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西北灼热的阳光下,那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袍越发有些寒酸,但袍下的人却是极精神的,就算在这样的窘境里,杨大郎的脊背依然是直的。
三堂叔忽然就觉得眼睛发花。
揉了揉淌出的眼胶,转身进了瓦屋。
瓦屋内虽清凉,但却也稍嫌阴冷了些。
他就自言自语地念叨起来。
“欺老不欺少,不欺少年穷……”
又摇了摇头,径自失笑。
“举人?举人,又哪里是那么好考的……”
#
杨大郎出了老三房的院子,熟门熟路拐过了几条陌巷,又从田埂上抄了小道。
就进了小四房的大院子。
这院子当时兴建的时候,就在杨家村外围,有什么匪患总是首当其冲,居住在里头的几户人家也都没有善终。
后来小四房在杨家村内侧的屋子被族里收回,索性就搬到了这间大屋安生,多年来倒也打理得有模有样,有了居家的意思。
几个下人正在当院里一边挥扇子打蚊子一边抽旱烟,见杨大郎回来,忙都起身围了上来,殷殷切切地望着他。
杨大郎就苦笑着摇了摇头,“八房这次学乖了,事先在三房那里打点过了,恐怕这一次,三堂叔也不会出头……”
众人顿时就垮了一张脸。
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仆妇又问,“大爷,您看看五房的十三婶……”
杨大郎面色微沉。
“十三婶毕竟是女流之辈,这种事求到她老人家头上,她也为难。”
他摇了摇头,又咬了咬牙。“且看看再说吧。”
几个下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心酸。
小四房就剩了大爷二爷两个妾生子,族里一手遮天,差一点把小四房算作了绝嗣支,这么多年来,官司扯来扯去,家产是越扯越薄……
八房又仗着这几年得意,手是越升越长,竟大有把小四房赶尽杀绝的意思。
偏偏小四房当年势大的时候,在族里也不是没有冤家……
这三百亩良田要是被八房拿走,眼见着一年的进项就少了一半。
恐怕连下人的月钱,都未必能发得出了。
就有人转着眼珠子,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唯独那中年仆妇却是把井里湃着的西瓜汲了一个上来,切了一碟子给杨大郎送进了东厢房。
家里人口少,正房就长年累月地空着,两兄弟索性就睡在东厢房南北两炕头上,冬天也能省些煤炭。
西北的夏天晒得厉害,东厢房虽然通风,但到底比不上小三房的屋墙厚,暑气隔着屋子铺天盖地地挤过来,杨大郎索性就打了一盆水,把脚泡了进去。
双手捂住脸,撑在桌上,也不晓得心中在犯什么愁。。
“少爷,吃几片瓜。”那仆妇把碟子送到了桌边。
又宽慰杨大郎,“您也别太心烦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至不济,太爷太夫人也不是没有留银子……咱们给三房送点好处,想必也就出面了……”
“不行!”杨大郎一下就拿开手直起了身子,“姆姆,我说了多少次了,这笔钱现在不能动!”
养娘惊得一跳,“少爷……”
杨大郎看了看养娘,又苦笑起来。
“家里没个能支撑门户的大人,多少钱都留不住。”他低低地道,“十三婶当年多么刚强?还不是把家业一点点地送了人,才勉强保住了自己的一点基业,要不是六哥有本事,考了进士来家,又给她请了贞节牌坊……唉,这都是别人家的事了,总之,这笔钱要是露了白,八房只会逼得更凶!你就是在梦里,都不要把这钱的事说出去!”
养娘吓得连声答应,“我晓得,我晓得。”
过了半日,又发愁,“可连三房都不肯出头,这三百亩田土,难道还真让八房吞走?”
杨大郎就沉思起来。
一边慢慢地咬了一口沁凉的西瓜。
甘甜的汁水让他精神一振。
也就想起来问,“二弟人呢?”
只看养娘脸上的表情就晓得答案,他摆了摆手苦笑,“别提他了,一提我就心烦。”
养娘也就跟着苦笑起来。
二少爷杨海西自小就是个顽皮的性子,又是遗腹子,当时大少爷自己都是个不解世事的孩子,二少爷自小就没有人管教,养就了一副人憎狗嫌的脾气。
眼下自然是又不知游荡到哪里去惹祸了。
“这三百亩田土……”
杨大郎就字斟句酌地沉吟起来,“恐怕还真的只是看这一科的成败了。当时父亲和总督府里的几个师爷都是交好的,若是能考上举人,登门时人家也能高看一眼。”
养娘嗫嚅,“既是世交,想必现在上门也是……”
杨大郎看了养娘一眼,摇头叹息起来。
到底是妇道人家。
世人谁不是生就了一副势利眼?你一个小小的秀才上门,当年的那一点点交情未必顶用,将来若真考上举人,反而也不好意思再去攀交情,可不是白瞎了这样好的人脉?
虽说也没准那几个师爷里有些厚道的,愿意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拉扯自己。
但这样的风险,自己又如何冒得起?
他就疲惫地抹了一把脸。
“马上就是秋闱了。”索性抬出秋闱来敷衍养娘。“我想还是别被八房的事乱了阵脚,我们自己先一心读书要紧!”
