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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欲言又止,眉宇紧皱,过了半晌才道:“那你们慢聊,云平你……你莫要怠慢了人家啊。”说完拄着拐杖缓缓走回村中。
青年看向百里屠苏一行,“幸会。鄙人洛云平,是甘泉村的村长。”
他的热情带着农家特有的亲切,感染了众人,只有百里屠苏并未展颜,眼神沉沉追索。
方兰生惊讶道:“村长?我还以为村长什么的都只有老爷爷才能当上……”
洛云平哈哈一笑:“小哥说的倒也没错。只不过本村年轻人几乎都出外谋生去了,村中剩下的多是老弱妇孺,大伙儿便推举了我照顾这些亲眷。”言及此他脸上掩不住一瞬凄凉之色,但紧接着便又恢复到热情洋溢,“看几位衣饰打扮,不像寻常人家,若要投宿,前后再行些路都有大城驿站可以落脚,怎么会绕到我们这个小村子?”
百里屠苏抱剑别立,惜言如金,方兰生却心直口快,将玉横为祸,众人四处寻访之事简略述说一遍,越说洛云平表情越发凝重,“这……几个月前,有位重伤之人倒在村口,我们试图施救,却回天乏术。临死前,他曾拿出一小块玉石给我,说正是为了这件宝物才被人所害……那东西莫不就是玉横碎片?”
欧阳少恭忙问道:“不知玉石现在何处?是与不是,一望便知。”
“我不知此物是福是祸,就将它藏到了村中溶洞里,那处名唤‘藤仙洞’,白天为泉水所掩,晚上泉水退去才能进入。”
“如此……能否劳烦洛兄取来予我?或是由我们亲自去取亦可。事后定会答谢。”
“先生客气了,那东西本来就不属于甘泉村,自该还给你们,眼下天还早,随我在村子里逛逛好了,若要休息,我家就在竹桥那边,好认。”洛云平说话十分痛快,引着众人往村里走,边走边问道:“你们刚才说……用玉横碎片的力量炼药,会炼出邪物,人服下后是祸不是福,这种……这种离奇事,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所以在下急于将碎片寻回,以免贻害无穷。”
洛云平点头:“我明白了,入夜以后我就带你们进洞。”
入得村中,欧阳少恭转身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百里屠苏:“少侠似乎有心事?”
百里屠苏望着洛云平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若真是玉横碎片,倒极其顺遂了。”
欧阳少恭深望了他一眼,坦然笑道:“不生波折自是好事,此处风光甚美,大家不妨四处走走看看,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竹,临池,似玉。悒露静,和烟绿。抢节宁改,贞心自束。”欧阳少恭倚风而立,口角吟翠,手中一把油纸伞,大半罩在亭亭玉立的风晴雪身上。
风晴雪透过雨幕,迷醉地看着一村碧竹。
甘泉村到处都是竹,挤挤挨挨地顺着地势长成一枚碧玉环,村落静卧环心,在浓郁的水汽浸润下,竹身与竹叶都透着莹润的浓绿,仿佛一拧就能滴下汁液。
竹子长得高了,渐渐撑不住重量,竹节延伸到两三人高的地方便开始向心倒伏,如同谦谦弓腰的青衫公子,和站在竹下的欧阳少恭有几分相仿。
更稀罕的是,水边有片疏松肥厚的沙壤土,生着一大丛方竹,绿意婆娑聚成塔形。
“这种竹子我从来没见过呢,刚才的老爷爷用的拐杖就是用这个做的吧?”风晴雪好奇地去抚那方直的竹管。
“小心。”欧阳少恭长袖一拂,掩去风晴雪的手,“都说竹中空外直,堪称君子,这杆型端方笔正的方竹更是君子中的君子,是竹中上品。可是大家却常常忘了,这种竹子节头生有利刺,轻易可以划开皮肉……”他望着风晴雪那听得过于认真而显得有点呆气的面孔,试探着问道,“这样锋锐于外,可也称得上君子?”
