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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英讲的很慢,听起来很平静:“今天的事,只是一个教训。我做了那么多,她说不合体就不合体,没有这种好事的。”
教训?把秦放从那么高的地方扔下来,只是为了给司藤一记耳光,一个教训?想到秦放现在僵直的惨相,颜福瑞觉得浑身的血直往脑子上涌:“你知不知道,秦放他是……”
电话挂断了。
颜福瑞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他攥着电话僵在当地,身子一忽儿冷一忽儿热的,白英知道秦放是她的后代吗?如果她知道,会做何反应?
身后传来高跟鞋的足音,蹬,蹬,蹬,在寂静的走廊里居然有了回音了。
颜福瑞转过头,看到司藤的刹那,他几乎有想哭的冲动,喉咙里滚着好多话:
——司藤小姐,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秦放马上就要死了。
——司藤小姐,秦放是被白英从楼顶上扔下来的,就是那个白英!
——司藤小姐,白英刚刚打电话来了,她说这只是她给你的一个教训……
司藤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秦放怎么样了?”
***
司藤自始至终都没有进病房,她透过探视窗看秦放,静静听着颜福瑞转述的白英的来电,末了居然没有任何对白英的回应或者切齿,只是淡淡说了句:“只要我不死,秦放就不会死的。”
这话在颜福瑞听来,简直是要狂喜了:“司藤小姐,你的意思是,秦放会……活过来?”
司藤摇头:“只是有口气,不会死。可是,如果一个人,一辈子这么躺着,只会吸气,呼气,又有什么意思?”
颜福瑞听懂了,他呆呆地看司藤,只觉得有一股凉意沿着小腿慢慢地往上走,走到心口附近时,整个人都止不住哆嗦了一下。
“我去楼下坐一坐,颜福瑞,给我找根烟。”
***
颜福瑞是不抽烟的,他关照了病房里的护士之后,跑到医院附近的商店买了烟和打火机,又在医院后头的花坛边找到了司藤,时值半夜,这头的灯都已经关了,放眼看去,影影憧憧地幽幽暗暗,颜福瑞咔哒一声帮司藤点烟的时候,眼前晃出一小片微弱的光明,但是瞬间就暗下去,只能看到烟头猩红的一点。
司藤示意颜福瑞:“坐啊。”
颜福瑞不坐,就那样站在司藤身边:“司藤小姐,秦放会永远这样吗?”
司藤没有说话,她缓缓吐出一口烟气,颜福瑞愣愣看着她,直到忽然发现,她鬓角的头发,蓦地泛起火光。
颜福瑞失声叫了句:“司藤小姐,你着火了!”
他手忙脚乱,又不敢上去四下扑打,司藤鬓角的头发一根接着一根,忽而泛起小小的火苗,忽而又迅速泛着暗红色的烧透光泽黯下去,甚至有头发烧过的焦灰落在她的睫毛上。
“颜福瑞,你觉得,我比白英,差在哪里?”
差?
颜福瑞承认,很多时候,他是觉得白英要比司藤厉害,但是“厉害”就是好吗?
他嗫嚅着说了句:“司藤小姐,当时你们分体,真的是因为你想做妖而白英想做人吗?我怎么觉得,她才更像妖怪呢……”
司藤轻轻笑起来。
“在你们人的故事里,妖是害人的,狼是吃人的,小猫小狗就是可爱的,力量强于你们的都是威胁,力量弱于你们的就冠以温顺易驯,白英害了人,你就觉得她像妖怪,她害的人,可远没有人害的人多,自古以来,妖害的人,也远没有人害的人多。”
怎么还为妖怪辩护了呢?颜福瑞张口结舌。
“妖能依山林丘泽而活,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去害人?生而为藤,你以为我喜欢化作人形,把自己塞进这些奇奇怪怪的衣服鞋子里?我长在西南密林,抬首是天,低头是地,风霜雨露,日月精华,想开花就开花,想不开花就不开花,想爱谁就去爱,不爱我我就走,若不是丘山多事,谁想一头扎进人间道,活也活不成,爱也爱不到?”
