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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故意受擒,或许另有脱身之计,只不要弄假成真,那就惨了,我们神龙门师姐弟两人历尽百般周折,如今身份各异,若殊路同归,齐然丧命于怨憎会之手,岂不是天大的冤枉?简直是既可笑又让人难以心甘啊。
虽是这般想,我其实并未太担心,只要怨憎会没有立即动杀害我,那么我定能等到众人赶来施救。
东府投鼠忌器,不便明追,但多半已暗暗跟了上来,怨憎会诸人怎能料到,霍锦儿与我之间,有系魂感应之术维系?贾府一方,正可凭藉此术追来,直捣敌巢!
我甚至暗盼怨憎会将我丢在这间屋里越久越好,多挨延一刻,生还的指望越大。
这屋子三面皆为石墙,只有一面开着门窗,门以厚木作材质,窗格以结实的木条作护栏,这扇木条窗,要是在往日,对我而言形同虚设,只须略运内力,便可破窗而出。如今内力全失,却拿它无可奈何,我曾走过去试了几次,木条牢固,未动摇半分。
窗外夜色模糊,四下悄静,想是入夜已深,怨憎会一众已然入睡,要待明日才来料理我。
我安下心来,闭目坐定,只留神听声,静待东府众人赶到。如此恍恍惚惚,半睡半醒,也不知过了多久,我鼻间忽然闻到一股飘来的粥香,肚子登时咕咕直叫起来。
我心下不由一沉,估摸腹中的饥渴之感,从昏睡到现在,应已过了数个时辰──他们怎么还没来?
当下起身走至窗口,向外张望,外边静悄悄的,一切如常,毫无异动。
屋内光亮甚微,而外边却更暗,瞧天色,此时恰是天欲破晓的时分,月亮隐去了,天际只有一抹模糊的红色暗光。
窗外景色影影绰绰,甚为模糊,但多瞧一会儿,眼底适应过来,便可辨出,外边是个四面围合的大场院,院内堆放有许多木料,支架、活什工具,一应俱全,看来,这里原是个棺材作坊,不知位于临安哪个方向,又何时被怨憎会侵占。怨憎会多着白色孝衣,在此地出入往来,倒也甚是相宜,与登门购买棺木的丧客一般,不致惹人注意。
我打眼寻望,发现窗旁的一侧,有淡淡光亮投向院中,又移动脚步,挨到了与光亮相反方向的窗子一角,稍稍退后,拉开些间距,不由唬了一跳,半日游望,只道院内空无一人,却不料在窗边不远,便静立着一名男子,瞧服色,应是一名怨憎会的贞苦士。
他向院中瞧了一会儿,身形移开,光亮又增添了几分,原来,在窗外的院内廊下,以砖石支着一口铁锅,火光微弱,锅内似乎煮着米粥,香气便是由那处飘来。
随见又有一个白衣人,从隔了丈许的一间屋子走出,手中拿着瓷碗木筷,递给先前那贞苦士,两人自锅里盛粥填饥。
他们净粥无菜,吃得很简单,很安静,却似极香美。
我喉间不由“咕嘟”一声作响,吞了口唾涎。晚间喜宴,菜肴丰盛,我却没吃多少东西,本指望在洞房内再用些点心,但先是激斗,后又被擒,我滴水未沾,唯一下肚的东西,估计是怨憎会的迷药了。腹内饥渴之下,这寻常之极的米粥,闻起来亦觉格外清香诱人。
“七哥,你又在想了?”
用过粥汤,两人开始交谈,我极想获知自己处境与师姐消息,当即侧耳倾听。
“不能不想,下月就是她的忌日,我这些日,只要一闭眼,就能看见她凄惨的样子。”
“有什么法子?下回若是抽到我,让给你好了。”
“怎么,你倒不急?”
