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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寂静深长,地上铺了一地落花,放眼却没有人迹。按说阿翔是不可能看错的,可为什么没有人?一阵剧痛从脑海中冲出,百里屠苏觉得双眼仿佛被无数根灼热的针刺穿,眼前所见的一切忽然都染上了血色。
“嘻嘻,淫贼,怎么现在才追上来呀?”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话说得那么轻松,倒似老朋友相逢。
百里屠苏挣扎着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赤足。
幽蓝色的纤细身影坐在高墙之上,星光之下,火红色的断剑被随手搁在一旁。
女孩歪着头,长辫垂在一旁,颊边一对浅浅梨涡,“这剑来头不小吧?你从哪里得来的?”
“把剑还来!”百里屠苏低喝。
朔月隐藏在暗淡的云层里,正逐步引燃百里屠苏体内的煞气,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把剑还我……然后……快……走开!”他身子晃了晃,单膝点地,说出这最后一句,牙齿似乎都要咬碎了,仍是克制不住心头的杀意。
女孩跳下墙头,凑了过来:“你不舒服?”
她伸手想去摸百里屠苏的额头,忽然怔住。
眼前是一双盛满血与火焰的眼睛,黑衣少年好似变了一个人,缓缓起身,拔剑。黑气仿佛藤蔓滋生,笼罩了他周身。
“别这么生气啊,又没说不还你……”女孩话犹未尽,剑气已霹雳般刺至。
女孩震惊中腰肢顿挫,剑气堪堪擦着鼻尖掠过。
百里屠苏已然被煞气控制,剑势和步伐都凌乱不堪,剑上噬人的凶气却寸寸生长,每一击都直指要害。
女孩既惊且忧,一边躲闪一边问道:“我……我没有敌意……你怎么了?”
然而百里屠苏已无法唤醒。
女孩被凌厉的剑气逼到了墙边,已经没有了退路,不得已用手中的焚寂抵挡。焚寂和百里屠苏的剑交击,撞出黑红色的光焰,笼罩百里屠苏的煞气越发炽烈。
“淫贼!你醒醒啊……我打不过你……我错了还不行吗……”女孩觉察到剑的异状,不敢再格挡,只能不断跳跃闪躲。
两人错肩闪过,百里屠苏不假思索地反手刺杀,剑上煞气和空气交割发出刺耳的嘶嘶声。女孩只能凭直觉挥剑回挑,剑身相击,火花溅落如夜中烟火,双剑长吟如龙经天。
女孩再难支撑,跌坐在地。百里屠苏回身挺剑直指,女孩再也无力抵挡,闭上了眼睛。
“大哥,”她在心里轻声说,“我还没有……找到你啊。”
原来所谓死亡,就是这么……简单。
剑锋临体的瞬间,缠绕在百里屠苏身上的煞气猛地收缩,如千万妖魔正从地狱扑出,却忽然被极大的吸力拉了回去。
女孩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你没死……那就……好……”百里屠苏喃喃地说,不似自己的声音。瞳光暗淡,他倒在了地上,长剑脱手,如银蛇般弹跳开。
女孩呆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上前捧起百里屠苏的手臂,试他的脉搏。
“这个人……”她脱口而出,惊讶地看着身旁昏厥的少年。明澈如水的双眼中,涌起隐隐的忧虑。
行舟
百里屠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也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自己。
他在高山之畔,对着幽谷深潭抚琴,水中雾气蒸腾,雾气中龙影闪灭。
他奏春风徐来之曲、夏日篱荫之曲、秋山枫叶之曲、冬雪绵绵之曲,雾气中龙影翻转,以长吟相和。风吹起他的广袖长袍,渺渺然如神仙。
他分明没有学过弹琴,可这一刻指尖琴音流转,已浑然忘我。
多年来体内一股煞气一直伴着他,靠断剑焚寂来镇压,而焚寂本是凶物,他这从里向外寸裂的身躯就靠着煞与魔相持,以守内心一丝清明。折磨反复,苦不堪言,人生如焚,不知尽头。
偏偏这一次,琴声渺然中,身心似被清暖之意全然包围,无法降伏的煞气居然慢慢消弭。
他睡了记忆中罕见的一个好觉,嘴角含着一丝笑。
百里屠苏睁开眼睛,眼前是陌生的乌木房间。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房间随波晃动,似在水上。
下一瞬,他忽然警醒地坐起——
那夺走焚寂的女孩,此刻正伏在他身侧,睡得很安稳。
她的额发轻轻柔柔地垂下,虽然睡着,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仍紧握着他的手。两人交握之处,蓝光盈盈,有真气流转之象——她,是在给自己传功治疗。
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人握过他的手。
百里屠苏望着对方,愣了半晌,之后僵硬地将手抽离。
女孩被他的动作惊动,揉着眼睛起身,见百里屠苏醒了,露出欣慰的笑容:“你醒了!”
