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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一口好饭,一杯热水都不供给她,最后她受不住折磨,吞金而死。我还有个小堂弟,最喜欢在丫环群中厮混,喜欢和丫环说笑,后因他读书考不中功名,婶母把服侍他的几个丫环全赶了出去,说都是这些狐媚子耽误了少爷。丫环中有人受不起羞辱,投井而亡,有人被人说三道四,抑郁成疾而死,还有几个剪了头发做尼姑去了。”
她唇边的笑容随着述说,越来越凄凉,越来越悲怆,“女子要受裹脚之苦,女子很难读书识字,女子不能随便出门,女子不能科考出仕。女子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也许都会万劫不复。女子的生死祸福,全部由男人决定。无论男子做错什么,追究起来,总有一个女子要出来承担罪责!生为女子,已然命苦如此,女人何苦还要为难女人?”
她淡淡说来,不知为什么,忽地泪落如雨,一旁的柳湘儿早已是痛哭失声。
苏思凝轻轻握住她的手,“生为商人之女,被官宦家轻视,不是你的错!家业败落父母双亡,不是你的错!被文俊相救,以身许情,不是你的错!梅家与苏家后来定下亲事,也不是你的错!我如何怪你,如何怨你?你把女子最美好的给了文俊,却听说他要娶别的女子,你陪他逃离,从此不敢在人前露面,只能躲躲藏藏;你知他思念父母,明知会被责难、被轻视,还是要陪他回来;你听说官府捉他,不顾性命迫他离开,为他伤心断肠!从头到尾,你又有什么错?错的是梅文俊,不该有了你,却又不能为你争取名分;不该喜欢你,却又因不能力抗父母而娶了我;不该娶了我,又不敢面对我负义而去。从头到尾,你我皆无辜,错的,都是那些臭男人罢了。”
柳湘儿自梅家大变之后,被所有人视为祸精,连她自己都渐渐觉得自己该死,没想到听了苏思凝一番话,把那纠结于心,却说不出来的所有冤屈悲愤,说得清清楚楚,一时悲从中来,扑在苏思凝怀中,痛哭不绝,“姐姐……我……”
自遇上苏思凝以来,她第一次全心全意叫了一声姐姐,有千言万语想要述说,但最终,却仍然只是痛哭无语。
*****
好不容易安抚了柳湘儿,苏思凝回到家,也不隐瞒,直接对二老承认了保出柳湘儿之事。
梅家夫妇当然颇为生气,但苏思凝如此贤良,二人又实在不忍对苏思凝发脾气。苏思凝趁此机会把太守答应为他们给梅文俊传信的事情说出来,二老无限欢喜,一想到若不救柳湘儿也就得不到太守的这番承诺,便不再追究此事了。
苏思凝把二老安抚妥了,方才回房,不自觉又再次推开窗,遥望长天皓月。
如此清风如此夜,你与我,共这一轮明月。你可知我已为你安顿双亲,你可知我已救出你……心爱的女子?芽
你可……安然,你可曾挂念双亲、挂念湘儿,你可曾……挂念……
苏思凝低下头,一声叹息,微不可闻。
*****
“你就是梅文俊吗?有你的信。”一个背着包袱满身风尘的公差对着梅文俊递过一封信来。
梅文俊大觉惊异地接过来,一看信封上温婉清秀的字迹,心中就是一震。这笔迹他太熟悉了,在他的怀中藏有她的随笔册子。上面的文字,他几乎可以全部背诵出来。在这些痛苦难忍的岁月里,他无数次悄悄地拿出来,在无人处重看,遥想那个父母双亡的孤女,笑对苦难的心境,才可以重新鼓起勇气,继续在这看似永无尽头的苦难中活下去。