“急有什么用,规矩在那儿,况且我的孽主还没找到。我现在只要能动手杀人,就权当自己在报仇,嘿,二十四弟真是好运,这回上临安,顺带便把他的孽主先清算了。”
“那是湖州一案的弟兄多,又有川西那边来相约,正可并力同仇,再加上十七妹与二十四弟的孽主都在临安,唉,大哥的取舍,也不能说不公。只是贾府这处,拖上这么许久,颇是让人不耐。”
“轮到你就不会嫌长了。要是早些年,每处怨报,定要做满七七四十九天呢,如今人多,已算大大缩短了。但‘四七’总要走完罢,否则孽主如何能尽享‘八苦’之味?”
“这里毕竟是临安,贾似道又极有势力,拖得过久,不知会惹来怎样的人物介入,那便坏事了,难道说咱们真能天下无敌么?”
“放心好啦,大哥智计无双,当然不会想不到这点,我猜,他是打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湖州一案,毕竟更惹人注目,在贾府这头张扬,吸引人注意,悄悄却对昔年加害湖州兄弟的众多孽主收紧布置,一举两得。”
“若是如此,索性全都按兵不动,岂不更稳妥?”
“你瞧,适才你还嫌慢,却又跑到另一头了,若全都不动,弟兄岂不更熬坏了?再说,贾似道回临安,合家团聚,亲人都在身边,也正是动手的时候。我倒没别地说,只是今夜捉来的娘们,好生标致,正好给弟兄们解解馋,大哥却又不许,白便宜了那小鬼!”
我心上一跳,寻思道:“他所说‘今夜捉来的娘们’是指师姐么?‘白便宜了那小鬼’是什么意思?”
只听那“七哥”道:“老九,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摒绝耳目声色之染,磨砺心志,为的是卧薪尝胆,一心图仇,你怎可有这样想法?再者,论规矩,也只能由二十四弟对孽主的眷属亲施奸刑,否则,你倒是快活了,却置门内众多姐妹于何地?”
“说说而已。”
那“老九”忙陪笑道:“天都快亮了,他们去寻灵儿,怎地还没归来?莫非灵儿真被全真道士给捉住了?”
“唉,”
那“七哥”叹道:“灵儿若是失手遭擒,除了吴六哥几个精通‘藏形法’外,大伙不能隐身,往后更难着手了。”
两人一时叹气无语,那“七哥”忽然走了过来,向窗内扫一眼,见我正从窗口离开,愣了一愣,随即冷冷一笑,也不在意,转身又去了。
我此时明白了,这两人原是怨憎会留下担任看守的,屋内点灯,并非替我照明,而是便于他们查视。
那“七哥”走开不久,忽听夜风吹来远处的一阵响动,我心上一凛,又扑回窗口张望,那七哥与老九也都转身候望,不知远处来的是怨憎会还是东府的人马?
随见火光照近,我心下失望:“东府等人,要来也是掩声藏息,出奇不意,该不会这般明火执仗!”
院内进来许多人,走近一瞧,果然是怨憎会一众,罗侍卫、陆夫人、蓬须大汉也在其内,当首一名光头僧,衣裳形制虽作和尚装扮,衣料却与众人一样,也是白色麻布孝衣。白色在释家中属于不合佛之正法的“非法”之色,除了密教的真言行者,僧人极少穿白,披麻带孝,则更是闻所未闻,因此瞧着极为怪异。
“大哥,灵儿呢?”
那七哥、老九齐迎了上去,老九朝那白衣僧问道。
那白衣僧颔下无须,容颜清俊,双目灼灼,一望而知是心志坚定之辈,面庞瞧着已年过五十,身板却似结实的青壮汉子,迈步之际,浑身虎虎有劲,他也不应声,扬起宽肥的僧袍衣袖,挥了挥手,道:“先去煮饭,大伙饿坏了!”
老九陪笑道:“我们已煮了一锅粥,够大伙每人半碗,先解渴哄哄肚子,小弟这就去淘米煮饭。”
怨憎会众人到了廊下,有的拿碗盛粥,有的围站未动,众人脸上均带怏怏之色,沉默不语。
半晌,一人忍不住叹道:“咱们今夜本已大获全胜,回来正可庆功一番,没料到灵儿却又失踪,五弟,你也是糊涂,撤回时也不仔细瞅瞅,落下了一人都不知道。”
那“五弟”道:“灵丫头一向隐身,哪料到她没跟上?”
