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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晴雪轻轻推了一下并没有上闩的殿门,殿门吱吱呀呀地应力而开,落下不知积了多少个年月的尘灰,呛得她连咳好几声。
大殿里面如外面索道一样,四面铁铸的灯台没有半分使用痕迹,黑压压的一片,风晴雪阖上门,以举火之术四处探查,大殿内空空如也,就像她家乡的房子一般,不见其他的出口。
百里屠苏却觉出了异样,这间大殿之内只有一个类似祭坛样貌的水池,却并未祭奉任何神祇。整个大殿四处都垂着重重布幔,上面书写着奇形文字,围绕着水坛周遭更是布下一层又一层的符纸,靠近了才能看到,池中之水根本不是普通的潭水,而是血红色的……这样的阵仗,百里屠苏从未见过,脸色愈发凝重。
正思量间,她余光瞧见襄铃伸手想要触动房子周围的布幔,立刻出口喝住:“勿动!”
这一声吓得襄铃往后一跌,忙缩回手,瞧瞧那布,心有余悸的样子,“不、不能碰吗,会变活的咬人?”
百里屠苏掩着襄铃和风晴雪往殿门退了几步,才开口说道:“我们莽撞了……所有咒文均是禁制之意,此地恐为铁柱观封印某物之处,切勿随意触……”话音未落,一阵低沉轰鸣之声携力而来,打断了他。襄铃也“哎哟”一声跌在地上。
“襄铃你怎么了?”风晴雪伸手去扶。
“咦……”
这时整个宫殿又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祭坛中的血红之水开始翻腾,轰鸣声再次从深不可测的地底传来,仿佛兽类的低吼。
风晴雪疑道:“这是地动吧,我家乡那里时常有这种事的……”
襄铃捂着耳朵,紧紧盯着那沸腾般的血水,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屠苏哥哥……水底下、水底下有什么……襄铃感觉得到,是好可怕的东西!”
百里屠苏正要带二女离开此地,忽听闻殿外一个清朗但夹杂着焦急的声音高喊:“师弟!若有举火,速速灭去!”
百里屠苏立刻看向风晴雪掌心阴火,对她点点头,火光遂灭。
推开殿门,殿外已经乱作一团,铁柱观的道士个个张皇失措,面如死灰,为首一名老者大约就是铁柱观的观主明羲子,面上的皱纹沟壑纵横,每一道都述说着难言的忧虑。
“你居然还敢跑……”陵端眼睛最尖,见殿门开了,一甩额发冲上来便要搡百里屠苏,冲到半路肩膀却被一只手搭住,晃了几下都甩不开,被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刚要恼怒,回身一看是陵越,硬把即将冲出口的大骂咽了回去,“大师兄!快让我教训教训他……”
“进入此地,可曾举火?!”陵越示意众人安静,赶忙问道。
百里屠苏心知不好,老实地点点头:“以阴火照明。”
明羲子面皮抖动了几下,似有说不出的苦楚哽在喉头,半晌才发出一阵悲鸣:“终是晚了!终是晚了啊!天意何以如此不仁?!”他手指颤巍巍地指向百里屠苏,眼中混浊湿漉,欲有泪垂,“你……冤孽啊!”
陵越的面色愈发凝重,“观主,算来他们进殿不久,此刻将火灭去了也无法挽回?”
明羲子将雪白鬓发都摇得散乱,“事到如今,于事无补啊!数个时辰之后那妖兽便会破水而出!”