养娘顿时被唬住,“是是,少爷你用功,你用功,我出去了。”
就轻轻地带上了东厢房的门。
却掩不住屋外刺耳的蝉鸣。
还有下人们来回走动说笑的声音。
杨大郎又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拿过一本时卷翻看了起来。
一边看一边发虚:自己被俗务耽搁了太久,这半年来竟是每天到睡前才能在弟弟的鼾声里摸一摸书本。
这些个圣人之言落在眼里,竟是有了几分生疏。
忽然间,他有点不大确定,自己这一科到底能不能中举。
但不中举怎么办?
这一个家里里外外千疮百孔,什么事都等着他来撑。
不中举,又该怎么在族里的重重排挤下杀出一条血路?
他闭了闭眼,把心中杂念一扫而空。
就睁开眼逐字逐句地读起了时卷。
祭祀
大老爷也惊讶地撩了撩眼皮。
和大太太交换了一个眼色。
三个侄少爷都抬起眼,达哥、弘哥就要说话,敏哥却是先瞪了两个弟弟一眼。
自己却也是满脸的欲言又止。
二老爷这是把二太太的生死交到大房手上了。
做了这么不名誉的事,摆在二太太前头的就只有两条路了。
要么,就是一死,要么,就是被休弃。
二太太当时寻死觅活,多半也就是不甘心:与其也是个死字,倒不如死得让所有人都不开心。
只是到底惦记着三个儿子,七娘子才一传话过去,就想通了,不吵不闹地到了今日。
想必心里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却没想到二老爷做得比二太太还绝。
这一巴掌打下来,不是休妻,胜似休妻了。
就算大房宽厚,把这件事就这样算了。二太太的脸面都丢到了这个程度,她还有什么资格继续在杨家生活下去?
七娘子就动了动脚,缓缓地长出了一口凉气。
她本来还以为,二老爷看在三个儿子的面上,怎么都会护住二太太的性命……
至于之后是发配回西北老家居住,还是带到京城,都是难说的事。
不过,有三个儿子在,二太太只要能保住性命,日后也终于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眼下看来,二老爷竟是一点都不顾惜三个儿子的脸面……
真不愧是大老爷的弟弟!这一股狠劲,那是一脉相承。
一时间,院子里就又安静了下来。
大太太看了看二太太,又看了看九哥,脸上就浮起了一层淡淡的怒火。
“老爷,”她低声敦促大老爷,“就依您的意思吧!”
这一句话,就让大老爷也下定了决心。
“好。”他缓缓地开了口,“既然二弟把愿意让我这个大哥再为你做一回主……那大哥也就不客气了。”
他闭上眼,也不看地下尽显萎顿的二太太,声调又轻又缓。
“此事虽然耸动,但毕竟不犯七出,二婶嫁进门的时候,我们家又还算是贫贱之家,这先贫贱后富贵者不去,休弃,是有些过了。”
“不过,巫蛊之事,一向是有干天和,二婶既然一时糊涂,鬼迷心窍地犯下了这样的错,还是应该修身养性,以后,就不要过多地出来走动了。”
二房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限制外出,还好。
如果大老爷做主,让二老爷休弃二太太,二老爷也是不会有二话的。
但如此一来,杨、王二家的脸面,势必荡然无存。
几个堂少爷也就没有在二房立足的资本了。
“接下来的事,就是你们二房自己的家事了,我虽说是做哥哥的,但你也这么大了,自己房里的事,还是自己处置吧。”大老爷微微一笑。
话风却又是一转。
“说起来,我们杨家祖籍西北,你现在又在京城,苏州又不是祖籍,又不是常住的地儿,把家业安置在这里,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夫妻长期分隔两地,也不是长久之计……我这个做大哥的就做主了,年后,把这里的府邸卖了,余下的银子,在京城买一处宽敞些的宅邸,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若是一时短了银两,做哥哥的也能帮补几两银子。虽说我们两家在多年前就已经分产,但毕竟割不断的是血缘,钱财这样的身外之物,我们大房一向是不在乎的。”
讽刺就深藏在了这淡淡的语气中。
却又有谁听不出来?
敏哥深深地垂下了头,脸上一片火烧的红。
就连二老爷都说不出话来。
大老爷的处理,看似宽厚,其实却是从根子上斩断了大房和二房之间的联系。
本来,分产不分家,两家还是和一家一样走动来往。
但是大老爷现在是拒绝再让二房与大房比邻而居,要把二房打发到京城去了。
长期分隔两地,就算是一家人,也要变成两家人了。
“几个侄子呢,既然在山塘书院里读起了书,也就不要轻易荒废了学业。”大老爷还是不紧不慢,“虽然两房分家,但斩不断的是亲戚嘛,就让几个侄子在我们大房住上几年,待到考取了功名,再上京和你父子团聚吧。”
二太太浑身一震。
就抬起头来死死地盯住了大老爷。
大老爷面带笑意,语调还是那样的从容,“自然,若是二弟有别的打算,那我也不会相强,总归都是为了孩子们好……我们家只有一个九哥,将来在很多地方,都需要几个堂兄多多帮衬。孩子们年纪还小,常在一块也彼此熟稔一些……这就看二弟自己了。”
二老爷却是丝毫犹豫没有,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大哥愿意提拔侄子,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他憔悴的脸上现出了货真价实的喜悦,“过完这个年,还要靠大哥的关系在京中置办家产……弟弟真是粉身碎骨也难报大哥大嫂的养育之恩!”
大老爷和大太太面上都是一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