白衣僧道:“罢了,灵丫头不会无故失踪,定是被那全真老道士捉住了,十五,你说那老道士叫什么?”
罗侍卫道:“现下名为富春子,真实身分是赫赫有名的全真道士解道枢!”
“我迟早要会会他!”
白衣僧冷笑一声,随即沉吟道:“其他兄弟,一旦遭擒,便会自行了结,兄弟们自会尽快替他复仇便是,但这灵丫头,唉,灵丫头说起来并非贞苦士,她是二弟的遗孤,从小在门中长大,咱们谁不将她当女儿看?她不同于贞苦士,无论如何,须得救她回来!”
“我担心的是,灵丫头没有贞苦士的药囊,若被全真道士讯出什么,咱们的踪迹便要暴露了,此处已不稳妥,须得换个地方。”
“不急,”
白衣僧淡淡道:“咱们正要等他们将灵儿送来,明日午时,他们还没来,十五,你便去递信。十六弟呢,你轻功最好,去召集十三他们赶回,顺带去知会湖州众友作援,以防万一双方动手,架不过他们人多,此事了结后,咱们再挪地不迟!”
罗侍卫道:“大哥是打算以人换人?”
白衣僧点头道:“反正也要放回去的,”
四七“未满,真到动手,还早着呢。”
说着,微微作笑,摆了摆手。
罗侍卫等人会意一笑,各自散去,有的受命警戒巡视,有的进屋换了便服,又走了出来,等候用饭。
我心道:“他们打算以我和师姐换回灵儿?看来,那灵儿在他们心目中份量极重呢,狗道士解道枢无意中拣到宝了。”
想到要靠全真道士救命,心里很不是滋味,只盼霍锦儿他们早些寻来,先一步救我脱身。
只听一间屋里,矮胖子哇哇大叫的声音传来:“饿了,我饿了!你们不要骗我,我都闻到米香了!我好歹也算是你们的客人,有酒有菜,应该先给客人端上,这是起码的待客之道,懂不懂规矩啊?”
我一愣:“这矮胖子倒精神得很,讨饭也讨得这么中气十足!”
想到这回全因他,府内被攻了个措手不及,心下不由恨恨咬牙。
怨憎会果然极守“待客之道”饭好之后,先给矮胖子送去,矮胖子大赞他们“知礼”再无怨言,连我这边,也有人递来一碗饭,一碗汤,来人将饭汤置于窗台,说了声:“吃不吃随你!”
便转身离开了。
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我为何不吃?到这份上,我也不怕他们饭中下毒。当下将饭食取进屋,狼吞虎咽起来。
只是,他们的饭菜实在不敢恭维,米是糙米,菜呢,仅在饭粒上覆了几片青叶,那个汤,又淡又酸──不对,这“汤”竟然是清酒,果然是“有酒有菜”啊。
京东人语说贞苦士酒色不沾,却也不尽然。只是瞧他们用饭喝酒的样子,极有节制罢了。
因口中十分干渴,我将那碗酒几口就喝光了,酒入肚肠,不需一会儿,体内隐隐发热,脑门也陶陶然发飘,整个脸儿热烘烘,想不到,这酒入口极淡,酒劲却这般厉害。人说酒能御寒,果非虚言,此际周身暖洋洋,比方才舒适多了。
听得窗外有招呼声,我打了一个饱嗝,向外张望,只见怒汉吴刚此时才赶回来,怨憎会众人一边相迎道劳,一边问他情形如何。
“东府那帮人,果然有两手,”
吴刚抹抹额汗,道:“他们竟能沿着大伙行过的痕迹,一路追上来,幸亏十五弟多留了个心眼,让我断后监看,否则,被他们悄悄尾随到这里也不定。”
“会不会谁身上被他们施了药粉?”
罗侍卫摇头道:“不会的,若是中了药粉,要跟也是跟往湖州众友那边,咱们的几人,我都小心检视过了。”
“应该不是凭藉药粉,”
吴刚也道:“被我现身威吓阻拦之后,他们只得停了下来,却又不甘离去,双方相持良久,后来他们终是等急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