说完了看颜福瑞:“你不懂。”
颜福瑞确实不大懂,只是指她的头发:“司藤小姐,这样一直烧,没关系吗?”
司藤答非所问:“白英从前,不会这样的。我今天想了很久,白英在人间,比我多待了九年,这九年时间,她要应付多少人,承受多少事,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真正的妖魔鬼怪?她心思缜密到找到了宿体都不放心,都要放一个幌子去掩护真正的自己——我比白英差在哪里?差在这九年她去忍去谋划的时候,我却在地下安然躺着。”
“我之前觉得,既然分体了,我是我她是她,彼此没有关系。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任何时候,白英都跟我有关,就好像她造了孽,我也要亲手来收拾。”
说完了,伸手狠狠掐灭烟头,颜福瑞听的似懂非懂,却并不太在意,他只关心一个问题:“司藤小姐,秦放还有救吗?”
司藤笑起来:“你知道秦放最初为什么跟着我吗?”
“为什么?”
“因为我告诉他,我可以让他重新成为人,我说的这个人字,可不是现在这样只会呼吸的一具尸体。”
她转身离开,顺手将手里的烟头高高弹起,颜福瑞的视线随着那个一头焦黑的烟头一直落到地上,忽然抬起头,看着司藤的背影问了句:“司藤小姐,那你要怎么做呢?”
“杀了白英。”
杀了……白英?颜福瑞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他又想起先前和白英的通话:白英给人的感觉,怎么像是个……小女孩呢?
***
丁婆子盯着街角那个小女孩有一段路了。
她确信这个女孩子没大人跟着,白袜子、小皮鞋、花裙子、羊角辫,长的白白净净,漂亮讨喜,年纪也不算大,应该好脱手,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不过,这小女孩在前一道街边时,进了公共电话亭,拼命踮起脚尖在里头打了个电话,这个电话没准是打给家里的大人的,看来,得尽早下手,要是有大人来接的话,就麻烦了。
丁婆子不紧不慢地缀在她后头,尽量低着头,把领子拉了又拉,之前同行给过她提醒:大的街道上有林林总总的摄像头,拍到了脸会很麻烦的。
天公作美,半天上开始掉雨星子了,渐渐地变成了密簇簇的雨线,那个小女孩双手抱着脑袋往旁边的巷子里跑,丁婆子心中暗喜,她总在这一带活动,知道那是条死巷子,尽头处是个垃圾堆,臭气熏天的,连流浪汉都不愿在那待。
她紧走两步,跟了进去。
……
约莫一刻钟之后,丁婆子又出来了,她脸上带着诡异的笑,迈出巷子口时,不舒服似的扭了扭脑袋,顿了顿伸手稳住自己的头,用力往后那么一扳。
咔哒一声。
很好,骨头对正了,这样就舒服多了。
☆、第②章
特护病房确实是没必要了,反正,再怎么“特护”,秦放的情况也不会好起来,同样的,也不会更糟。
秦放被接回了家,颜福瑞顺理成章地留下来“照顾”他,其实,也谈不上照顾,秦放或许是有史以来最轻省的病人了,不用吃也不用喝,唯一的存在感就是若有若无的那一口气。
司藤小姐说了,妖力只能在妖之间流转,所以她拿了沈银灯的妖力之后,只能让渡给白英,她的妖力不能给秦放,但是白英的妖力却可以。
道理很简单,不用解释颜福瑞也明白:秦放是白英的后代啊。
秦放的骨头是碎了,脏器也受损严重,但是没关系,一旦妖力入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该黏合的黏合,该填补的填补。
如此一想,妖力也真是个万用剂,胜过医学上一切的灵丹妙药。
***
客厅的电话响了,是门卫打来的,语气颇为警惕:“有两个道士,是你们家的访客吗?”