是她,竟然是她??选她怎么会来信?她又如何让公差给他带信的?梅文俊双手几乎有些颤抖地撕开信封,展信阅读,然后,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在梅家强盛之际,她寻个借口,有心一去不再归来;可是梅家一旦遭难,她却毫不犹豫地回来了。
在他伤她至此之后,她却将他流落孤苦的双亲于困顿中安置;在他负她至此之后,她却将他所挂念的弱女于劫难之中解救。
一封信娓娓道来,无半点居功之意,只说父母安然生活无虑,湘儿脱困,亦能安定。慰他关切牵挂之情,劝他安心忍受眼前之苦,以期他日。
梅文俊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信,一颗心如煎如焚,满心的担忧如今都已放下,却又说不出的心如刀绞,羞惭痛楚。更唤起无数的牵挂思念,在胸中、在心里、在脑海深处发出深入骨髓的呼唤。
“思凝、思凝、思凝……”
有一桩出人意料的新鲜事在这艘战船上发生,而后传遍整个水军。那个因犯罪被贬为军奴,被人怎么鞭打责骂都面无表情,不管从事什么苦役都不动声色的家伙,在接到一封家书之后,竟然一跤跌坐在地上,放声痛哭,无助得如同一个婴儿。
*****
在苏思凝的打理下,梅家上下五口人的生活渐渐安定宁顺,衣食无忧。苏思凝贤德之名,转眼之间传遍全城。
梅家很多故旧亲友,曾掩门不见,如今见梅氏一家自给自足,不虑他们上门借钱借米,家里又出了一个贤德妇人,太守大人还对梅家少夫人赞誉有加,自然又愿意攀上这门亲友了。甚至还有人家中妻妾不和,便极力撺掇着家人和思凝攀上交情,为的是让家中妻妾学到这妇人的贤德大度,好好相处,让自己可以享受齐人之福。
一时之间,这小小陋室,竟是门庭若市,日日皆有故旧来访。往日梅文俊立下大功,得封官爵,家中贺客盈门之际,也不过如此热闹。
梅家二老也不知是喜是叹,梅家两番荣耀,前者因儿子的军功,后者因媳妇的贤德,使得梅家无论沉浮,都名动全城。
而苏思凝却觉得头疼,这莫名其妙飞扬起来的贤德名声,让她有苦说不出。别人指望她来教自己家妻妾相合,更是让她又气又笑。而不断上门的客人,也未必都是她愿意欢迎的对象。
比如这个趁着二老出门、思凝和梅良也不在的时候,跑进门来的不速之客。
梅文升进门的时候,思凝正在做绣活。他“哎哟”了一声,便道:“嫂子,看看你这手,都糟蹋了!你要钱用,只管跟我说一声,何必这么辛苦呢?”
苏思凝心中动怒,冷然道:“请你自重一点。”
梅文升“哈哈”一笑,“嫂子,你这是何苦?咱们自家人,本不必见外的。可恨那梅文俊把一个家败成这样,还害得嫂子你这么苦命。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常顾着你的,你缺个什么,跟兄弟说一声便是了。”
苏思凝心下忽地一动,笑了一笑,放缓神情,“你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要欺我孤苦,就来招惹我。”
梅文升从未见她对自己如此柔媚笑过,一时魂儿飞上了天,又听她语气舒缓了下来,忙一迭声道:“真心真心,我恨不得能把心挖出来给嫂子瞧瞧。”说着便要靠过来。
苏思凝急急闪开,低声道:“你急什么?这里不方便,随时会有人进来。你要是真有心,三天后我跟他们说去赶集,到祠堂会你。”一语说毕,在他有任何无礼动作之前,飞快地闪进屋里去了,临进屋还给了他一个似喜似嗔的眼神,勾得他神魂颠倒。
*****
梅文升是日也盼夜也盼,终于盼到了苏思凝相约的日子,一早就梳洗打扮得自以为风流潇洒,急急地去赴约了。