“这是何处?”他的语气有些警惕。
“你不记得了?”女孩歪着头看他,“之前我们打了一架,明明你赢了,却忽然昏倒。我背着你想找人看病,走到河边,船上的人说认识你,我就带你上船了。”
阿翔立在窗口,清啸一声,似是附和女孩的话。
“你可好些了?”女孩关切地问。
百里屠苏调整了一下呼吸,体内真气流转自如,不但没有受伤,之前被煞气折磨的种种痛楚反倒被安抚了,这个朔月之日,变得不那么难熬。
“是你助我压制体内煞气?”
女孩眨了眨眼:“煞气?我不太明白……你杀气倒是挺重的呢。只是见你很痛苦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生病还是受伤了,就想试试看把真气渡给你。有用吗?”
百里屠苏已觉察到此女言语处事不似常人,不断给他带来更多迷惑,他静静感受着体内的真气流转,沉思不语。
女孩指指放在一边的焚寂:“这把剑还你吧,是我不好,不知道你会那么生气……”
百里屠苏接过焚寂,收回剑囊缚好:“并非生气,只是此剑不敢交于他人之手,姑娘见谅。”
“你能告诉我关于这把剑的事情吗?”女孩兴致勃勃地问。
百里屠苏摇摇头,不愿意回答。
这个女孩太过热情,让他不知所措。
女孩当面被拒,却好像很兴奋的样子:“这是你的秘密?那……我们来换吧,人界就是喜欢换来换去,我告诉你我的一个秘密,淫贼你就把剑的秘密告诉我好不好……”
“我不叫淫贼!”回想起雾灵山涧一幕,百里屠苏不由得尴尬而微怒。
“对哦,船上的人说你叫百里屠苏。”女孩点着头,忽而一笑,“我叫风晴雪,交个朋友吧。你这人蛮好玩的,养的鸟也这么威风……”
阿翔听闻这话,得意地鸣叫几声,展翅跃起,临水盘旋了一圈,似乎要证明自己的威风凛凛。
百里屠苏却愣住了。威风……自从他步入这盛世红尘,男女老幼看见他的爱鸟阿翔,十个有九个会把它错认成一只肥胖的芦花鸡。
女孩的思路跳脱,举止古怪,似乎人世间的规矩她都是从书本中学来,只是笨手笨脚地照本宣科。百里屠苏只觉得自己完全不能跟上她的思路,她说她叫……风晴雪吗?
他心中思绪盘旋,口中却只冷冷地问道:“你说船上的人认识我?是何人?”
风晴雪却答非所问地说:“人界的规矩我懂,打胜了才能发话,等你身体好了我再找你比试,要是我赢了,一定要告诉我那把剑的事情哦!”