颜福瑞嗯了一声,揣上门卡出去接,临出门时,犹豫着要不要跟司藤说一声:透过书房半开的门,司藤小姐看书看的正入神……算了,接来了再说也是一样的。
快走到大门口时,终于看见了那两个熟人,苍鸿观主和王乾坤。
苍鸿观主似乎更苍老些了,毕竟年岁摆在哪里,舟车劳顿的颇耗精神,王乾坤则很是愤愤不平,横竖他跟颜福瑞也熟,说话也不用忌讳:“就知道妖怪说话是不讲信用的,说好的以后藤杀都不会发作,现在又拿藤杀来威胁人!”
颜福瑞下意识顶了句:“那我们也不想的啊!”
王乾坤看鬼一样看他:“我们?颜福瑞,你跟谁是我们?你还有没有立场了?你可是丘山道长的徒弟!”
颜福瑞悻悻的:所以他这辈子最讨厌文化人了,仗着肚里有二两墨水就来抓他语病,还升格到立场了!
苍鸿观主示意王乾坤收敛些,不过到底是不放心,还是想先从颜福瑞这里套些话:“颜道长,司藤小姐忽然叫我们来,是不是又要对道门不利啊?”
颜福瑞闷闷回了句:“见到了就知道了。”
***
秦放的书房很大,书桌也气派,主人家往书桌后头一坐,颇给人以压迫感,访客的坐席就颇为局促,缩手缩脚,一不留神还以为是受审的。
苍鸿观主和王乾坤就在访客的坐席坐下,间或不安地抬眼打量司藤,和上次见面相比,这个司藤似乎更阴郁更深不可测……简言之,更像妖怪就对了。
司藤单刀直入,省略了所有寒暄:“老观主,想从你这打听件事,老观主务必好好的、认真去想。”
话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当真是一开场就乌云压顶,苍鸿观主心里叹了口气,来都来了,还能怎么着,姑且听她说下去吧。
“当年我东逃,自问躲的也算隐秘,路线七拐八拐,就算是追踪的好手也不难甩掉,但是,丘山永远找得到我。”
说到这,她微笑,身子倾向桌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苍鸿观主:“什么原因?”
苍鸿观主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又提醒他:“不要骗我,我知道你们道门,一定有追踪妖怪的独到手法。”
有吗?怎么可能有嘛,王乾坤心里直犯嘀咕,无意间瞥到苍鸿观主,忽然发现他的脸色不像想像的那般不屑一顾,心里不觉咯噔了一声,下意识坐直:“太师父,真的有……吗?”
苍鸿观主的眼神有些飘忽,他皱着眉头,似乎在极力回想着什么,半晌略有些迟疑的开口:“我记得当年和师父、黄家婆还有丘山道长去镇杀……你的时候,丘山道长的手里,提了一盏灯。”
***
后来他问师父李正元道长,师父说,那是八卦黄泥灯。
从哪来的,不知道,像是家里的那种老物件,久远的不知道来历,一出生,一睁眼,就已经懒洋洋斜在犄角旮旯的角落里了,市面上也再也买不到。
看上去很不起眼,粗糙的黄泥灯坯,靠下的地方有个方便手持的凹槽,顶上镶着个八卦式样的铜片,铜片中央是一截灯芯,整个灯没有灯油,但是奇怪的,火柴梗子划燃了去点,却总能点着,焰头直直向天,纹丝不动,像个身材板正的人。
苍鸿观主看司藤:“司藤小姐听过或者见过这样的灯吗?”
司藤反问他:“不是你师父的?”
苍鸿观主摇头,那之前和之后,他都再没见过这样的灯了。
司藤沉吟了一下,她在丘山身边也有些年头,确认这东西不属于丘山,不是丘山,也不是李正元的,难道……是黄家门的?
她不动声色:“然后呢,怎么说?”
然后?
他记得有几次,看到丘山道长拿了什么东西往火头上凑,点燃的瞬间,火头会突然弯下,遥遥地指个向。
再后来,他被镇杀而死的司藤吓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的时候,师父李正元道长会给他讲故事,讲道门各种各样的稀奇玩意儿,其间就提到过这八卦黄泥灯。
据说,这世上所有的八卦黄泥灯,都是同一批做出来的,那时候,天下分九州,九州之土,混了五湖四海的水,搅成泥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