“水下妖力之可怖,在此处亦有所感,只是不知究竟是何方妖孽,烦请观主细说,我们也好尽力寻求破解之法。”
明羲子有些无奈地点点头,说道:“这禁地平台四周为咒水,咒水以下为空,一直用以囚拘作恶之妖。妖类囚于咒水之下,力量受制,轻易不得再出,经年累月,妖气亦趋微弱,化尽戾气。咒水与铁柱、法阵相辅相成,加以历代掌门加持,法力强大,故此水下虽有众妖,但实不足为惧。
“直至三百五十年前,江西一带有狼妖作祟,身披烈火,号噬月玄帝,妖力之盛难以镇抚,折了不少道门中人。敝观十七代掌门道渊真人,领一干同门费尽心力将之降伏,囚于水底,但仅凭禁地之力,亦难保此妖不能破水而出,因此道渊真人与之立下契约……狼妖如见水面灯火,便可任意而去,反之不得稍离,若有相违,则受天雷之击,神形俱灭!自那天起,入禁地不得举火……那狼妖目力极敏,几百年来盼得今日,只怕水面微有光亮即能觉察,适才山石震动,便是它力量施放所致。”
回想一路上那些未曾使用的灯台,大殿里遍布的禁制,此时全都有了解答,百里屠苏看到风晴雪眼眸低垂,脸色难看,知道她为举火之事内疚,轻而不察地低语:“因我而起,错不在你。”
陵越又问:“请教观主,到得陆上,可有办法将狼妖制住?”
“若其出水,贫道与徒儿布下法阵,加上此间禁咒,或可阻挡一时,却非长久之计。”明羲子眼光望向铁柱尽头,话语间已有决绝之意,“狼妖凶煞残忍,若能于此修身养性,将其放出亦是无妨,可惜它乖僻嗜杀,经年未改,二十年前贫道师尊洛水真人为防万一,以寒铁锁链将其缚于铁柱旁,恐更令其心生怨憎,一朝脱身,莫说观内,只怕方圆百里尽无活口!”
听及此处,天墉城众弟子脸色俱是一变,陵端更是眼眉扭曲,再难抑制:“好个百里屠苏!你惹出来的大祸事!你当年害得大师兄差点殒命,如今我们都要被你害死了!”
百里屠苏面色不见波澜,眼中一片冰冷。
“陵端住口!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陵越转向明羲子,一揖到底,“陵越愿与几位师弟下水除妖,恳请观主和诸位道兄于陆上掠阵。”
“师兄!”百里屠苏喝道。
“万万不可!”明羲子也连连摆手。
“大师兄,不要啊!”惨叫的是陵端。
“师弟不肖,无心酿下如此大祸……”陵越看了百里屠苏一眼,眼中却无责备之意,“此事皆因天墉城而起,请观主予陵越一个将功补过之机!”
“贤侄莫要以身试险,狼妖邪力无穷,此去大凶!”
“凶亦或吉,何妨亲身一试?陵越相信事在人为,万事不可轻言放弃。”
明羲子看了陵越半晌,才道:“心志果敢,颇有乃师风范。唉,罢了,素闻天墉城道剑惊绝天下,贤侄更乃紫胤真人高徒,兴许能够启得转机……”
陵越点头:“弟子不敢诳言,但会竭尽全力,以保百姓平安。”
明羲子点点头:“既是如此,贫道亦不再多言,若准备停当,便由我替诸位施以避水之术,进入咒水下囚禁妖类之地。”
“多谢观主。”陵越转身看众师弟,“陵阳、陵云、陵端,与我下水斩妖!陵孝、陵隐,随观主布阵!”
“是!”
“这、这分明是浑蛋百里屠苏闯出的祸事,为什么要我们替他送死啊!”陵端颤声大叫。
“师兄,我与你同去。”百里屠苏紧握剑鞘。
陵越摇摇头。
“祸因我起,怎可置身事外,无论如何,我要下水!”
陵越拂袖薄怒:“胡闹至极!今日一搏,生死未知,若你我均丢了性命,要师尊如何承受?至少……留得一人回昆仑山,尚能侍奉左右。”
“便是如此,也该我去……”
“不必再说。”陵越定定地看着百里屠苏,眉峰聚拢,似颇有不悦,“我这不肖师弟,素来被视为离经叛道、行止逆乱,便听师兄一回又如何?”
