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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亲眼见过海的人,永远不能想象大海的雄壮广阔,没有亲身出过海的人,永远不会了解,大海的强大莫测。
出海不过两天,苏思凝就被晕船折腾得又晕又吐,昏昏沉沉,海上的景致来不及看多少,人就一直躺着起不了身。
而凝香也是倒下去起不来,根本顾不上自己的小姐了。
梅文俊衣不解带地守在苏思凝身边。苏思凝不止一次昏昏沉沉,吐得他满身都是,但他从来只是平静地换过衣衫。继续在旁边给她喂水、捶背,递些酸甜解晕的小吃食。
过了几日,苏思凝渐渐适应了海上风浪,只是不能起身,看到梅文俊满是血丝的眼,心中歉然,催他去休息。
梅文俊只是微笑,“在打仗的时候,几天几夜不合眼都是常事,这算得什么,你这样大惊小怪。”
苏思凝轻轻皱眉,“打仗这样吃苦吗?”
“也不算什么苦,不过,也有些惊险的故事。”梅文俊见苏思凝不能起身,只能闷在舱里,想必心中郁闷,便正好给她讲故事解闷。
于是,他开始讲述大海上的惊涛骇浪,敌我交战的风云百变。那些战场上生死与共的战友,那些激扬飞荡,百死不退的勇气,那些激荡起人胸中热血的男儿故事。
苏思凝静静地倾听,情不自禁被故事所吸引,每每听到惊险之处,都会发出小小的惊叫声,有些心慌地想要抓紧什么,却没有注意,这一刻,握紧的,是他的手。
她注意到,他的故事中,总是把他自己淡淡带过。再惨烈的战役,讲到他自己时总是轻飘飘,很随意的一两句话。她情不自禁凝眸看他,那么多场战斗,他的身上,是否已伤痕累累?每逢天阴,大雨倾盆,可会感受那椎心的疼痛?
她与他从来不曾过过夫妻生活,她不知他身上伤处有多少,也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只是目光在他身上长长流连。
梅文俊被她看得一阵不安,“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不对?”
苏思凝笑一笑,不敢问他身上有多少伤口,如今可还疼痛,只是不自禁地轻轻握着他的手,然后,她开始了述说。
不知为什么想述说,不知为什么而述说,只是一开始说,便再也停不住。
她开始对他讲起她的往事。
记得当时年纪小,在苏家的大花园中,姐姐妹妹扑蝶赏花,书房里读书识字,偶逢个美景良辰,众家姐妹也爱在一起,吟诗结社,互比才情。
那个时候,她们还不懂分高下,看冷暖,不懂世情,不懂人性。
渐渐长大,渐渐知道她是无父无母无所依恃的孤儿,虽说是小姐,下人也敢给她脸色看,别的小姐犯了错,最终只会罚到她身上来。其他各房的姐妹们,互比奢华,各争宠爱,再加上兄弟姨娘们,个个斗得乌眼鸡似的,昏天黑地。
家里唯一与她情义相厚的,只有堂姐苏凤仪。她们都爱看书,一个爱看诗词歌赋,一个喜读古今史册。一个喜欢看清风白云、星月长空,一个却喜欢笑吟吟看全家上下,整日里斗来斗去,精彩纷呈。
她们一个叹另一个,可惜你不是男儿身,否则出将入相寻常事;一个笑另一个,总是不记仇怨只记恩,被人欺负轻视从不以为意,可惜是个女流,否则又是个永留史册的大圣人了。
最快乐的日子总是如水流逝,一道和亲的旨意,换来永世的分离。从此身边再无知己,再无人同赏落花、共看晚霞,再无人斗诗比才、琴箫争韵,直到……
直到订下婚事,让她将少女的一腔情思,系在了一个从不曾相见的男子身上。
她述说,而他倾听。
她从不知道,把自己心中深藏的一切,在这样安静的舱房里,对着另一个人倾吐会是如此快乐的事情。他从不知道,就这样安静地倾听,另一个人吐露心中最珍贵的回忆,会是如此幸福的事。
就这样,不知时光流逝,不知日升月落,几乎不知道扶余国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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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殿上的姐妹相会,说不出的动魄心惊。两个女子抱头痛哭之际,两个男人,都有一种椎心之痛。
在此之后到后宫中的叙旧谈天聊私话,更是只属于女人的天地,别说梅文俊不得越雷池一步,便是那高居万人之上的扶余国主,也一样被关在房门之外。
以后数日,苏思凝一直被留在宫中,与扶余皇后朝夕相伴,梅文俊这个正使反而被冷落在旁,开始还能耐得住,后来简直急得坐立不安,一日求见十余次。每每都被宫中执事板着脸挡在外头,寸步不得进。每天晚上,望着高高的宫墙,若不是顾忌着不愿坏了两国和气,简直就想私入皇宫了。
这样的相聚,再是难舍难分,终究还是短暂的。扶余皇后留了又留,始终不可能把中土的使臣、团长留在扶余国,分别的日子终于到了。
使团离去的那一日,扶余皇后执手相送,把苏思凝留在身旁,梅文俊这个做丈夫的,只能两眼冒火地被一大堆礼法规矩隔得老远、老远。
苏凤仪遥遥见梅文俊焦急的模样不觉好笑,“这几天,我故意把你们分隔,倒真把他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苏思凝不答话,也不转头去看梅文俊。
苏凤仪淡淡一笑,漫不经心道:“我昨天召见了他,对他说,要留你下来,和我做伴。”
苏思凝低低“啊”了一声。
“他急得就差没冲上来和我拼命了。我把他骂了一通,说他待你不好,留你下来,倒还罢了,若是不留,我就写份本章,奏给父皇,说使臣对我无礼,国主必定大为恼怒,两国邦交只怕有碍。”
苏思凝恼道:“你怎么这样坏心眼,这不是要他的命吗?好端端的,拿这种事来吓人。”
苏凤仪一笑,“我给你出气,你倒不高兴了。”
苏思凝恼了,瞪她一眼,也不说话。
苏凤仪笑道:“他倒是硬气,情愿回去蒙冤被斩,也不肯把你留下来,可见待你还是真心的。”
苏思凝冷笑一声,“是吗?”
