心。”说着眼圈儿一红,眼泪就要往下落。
梅文升急道:“嫂子,你别伤心了,如今他不是有了报应吗?”
苏思凝哭道:“可我如今孤苦无依,也不是个好结局,虽然表面上做出种种贤德样,也不过是给别人看的。反正梅文俊那个畜生不可能活着回来,如今我虽然没了丈夫,但也胜过他在我身边,活活把我气死。说起来我真该感谢那个告发的人,可真的帮我报了大仇了。”
梅文升眉开眼笑地说:“嫂子,那你说,你怎么报答我呢?”
苏思凝“哼”了一声,“你这个色鬼,你又不是告发的人,我为什么要报答你?”
梅文升喜笑颜开,“怎么不是我啊?当然是我去告的!”
苏思凝故作一惊,上上下下打量他,“真的是你?”
“当然是我。”梅文升挺胸说。
苏思凝脸上神色不定,好一会儿才道:“我不信,你为什么要去告发你的堂兄?他官场得意,你也有脸面啊。”
梅文升色迷迷地望着她,“我当然是为嫂子鸣不平,想要为嫂子出口气了。”
苏思凝“哼”一声道:“你说得好听,我才不上当呢,你哪有这么好的心思。”
“嫂子,我可真的是为了你。”
苏思凝恼道:“说什么喜欢我,要和我交心,一句实话也不肯告诉我。”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梅文升一急,伸手要拉她。
苏思凝哪里肯让他拉到,一甩手,板着脸避了开去。
梅文升只得道:“嫂子别急,我给你说实话还不行吗?”
苏思凝仍气恼地道:“那你说吧。”
“嫂子,说实话,我有一半可真是为了给嫂子出气,另一半呢是想让梅文俊受军法死了,梅家的偌大家业就是我的了,到时再把两个老东西治死,我和嫂子不就可以团圆了吗?谁知那两个老家伙把梅文俊当成了活宝,用所有的家业来换他一条命,害得我半点好处也没捞到。还不如以前,好歹总能从他们家弄些钱来呢。不过总算老天有眼,让我得到了嫂子的垂青。”说着他又张开手想要迎上来。
苏思凝听完也展现笑容,“原来如此,难得你一片苦心。”说着含笑迎了上来。
就在他静等软玉温香投怀送抱的时候,苏思凝脸色一变,一抬手,狠狠地打了他一记耳光。
他被打得抚脸退后两步,还在发愣。
苏思凝脸色铁青,指着他怒道:“你这个畜生等着你的报应吧!”
梅文升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心中大怒,“臭娘们,爷给你一点脸面,你就上天了。”说着扑上来,就要用强。
苏思凝立在原地,冷笑不动。
可梅文升却扑不上来了,因为忽然间从外面冲进来许多人。有梅家的各房宗长、梅氏两老,还有太守何冲以及几个公差。梅文升立时脸色大变,全身颤抖不止。
在场众人,每一个都用不屑、鄙夷的目光看着梅文升,特别是梅家的亲族长辈早已指着他骂个不停。梅夫人又哭又骂:“畜生啊,畜生,我们家和你有什么仇?以往还时不时拿大笔的银子给你花,你竟做出这样的事,害得我们一家全毁。”
梅老爷脸色铁青,“畜生,我们梅家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梅文升脸如死灰,跪了下来,一个劲地磕头,“各位叔伯,求你们看在我爹只有我这一个儿子的分上,饶了小侄吧。”
可是他说一百句话也不及苏思凝说一句话有力,苏思凝目中含泪盈盈拜倒,“各位尊长,梅文升在我梅家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调戏孤嫂,图谋叔父性命家产,其言其行,令人发指,还请众位尊长为我这无依无靠的苦命人做主。”
苏思凝贤名早传,众人对她都极为尊敬,如今看她眼含热泪,满怀委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谁不是一腔不平,想为美人出头。
此时梅家族长急忙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们这些老人都会为你做主的。”说罢,横眉冷冷瞪了梅文升一眼,大声宣布:“梅文升丧尽天良,不配为我梅家子孙,从此将他从我梅家族谱中除名!今日在这梅家祠堂上,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将他杖责一百,赶出梅家各族。各位以为这样的处置如何?”
众人齐声叫好,都说族长英明。
族长一笑道:“我们梅家能清除这个畜生,不是老夫之功,应该谢谢苏思凝这位侄媳妇。”
苏思凝忙谦声辞谢。
众人抓起已软成一团泥的梅文升棒打,梅家夫妇看着亦觉解气。
苏思凝这时却走向太守何冲道:“大人,国法大于家规,大人认为应该如何处置他呢?”
何冲笑着说:“他报了梅文俊的逃兵,与你家结怨,夫人如今可是要报仇了?”
苏思凝泰然自若道:“天理国法人情,天理国法都在人情之上,所以且不论民妇是否是要报私仇,只问大人,他调戏孤嫂、图谋叔父的性命家产,是否符合天理国法?如果不合,大人执掌国法,难道不该依法论处?”
何冲看着她道:“看来夫人定是要治得他永无翻身之日了。”
“不敢,民妇不是要害人,只为自保。他对梅家的产业和民妇的姿色向来有染指之心,才会做出种种恶行。如今民妇戳穿了他,难保他不怀恨在心。人说宁得罪一百个君子,莫得罪一个小人,民妇一家也不能一生防人,万一不小心中了小人暗算,岂不后悔莫及?何况民妇一切依法而论,并无半点非分的要求。大人是一地的父母官,爱民如子,当然也不愿你的子民为小人所害了。”
何冲见苏思凝目中神光流转,言辞也锋锐无比,不觉叹服道:“夫人不但大仁大德,才智也是无双,本官服了。”说着大声宣告,“梅文升所为国法不容,等梅家行过族规之后,就将他抄去家产,收监下狱。”
他身边的公差一齐齐声应诺。
苏思凝大喜施礼相谢:“多谢大人为民妇做主。”
何冲让过不受,“依法保民是为官者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