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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着丈夫。到那里,满城上下,谁不把文俊看作无耻狠心的小人,千夫所指,千目所视,可以杀人。更何况,朝中还有御史、监察百官,一个停妻再娶的折子,一个负义背德的罪名,就可以再次毁了梅家的一切啊。”
苏思凝一时竟也呆住了,半晌说不出话。听柳湘儿这番分析,她竟是去留两难,进退不得了。
“我知道,我不能嫁给文俊,不能跟他在一起,我也觉得,他会喜欢你。这样的话,我反而为他高兴,只是,我若不能安顿好自己,文俊必是一生不能心安,我却也不愿让他因我为难,所以,我应当给自己找一个丈夫。只是,文俊在海关受难,我就算一生不能做梅家妇,也不能弃他不顾,应当为他守着。他既已重得荣耀,我也该为归处打算。赵官人为人很是实诚,又是个商人,来往的也同样是商贾,他身边的人不会看不起我。而且,他只是行商,将来能把我带去外地,这样话,外面的人不知道我的往事,也就不会对我指指点点让我难以做人。我离得远了,姐姐和文俊也少了顾忌,能自在很多。”
苏思凝听得黯然落泪,“傻湘儿,你处处为人着想,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啊?”
柳湘儿轻轻一笑,“姐姐,我也一直想问你,你处处为人着想,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啊?”
两人相顾无言,说不出的相惜相怜,竟是只得相对落泪。
世间女儿皆薄命,女人的命为什么这么苦?错的是男人,伤的是女人;负心的是男人,背负一切的却是女人。
好一会儿,苏思凝才勉强抑制了悲伤,柔声劝道:“湘儿,你和文俊的事,还可以再商量,或许还有两全之道呢。你千万不要把终身大事当作儿戏,轻易答应那个人。”
“我还没有答应他。”柳湘儿悲不能抑,“我真是个没用的女人,本来已打定主意了,却实在说不出‘答应’两个字。赵官人也是个好人,我不愿害他负他利用他。我若嫁他为妻,就不能再想别的男人,也不该再想别的男人,可是……”她痛哭道,“我舍不得啊!姐姐,我舍不得忘记和文俊的一切,我舍不得从此以后,不思他念他想着他。姐姐,我真是没有用,我舍不得啊……”
*****
即使是回到梅家以后,柳湘儿那无限痛楚的哭声依旧回荡在苏思凝的耳边:“姐姐,我舍不得啊……”
苏思凝只觉那一种悲苦绝望,比死更加可怕,更加痛楚。那样舍不得,却还要忍痛割舍,为的,只是想要那男子过得更好,仅此而已。
天下女儿何其痴,世间男子又有谁真的能懂女人的情义。
梅文俊见她一回家就脸色苍白,忍不住关切地询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苏思凝轻声地问:“昨天,你是不是真的在湘儿那里看到了什么?”
梅文俊淡然一笑,“我说过,无论看到什么,都只是我对不起她罢了。她是个弱女子,要在这世道中生存,有太多的为难、太多的无奈。是我自己变心背情,你理应责备我。”
苏思凝凄凉一笑,他真的看到了,可是他什么也不说。关于柳湘儿和赵官人,他只要说出来,无论他对柳湘儿怎么样,她都不能指责他一个字,可是,他什么也不说。不管被苏思凝如何责备辱骂,他也从来不说柳湘儿一个“不”字。
他是真君子。可为什么,这样好的男人,却要伤尽女人的心,累尽女人的身?
她摇摇头,不再说话,转身自去。
梅文俊在她身后道:“思凝,我喜欢你,说来或许可笑,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在这世上,我最心爱的女子是你。我曾对不起你、我曾伤你太深,但是,我以后会尽我的一切力量好好待你,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也会愿意喜欢我的。”
苏思凝淡淡道:“我喜欢你,一直就喜欢。”
梅文俊全身剧震,喜形于色,“思凝。”
苏思凝转过身,冷冷望着他,“在我知道你是我的丈夫,打听过你的一切之后,我就一直悄悄喜欢你。直到现在,也没有变过。但是,我救湘儿、我帮爹娘、我为你报仇,都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因为,那是我应该做的事。梅文俊,我喜欢你,却永远不会原谅你。我喜欢你,愿意成全你,却绝不会由着你招之即来,挥之则去。苏思凝不是任人拾之弃之的女子,当日你既负我,为何今朝又来招惹我?!”
梅文俊本来狂喜的神色,在猎猎寒风中,一点一点冷凝下来,苏思凝已转头拂袖而去。
梅文俊独立良久,才慢慢追去,轻轻推开苏思凝的房门,却没有走进去。
“思凝,我负你良多,你无论怎么对我,都是理所当然的。以往你要撑持梅家,护佑湘儿,并不是像旁人说的那样,想以贤德的举动,挽回丈夫的心,而是你的风骨操守,使你绝不会弃梅家而去。如今我回来了,无论你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你,但是,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尽我的力量照顾你。我会慢慢用行动来告诉你,我不是一时冲动,不是任意忘情负情玩弄女子的人,也不是仅仅感激你所做的一切,我是真的、真的,把你当作我心中至爱的女子。”
他的语气诚恳至极,让人无法怀疑他的真诚,苏思凝听了不知是悲是喜。他明知她若离去,自己会受到多大的压力和指责,却什么也不说,不肯用夫妻名分来束缚她、压迫她,也不愿借二老的面子来为难她。
她苦涩地笑笑,轻声道:“我不会离开的。在爹娘面前,也不会与你反目;在人前,总不至于让你失了颜面便是。”
梅文俊心中一阵凄然,她纵然不肯原谅他,却始终不愿为难他。纵然是要把年华虚掷,一世孤寂,她也情愿留下来,顶着一个梅家少夫人的虚名,让他不至被人责骂。
思凝、思凝,你何以至此?!