说罢,陵越再不理百里屠苏,“陵阳、陵云、陵端,与我来。”
陵端明显向后退了一步,“大师兄……”
“陵端,在诸位师弟当中,你的法术修行最好,届时与狼妖交手时,还需你掠阵。再则你身为戒律长老的弟子,亦当为师弟们表率。”
陵端本想分辩些什么,听到陵越这一番话,不由得傲气上涌,嗓音也比素日更尖利几分,高声道:“天墉城这一代弟子,若我陵端自称法术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就叫那狼妖瞧瞧天墉道术的厉害!”他一撩额发,轻蔑地斜一眼百里屠苏,便随陵越走了。
百里屠苏却根本没有注意到陵端说了什么,他耳边隆隆巨响,俱是陵越师兄走过他身边时轻声丢下的八个字:
如遇危急,自行保命。
陵越等人入水已经半个多时辰了,明羲子一边派出十名弟子遣散周边百姓,一边带领余下弟子布下结界法阵,以策万全。
百里屠苏倚墙而立,好似在闭目养神,但从睫毛的微微翕动便能感受到他内心的不安。
“苏苏……你很担心你师兄吧?”风晴雪不知何时也倚在一旁。
“师兄他……”百里屠苏依旧闭着眼,声音有些低哑,正要答话,却被明羲子打断。
“不好!”随着明羲子一声高喊,大地又开始震动,这次比以往的几次还要强烈,禁地四角的铁链亦随之颤抖,牵着水下铁柱,金铁交鸣之声刺人耳膜。咒水汹涌翻腾,竟兴起浪头来。水下妖力暴涨,红光冲天,感觉有什么东西即将破水而出……
又是一声狼吼,那声音不再沉闷低回,而是如携着利齿般撕破金铁和咒水而来,其中夹杂的怨愤之气令所有人心中一寒。
百里屠苏冲到水边观望,只见就连禁地下的那根铁柱,都隐隐出现细碎裂纹,只怕亦不能支撑多久。
陵孝一把揪住百里屠苏:“做什么?想趁乱逃走?!”
百里屠苏不理陵孝,甩开他走到明羲子面前,抱拳行礼:“烦请观主予我避水之术。”
陵孝和陵隐跟着跑过来:“你不可下水!你若有闪失,我二人如何向大师兄交代?还不如我们下去!”
百里屠苏:“不怕我‘逃走’?”
陵孝脸色红白难堪。
百里屠苏冷冷道:“我只会战,不会逃!师兄既然命你二人届时掠阵,自有道理,奉劝勿要擅离。”
形势混乱堪忧,陵隐二人一时语塞,也不知如何是好,“我们……我们……唉!”
明羲子恳切地说:“这位……贤侄,你虽私闯本门禁地,招致大祸,然而一切阴差阳错,冥冥之中,又何尝没有天意使然……勿要因愧疚逞一时之勇啊。”
百里屠苏躬身道:“观主大量,但百里屠苏自非逞勇,唯愿亲身而为,略尽绵力。”
“但你只身一人……”
“仗手中利剑,并无可惧。”
紫胤真人的弟子啊……明羲子心中感喟,劝阻不能,“也罢,能破我门中禁地之咒,亦非等闲。你此去若是……若是情势不妙,还望早早回头,上岸再作计较。我亦会竭尽全观之力,守住此地。”
百里屠苏身后传来风晴雪声音:“苏苏。”
他没有转身,“心意已决,勿要阻我。”
风晴雪转到他面前,对着他的眼睛说:“不拦你,我要和你一起去!多一个人总是好的,再说……我点的火,要是不去,我不能安心!”
这个女孩每一次都会说出让他意外的话,亦每一次都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边。
风晴雪歪头粲然一笑:“我也是心意已决,说什么都没用的。”
原本一直捂着耳朵瑟缩在一旁的襄铃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襄铃……襄铃也跟你们去……”
风晴雪摸摸襄铃的头:“你不是害怕吗?留在岸上……”
襄铃急急地说:“我是好怕好怕,可如果只剩襄铃一个人在这儿,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们不要把襄铃丢下……”
“那就来吧,大家一起,才好相互照应。苏苏你说呢?”
望着未知的咒水之下,百里屠苏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