“勿要自作主张。”
风晴雪伸手去摸百里屠苏的额头,却被他躲开了,她也不介意,笑着皱皱鼻子:“苏苏,不早了,我约了新朋友一起放灯呢,你先休息吧。”
“苏……”百里屠苏脸上现出不易觉察的红晕,“休要胡乱相称!”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风晴雪学着江湖中人的模样抱了抱拳,不伦不类地告辞,“嘻,这回铁定没念错。”莞尔一笑,便钻出了船舱。
“真是个好性格的姑娘。”
百里屠苏还在怔怔间,舱门口有人掀帘而入,声音如高山流水,悦人身心。
他举目看去,见来人宽袍广袖,发尾松松地束在胸前,面孔斯文秀雅,正是从翻云寨地牢中救出的欧阳少恭。
“原来是欧阳先生,多谢先生相助。”百里屠苏起身行礼。
欧阳少恭淡然一笑:“今夜恰逢琴川灯会盛事,在下租了艘船沿河观灯,偏巧遇到晴雪姑娘求助。只叹在下学艺不精,切过脉后,并无办法缓解少侠体内煞气,幸而晴雪姑娘施为,情况方才有所好转。少侠若要感谢,还是当谢谢晴雪姑娘。”
想到刚才那位姑娘,百里屠苏心头思绪良多,只是沉默以答。
欧阳少恭一挥大袖,只见他袖底窸窸窣窣,一只浑身金毛的小狐狸钻了出来,一路爬到床脚,怯生生地看着百里屠苏。
“这儿还有个小东西,翻云寨里见过的。”欧阳少恭温和地笑道,“它似乎跟着百里少侠,一路过来琴川。”
阿翔一见金毛狐狸,激动地叫着,抓了两把窗框,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
“阿翔勿闹。”百里屠苏心下明了,在琴川镇内跟着自己的金色影子,多半就是这个小家伙。
小狐狸缩了缩,见那海东青当真不来扑它了,才放下了心,轻轻一跃,跳上床榻,蹲在百里屠苏身边。
此刻窗外虽无月光,却值灯会,满河灯火映入船舱,小狐狸的身体被灯光笼着,好像也发出金色的微光,这光渐渐膨胀数倍,将它整个身体都包裹起来。光芒散去后,小狐狸竟幻化成了人形,水润的杏核大眼,橘色的衣裙,手腕上还有只金色的铃铛,随着动作而叮当脆响,怎么看都是美丽的及笄少女——只是这少女长着尖尖的耳朵和毛茸茸的尾巴,泄露了她的原身。
“屠苏哥哥……”少女跪在床上,痴痴地看着百里屠苏,透着说不出的崇拜和喜爱。
欧阳少恭笑道:“古往今来,多有狐妖报恩之说,莫非……”
少女猛点头:“襄铃是来报恩的!襄铃在山上玩,不小心被那些大块头抓去了……那时候在山洞里,你们讲的话我都听见了……要不是屠苏哥哥来救,襄铃就被吃掉了!襄铃一定要报答屠苏哥哥的救命之恩!屠苏哥哥叫襄铃做什么,襄铃就做什么……”
呆了半晌,百里屠苏肃然合了嘴唇。
“翻云寨中,我只为救人。雾灵山涧中见你真身,便已知你是狐妖,人妖本非同路,你且去吧。”他说着背转过身,全然不看那可爱少女。
襄铃听了这话,大颗的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呜……屠苏哥哥是不是嫌弃襄铃连变人都变不好?可是我真的很努力了,我会扑蝴蝶,还会抓虫子……少恭哥哥说了,你们要找什么玉横,我也能帮忙的!屠苏哥哥不要赶我走好不好……”她一边哭,一边揉着眼睛,耳朵尖尖都垂了下来。
欧阳少恭静立一旁,只看百里屠苏怎样处置,等了半天,见他双眼紧闭——原来只是“置之不理”四字,别无他法。
欧阳少恭浅浅一笑:“百里少侠今日辗转奔波,想是十分劳累。不如襄铃与在下先行告辞,少侠早点歇息,若有事情,明日再说不迟。”
襄铃一听似有回旋余地,怎样都好,连连应和:“那明天我再来找屠苏哥哥……”原地一个翻转,变回了金色小狐狸的模样,跟着欧阳少恭,乖乖地离开了舱房。
人皆走了,小动物也走了,百里屠苏的心绪却是久久难平。
今日险情,令他心中生出几分犹疑与愧疚。当初不遵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