苏凤仪轻轻一叹,“小时候,别人无论怎样薄待你,你都不放在心上的。”
苏思凝淡淡地道:“那些人,不是我的丈夫,那些人,不是梅文俊。”
苏凤仪柔声劝道:“少时,我们见家人争来斗去,倍觉好笑,我们无欲无求,反能超身事外。人有的时候,不能求得太多,否则只能自招烦恼。”
苏思凝明眸如水,凝望着她,“你只会劝我,为什么自己却一直自招烦恼,不得开怀?你求的,是不是也太多呢?”
苏凤仪为之语塞,默然良久,终是一叹,“罢了,各人自有各人的缘分,你我都各自珍重吧。”
苏思凝也被招起离愁,轻轻叹息,过了一会儿才问:“这一次回去,二叔二婶那里,你有什么交代吗?可要我派人多加照顾?”
“用不着了。”
“什么?”
苏凤仪笑道:“当年苏家获罪,因为我曾封公主,所以爹娘被从轻发落,如今我已贵为一国之后,我那位从没见过面的父皇大人该给的面子还是会给的,相信很快爹就会被赦回来,封一个没有实权的清闲爵位,享受富贵。你放心就是,有空啊,还是……”她的目光遥遥一扫远处,急得就差没抓耳挠腮的梅文俊,窃笑一声,“多想想你自己吧。”
苏思凝又气又急,又羞又恼,啐她一口,再不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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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余皇后没有在宫门止步,而是直送汉使至码头。扶余国主,对此也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对于妻子种种违法背礼,不符国母风范的行为,这位高高在上的君主,总是用一种异样怜惜和深情的目光凝视着她,任她作为,绝不干涉。
纵然一直相携走到最后,登船的那一刻,两人终究还是泪洒衣襟。
苏思凝一直站在船头,大船遥遥往天之尽头行去,她却只是凭栏遥望那注定永世分离的手足骨肉。
直到那人影,遥远得再难分辨,她的眼泪,才无声地坠入碧海。
有一个温暖的臂膀在身后把她圈住,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想哭,就哭吧。”
于是,她放声痛哭,依偎在他的怀中,哭出所有的悲伤、所有的不舍、所有的委屈。
从来不知道,原来她这样期盼着有一个肩膀,能让她在想要痛哭时有所依傍;原来她这样渴望有一个胸膛,能让她在悲伤无力时,支持着她继续去走未来的无尽岁月。
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的手臂这样有力,他的胸膛这样温暖。
文俊、文俊……
10
使团入京,面圣交旨之后,梅文俊和苏思凝重又回到了家乡。自然是满城官商士绅都隆而重之地欢迎,梅家又是连开欢宴,来往宾客如云。只是有一位故人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水月庵中,再也没有柳湘儿的踪迹,只留下了一封她临行前拜托转交的信件。
她已经成亲,跟着她的夫婿离去。不知归于何方,不知去往何处。留下的,只有真诚的祝愿。
看过书信,梅文俊和苏思凝都是长久地沉默。
很久很久,苏思凝才道:“湘儿在水月庵中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她把附近没钱读书的穷孩子聚起来,教他们识字,如今湘儿走了,我想代替她教导这些孩子。”
梅文俊眼神微微一动。要教导穷孩子,办个义塾便是,又何须梅家的少夫人亲自抛头露面呢?她要的,无非是避开他,不用和他在家中日日相对罢了。
他笑一笑,点头,“这是好事,你想做就做。”
苏思凝料不到他这样好说话,不觉一呆,方道:“爹娘向来疼爱我,未必会拦我。但是,梅家到底也是有头有脸,我若是日日出来教一群孩子,其中有男又有女,只怕会有些非议。”
“你只管做你喜欢的事就好,那些闲话不用理会,有人要敢对你恶意诽谤,我自有办法来对付。”梅文俊微微扬眉,刹那间,竟似有剑气升腾。
苏思凝深深看他一眼,不再说话。这男子,就这样宠纵着她,由着她做不合礼法的事,由着她用她的方式,将他推远。而他,只是默默地用他自己的力量,给她庇护,为她撑起一片可以带来自由的天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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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思凝在水月庵外,圈了一块地方,建起几方屋舍,真的开始教导当地的孩子读书识字。看那些童稚的脸孔,明亮的眼睛,听着朗朗读书声,什么忧烦愁虑,都随风而去。
数日之后,在她书舍对面,开始有人兴工弄木,用大青砖铺出一大片平整的地方,又开始放上沙袋,石担,木刀木剑。
苏思凝怔然出房,不知出了什么事。
却见梅文俊正在监工,见她出来,笑吟吟地回首招呼。
苏思凝愣愣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觉得孩子们学文识字明理是好事,但也该强身健体,学习武功才好。你既然在这里教他们识字,我就教他们练武好了。”
苏思凝张口结舌,“你、你、你是将军,你还有军务,你怎能这样不务正业,你……”
梅文俊微笑着道:“海疆几股大的匪患都平定了,海上诸国也都向中原称臣,数年之内不会有大海战。与其在军中白拿朝廷俸禄,不如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