自从他第一次见到苏思凝,人就为这绝色酥软了,以前以为梅文俊死了,他得了梅家产业不怕这女人不上手,谁知梅文俊竟又回来了。如今梅文俊发配海关,肯定要死在那里了。这世上再贤德的女人,受了这么久的清贫之苦,又没个丈夫在身边,哪有不孤单寂寞的?果然用上银子加温情,那个平日不假辞色的女人,也一样抵挡不住。
他心中欢喜,紧赶慢赶,很快就到了祠堂。一见佳人含笑而立,欢叫一声扑上前去,想要抱她。
苏思凝哪里能叫他抱到,一闪身避了开来,口中笑道:“你这个急色儿。”
梅文升心痒难熬,口中叫道:“我的心肝啊,你就可怜可怜我吧。”说着又扑了上来。
苏思凝身子灵活,闪来闪去,就是叫他不能碰着自己,累得他气喘吁吁。她却笑得如春花绽放、如小儿女开玩笑一般,叫他恼怒不起来,反而完全沉醉在苏思凝如花美态前。
苏思凝吃吃笑道:“你呀,怎么就这么粗鲁,一上来就这个样子,连话也不肯多说一句?我看你只是看重我的美色,并不是真心对我的。”
梅文升心中暗骂女人麻烦,明明心里早就有意了,非要说上无数甜言蜜语,才肯从了你。他只得停下身来道:“好、好、好,嫂子,我一切依你就是,你得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把你放在心坎上了。”
苏思凝吃吃笑道:“这才好,咱们先说说话,好吗?二叔,其实你对我的心思我早就明白了,只是我嫁给了相公,就是他的人了,却万万料不到他会那么没良心。”说着眼圈儿一红,眼泪就要往下落。
梅文升急道:“嫂子,你别伤心了,如今他不是有了报应吗?”
苏思凝哭道:“可我如今孤苦无依,也不是个好结局,虽然表面上做出种种贤德样,也不过是给别人看的。反正梅文俊那个畜生不可能活着回来,如今我虽然没了丈夫,但也胜过他在我身边,活活把我气死。说起来我真该感谢那个告发的人,可真的帮我报了大仇了。”
梅文升眉开眼笑地说:“嫂子,那你说,你怎么报答我呢?”
苏思凝“哼”了一声,“你这个色鬼,你又不是告发的人,我为什么要报答你?”
梅文升喜笑颜开,“怎么不是我啊?当然是我去告的!”
苏思凝故作一惊,上上下下打量他,“真的是你?”
“当然是我。”梅文升挺胸说。
苏思凝脸上神色不定,好一会儿才道:“我不信,你为什么要去告发你的堂兄?他官场得意,你也有脸面啊。”
梅文升色迷迷地望着她,“我当然是为嫂子鸣不平,想要为嫂子出口气了。”
苏思凝“哼”一声道:“你说得好听,我才不上当呢,你哪有这么好的心思。”
“嫂子,我可真的是为了你。”
苏思凝恼道:“说什么喜欢我,要和我交心,一句实话也不肯告诉我。”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梅文升一急,伸手要拉她。
苏思凝哪里肯让他拉到,一甩手,板着脸避了开去。
梅文升只得道:“嫂子别急,我给你说实话还不行吗?”
苏思凝仍气恼地道:“那你说吧。”
“嫂子,说实话,我有一半可真是为了给嫂子出气,另一半呢是想让梅文俊受军法死了,梅家的偌大家业就是我的了,到时再把两个老东西治死,我和嫂子不就可以团圆了吗?谁知那两个老家伙把梅文俊当成了活宝,用所有的家业来换他一条命,害得我半点好处也没捞到。还不如以前,好歹总能从他们家弄些钱来呢。不过总算老天有眼,让我得到了嫂子的垂青。”说着他又张开手想要迎上来。
苏思凝听完也展现笑容,“原来如此,难得你一片苦心。”说着含笑迎了上来。
就在他静等软玉温香投怀送抱的时候,苏思凝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