*****
这二人一番情肠,百转心思,家里人却都不知道,看他们在人前和和气气,梅文俊又不提柳湘儿的事,无不欣然。到了晚上,更是人人都笑看着这一对少年夫妻,一同回房。
梅文俊轻声道:“等外头人散了,我就出去。”
苏思凝不看他,回身自床后搬出一床铺盖,狠力向梅文俊砸过去。
梅文俊一呆,双手接住,一时怔怔不能言。
苏思凝仍然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解开床帐,自去休息。
梅文俊愣了半天,才傻傻地铺好被子,吹熄灯烛,躺下来,却不睡,只是抱着被子傻笑。
思凝思凝,你怨我至此,却仍然将我的冷暖放在心上。
苏思凝躺在床上,又何尝睡得着。梅文俊,若是别的弃妇得知丈夫回心转意,必不似我这般不知好歹吧?只可惜,我从来不是世人眼中的贤妇。我虽是弱女子,也还有我的尊严在,你既曾弃我如草芥,如今想要拾回来,我却已不甘愿了。梅文俊,一切都太迟了!
这一夜,他们一个抱着被子,独坐到天明;一个躺在床上,睁眼到天明。
他知道她没睡,她知道他未眠,这一夜,他们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却谁也没有呼唤过对方。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梅文俊和苏思凝在人前是相敬如宾的夫妇,人后却是冷淡疏离的。
梅文俊并没有天天缠着苏思凝剖心表白,他对她的关心,一直都在悄悄地进行。
苏思凝简简单单的房间,开始有了改变。梨花的大理石台面,代替了简单的木桌,配上各种名人法帖,并十数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旁设精致的几案,放上斗大的汝窑花瓷,凝香每天把带着露珠的鲜花插得满满。
中堂挂上米襄阳的烟雨图,紫檀架上摆满各式书册;右边洋漆架上,白玉棋盘七弦琴,也一一出现在房间里。
这一番置办,真是花钱如流水,梅氏二老喜得合不拢嘴,还唯恐钱用得少了。
苏思凝暗中气恼,偏偏房间布置雅致大方得正合她心性喜好,竟也不忍毁弃;置于房中的鲜花、瑶琴、棋盘,也大多是她最喜欢的种类,就算暗自恼怒,也无法不去把玩。
在案头渐渐堆高的书册,大多是她当年曾遍寻不获,暗自惆怅的书册,让她纵然非常想拿起书对着梅文俊那张笑脸砸过去,都实在舍不得。
她曾经为救柳湘儿而卖出去又没有赎买回来的首饰,一件一件,悄悄出现在她的妆台上。
每天饭桌上,她所喜爱的菜色无声无息地在增多。
梅家重荣,来往应酬之事比往日更多,家业也远比过去要繁重许多。每每她深夜翻查账目,考虑家事之际,他就会坚定地按住账册,熄了灯火,“天晚了,你该睡了。”
纵然苏思凝发怒,他也只是任她指责,却绝不改变强迫她休息的主意。
本来男子不屑管内宅之事,但梅文俊却开始过问家事,悄无声息地把苏思凝身上的担子接了过去。
苏思凝忙碌惯了,忽地无事一身轻,反而不知该如何打发时间。又见梅文俊的每一个安排,无不猜中自己的喜好,暗中惊异,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怎么布置房间,想要看什么书?”
梅文俊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用油布包得非常整齐细心,又可以防水、防潮,可见保管之人,对于这保管之物,是如何上心。
梅文俊一层层地打开,然后,苏思凝看到了里面,叠在一起的信。
“是家书?芽”
“对,你写来的每一封信,我都一直小心保管,贴身收藏。”
苏思凝信手拿起一封信,抽出信纸,这才惊觉信纸的折痕很松却也很整齐,可想而知,这封信必被无数次展读,然后无数次小心地按照原来的折痕折回。
“你的每一封信,我都读过无数遍,熟悉得全部可以背诵出来。”
苏思凝默然无语。
梅文俊把数封信全拿出来,露出下面的书册。
苏思凝低低“啊”了一声,脸露惊骇之色,当初离家之际,急于成行,到了京城,才发现她从小写到大的随记不见了,心中颇为懊恼,又不能回家来找。后来梅家事变,家业被抄,更不可能寻到,没想到,这书册,居然到了梅文俊手中。
梅文俊轻轻道:“思凝,你可知,没有一个男子在看过这些之后,还可以不为你所动。”
苏思凝无言,默默地拿起书册,信手翻到写字的最后一页,惊见上面暗红点点,“这是什么?”
梅文俊淡淡一笑,“抱歉,我看这个的时候,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弄脏了你的书册。”
他的语气这样淡,苏思凝却如遭重击,全身一颤,手中书册倏然坠地。
苏思凝怔怔地望了梅文俊半晌,方才弯下腰,捡起书册,无声地从他身边走过。直走出很远、很远,仰首向天,才惊觉,已然欲哭无泪。
梅文俊见她神色若悲若喜,若伤若痛,心中也是一阵苦涩,本能地想要追过去,却听得一连串的叫声响起:“少爷、少爷。”
梅良一边叫一边跑过来,“少爷,太守大人来了,还恭敬地陪着好几位大人,看样子官不小。”
梅文俊略一皱眉,转身往前厅而去。
苏思凝也很快得知了消息,如今梅家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她是女子,不便再去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