“君子是好人的意思吗?好人也可以佩剑,可以习武,可以出刀保护自己至亲至爱的人呀。这竹节上面的刺,就是它用来保护自己的佩剑,如果我们不去碰触它,它也不会来伤害我们,对吧?”
雨水打在油纸伞面,滴滴答答。
“以竹拟人,那大约也是个伤心人,竹子长寿却无情,六十年花开一次,开过后便枯萎死去。”
“开过一次就很好呀,就算立刻死去也没有什么可惜了。”风晴雪认真地说。
欧阳少恭定定地看了风晴雪很久,才接着说道:“晴雪喜欢竹子?”
“喜欢呀,外面的世界什么都很好,我都喜欢。小草小虫,都不像我们那里枯燥。”
欧阳少恭又问道:“外面的世界这样好,晴雪还要回到家乡去吗?”
“啊……”风晴雪脸色微黯,“虽然家里面没有这么多好玩的,但找到了大哥还是要回去的。”
“若是你大哥不愿意回去呢?”
风晴雪显然并没有设想过这样的情景,一时语塞。
欧阳少恭哑然失笑:“在下只是随便说说,晴雪不必当真,他日你们兄妹重逢,自然可以回到家乡共叙天伦。”
“嗯!我也希望是这样!”
欧阳少恭望着风晴雪又欢快起来的侧颜,笑得温柔。
地下溶洞
天际擦黑,红云染墨,雨势已歇。几人休息已足,都聚在了村长洛云平家门外。
这半天中襄铃和村里的老人们玩在一处,说是想爷爷了。这村里的年轻人都在外打拼生活,老人们久不得见,膝下空冷,见到襄铃这样活泼俏皮的女孩,都是喜爱得很,絮絮地拉着她讲了一下午话,方兰生也在一边陪着,有时听老人们讲掌故,有时也说一些自己家里的事,什么被二姐拧耳朵,被天仙肥婆逼婚之类的,逗得老人们和襄铃都大笑不止。
洛云平带着众人到了村子中心那泉涌之处,果然泉水干涸,露出一个六七尺宽的洞口。往里望去,只是黝黑冰凉,不知深浅。百里屠苏将阿翔留在了外面守望,众人点起火把,随着洛云平下洞。
下探了七八步之后,土石渐渐变得平滑光亮,地方也宽阔了起来,众人举起火把一照,面前出现一个遍布钟乳石的天然溶洞,仿佛一座敞亮的大厅。这小小的泉口之中,竟然别有洞天,造化之妙,令每个人都啧啧称叹。
洛云平走在前面,嘱咐道:“诸位小心脚下。这里与潮汐之力相反,白天涌水、晚上枯水,石头表面十分湿滑。我将那玉石碎片藏在洞中最深处,还要麻烦几位多费脚力了。”
洞中之路似乎只有一条,偶然有些深陷的石穴或者剑突的钟乳石,在火把的照耀下显现出不同的光泽与色彩。
越往内里去,水汽越浓,只是这水汽中还夹着一点腥臭之气,说不上是鱼腥还是腐败的水草,让人不太舒服。
走到一处略略狭窄的通道,洛云平忽然停住不走了。
方兰生挠挠头:“咦,不是说在最深处?前面还有路,不走了吗?”
可洛云平只是站着,不应答,宽厚的肩膀从背面看去,像一座坚实的石山。
欧阳少恭伸手碰了碰洛云平:“洛兄?”
石山岿然不动。
百里屠苏忽然抢上前,白光一晃,朝洛云平一剑劈下。洛云平闪也不闪,剑就直直地劈在那石山样的肩上。这场面看得襄铃一下子捂住了嘴,然后又小声地“呀”了一下。因为她看到百里屠苏的长剑未受到任何阻力,就那么轻轻巧巧地划过虚空,不见一滴血肉,而原地的洛云平则在这一劈之后,淡淡化为烟雾散去了。
“这……”
身后百步开外,隐隐是洛云平的身影,不知道他在山壁上扣动了什么物件,轰隆隆一声巨响,一块巨石落在诸人身后,将整个洞口堵得严不透光,断去了他们的来路。
“喂!你干什么!放我们出去!”方兰生第一个冲到巨石旁,又是出拳又是施法,却丝毫没有撼动巨石。
“莫要轻举妄动,若强行击破巨石,只怕引发洞石崩塌。”百里屠苏一把扯住了方兰生,方兰生震怒中哪里管得了那许多,一边挣扎一边还在踢那巨石:“木头脸你不要拦我!那个卑鄙小人,居然在背后暗算我们!”
百里屠苏脸色微黯,“是我大意了,明知他是妖非人,竟未留心幻术。”
欧阳少恭问道:“百里少侠言下之意,早知洛兄并非常人?”
方兰生总算从百里屠苏手中挣脱,他可没有欧阳少恭的镇定,“少恭你别洛兄洛兄的了!那家伙分明是个浑蛋!把我们骗进来不知什么用心!”
百里屠苏沿着巨石四处摸索,巨石上方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暗绿色的印记,时隐时现,像是什么符咒,“此门附有妖力,寻常法子也是无用。”
“若是我们被困到早晨,泉水上涌……”方兰生更加暴躁了,“饿不死也会淹死!”
欧阳少恭按按方兰生的肩膀,说:“洛云平费心引我们来此,必有所图。既来之,则安之。已无退路,不如往里行进,看他究竟是何目的。”
风晴雪和襄铃一时帮不上什么忙,站得比较靠后,此时襄铃突然张起耳朵:“襄铃好像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众人听到她的话都安静了下来,一时却只听到钟乳石上凝结的水滴落下的声音,哒、哒、哒,在这境地下让人悚然不安。
就在这诡秘的寂静中,有什么东西从洞内破风而来,击破了静谧的空气,将最靠近洞内的襄铃一把卷走!襄铃尖叫一声,手中的火把跌落,火光闪耀之间,可以看到圈在她腰间的竟是一条半人粗的藤条,那藓绿色的触手显然是什么妖类,滴滴答答垂落几滴黏腻汁液,暗红的颜色竟仿佛是血。
藤条一卷一弹,掳着襄铃只一刹就消失在洞内深处的幽暗中,事情发生极快,众人均不及反应,只听见襄铃惊呼:“啊!屠苏哥哥!少恭哥哥……”
“襄铃!!”方兰生第一个扑了出去。
百里屠苏带着诸人立时追赶,往前的路不再是钟乳林立,而是以淤泥为主,黑暗中不时地蹿出更纤细些的藤条触手攻击他们,它们是幽暗中的生物,没有眼睛却敏锐异常,躲避时柔软滑腻,攻击时却像生着锐刺的铁鞭。
“且慢。”百里屠苏剑起剑落,又削下几只藤怪的触手,他用剑尖拨弄了一下那触手的断面,这藤怪外表是藤,内里却是血肉一般的东西,散发出腥臭气味,“恐怕有毒。”
“小兰一语成谶,藤仙洞恐怕是怪物巢穴,这些藤蔓都是藤怪的触手分身,我们被关进来……是作果腹之用。”欧阳少恭闻了闻那血腥之气,点点头,“而且这些触手的血气中确实有毒,若是吸入多了,可能昏迷甚至致残。”
“那襄铃岂不是要被吃掉?!”
几人再不浪费时间多言,护着欧阳少恭一路杀向洞内。
一路上遭遇的攻击越来越频繁,那些神出鬼没的藤蔓看上去也愈发粗壮和强韧,可见是距离藤怪本体越来越近。诸人顾不得和触手多做纠缠,只是刀削斧砍地往前冲。
洞内狭小,风晴雪的巨镰施展不开。她一路手捏法决,结合洞内的水汽,释放冰雪之术将藤蔓大片大片地封冻起来,百里屠苏跟着一剑劈碎,倒也并没有耽搁。
前方道路豁然开朗,那种腐烂腥恶的味道也扑面而来,浓郁难当。
风晴雪走在最前面,她猛地收住了脚步,面露惊愕之色。
只见一只巨大的妖物盘踞在若干个溶洞连通起来的宽阔大厅正中,像是数棵倒伏腐烂的古树伴生在一起,中间结着一个蜂巢般的囊。那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