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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吓得都不敢喊,火堆已烧成若干微弱的余烬,而朋友们睡得香甜,他几乎要溜出自己的身躯,进入狼体内,但夏天远在数里之外,而他不能把朋友们无助地丢在黑暗中,面对井里出来的莫名东西,我告诉过他们不要来这儿,他悲哀地想,我告诉过他们这儿有鬼魂,我告诉过他们,应该去黑城堡。
那脚步声很是沉重,缓慢迟滞,摩擦着石头。它一定十分巨大。老奶妈的故事中,“疯斧”是大个子,而黑夜里出没的妖怪更加硕大。从前在临冬城,珊莎告诉他,如果躲进被子底下,黑暗中的恶魔就找不到人。现在他差点这么做,随即想起自己是个王子,几乎就要长大成人了。
布兰在地板上蠕动,拖动那双无力的腿,直至碰到梅拉。她立刻醒转。没有谁醒得有梅拉·黎德那样快,没有谁像她这般高度警觉。布兰将一根手指按到嘴上,示意别说话。她立刻听见了声音,他可以从她脸上看出来,回荡的脚步、微弱的呜咽、沉重的呼吸。
梅拉一声不吭地拿起武器,右手抓三叉捕蛙矛,收拢的索网悬于左手,光脚静悄悄地走向那口井,玖健仍在熟睡,对周遭变故毫无知觉,而阿多边呻吟,边翻身,显得很不踏实。她在阴影之中移动,绕开月光,像猫一般安静,布兰盯着她,发现连自己都很难察觉矛上反射的微弱闪光,我不能让她独自与妖怪搏斗,他心想,夏天在远处,但是……
……他溜出自己的皮,进入阿多体内。
跟进入夏天不同,进入夏天太容易,现在布兰连想都不用想。这更困难,就像往右脚套左脚穿的鞋,怎么也不合适,而且这鞋很害怕,这鞋不明白怎么回事,拼命要把脚推开,他尝到阿多嗓子里污物的味道,几乎厌恶地逃离。但他不能,反而挣扎着坐起,双腿收至身下——一双壮硕的腿——然后站立,我能站了;他跨出一步,我能走了,感觉如此怪异,差点当即摔倒。他看到自己就躺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一个小小的残疾,然而“他”现在不是残废。他抓起阿多的长剑。井里的呼吸声已变得跟铁匠的风箱一样响。
突然一声号哭,如同匕首穿透全身。黑暗中,巨大的影子钻上来,歪歪扭扭地撞进月光之中,恐惧从布兰心中油然升起,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发现自己又躺回地板,而阿多吼着“阿多,阿多,阿多”,就像当日湖中塔上,雷电闪耀之时。但那黑夜中出没的妖怪也跟着惨叫,在梅拉的索网内狂乱翻腾。布兰看到长矛从黑暗中猛刺而去,那东西踉踉跄跄地跌倒,不断挣扎,号哭仍从井内传来,甚至更响了。地上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一边翻滚抵抗,一边尖叫,“不,不。不要。求求你,不要……”
梅拉站在上方,银色的月光在捕蛙矛尖端闪烁。“你是谁?”她提问。
“我是山姆,”黑乎乎的东西抽泣着,“山姆、山姆,我是山姆,放我出来,你刺疼我了……”他在月光下打滚,在梅拉那张纠结的索网中瞎扑腾,而阿多仍在喊,“阿多,阿多,阿多。”
这时玖健把枝条加入火堆之中,吹气使得焰苗重新噼噼啪啪窜起来,有了光线,布兰看到井边是个苍白的女孩,面庞削瘦,全身裹在兽皮里,披一件大黑斗篷,正试图让怀中的婴儿停止号哭,地上的东西隔网摸匕首,可惜孔眼太小,做不到。他不是妖怪,也不是浑身滴血的“疯斧”,只不过是个大胖子,穿黑色羊毛布衣服,外加黑毛皮、黑皮革、黑锁甲。“他是个黑衣弟兄,”布兰道,“梅拉,他来自守夜人军团。”
“阿多?”阿多蹲下身子,窥视网中人。“阿多,”他又大声说。
“黑衣弟兄,对。”胖子仍像风箱一样喘气。“我是守夜人的一员。”他的下巴缠了根网线,迫使他抬头,其他的线则深深嵌入脸颊。“我是乌鸦,求求你,把我放出来。”
布兰突然变得不大确定。“你是三眼乌鸦吗?”他不可能是三眼乌鸦。
“我想不是。”胖子转动眼珠,只有两颗眼珠。“我是山姆,山姆威尔·塔利。放我出来,它弄疼我了。”他又开始挣扎。
梅拉厌恶地哼了一声。“别乱动,如果扯坏我的网,就把你扔回井里去,躺着别动,我替你解开。”
“你是谁?”玖健问那抱婴儿的女孩。
“吉莉,”她说,“用紫罗兰花取的名,他是山姆,我们没想吓唬人。”她摇晃婴儿,柔声低语,终于制止了号哭。
梅拉为肥胖的黑衣弟兄解索网,玖健走到井边,向下窥视。“你们从哪儿来的?”
“从卡斯特堡垒,”女孩道,“你是那个人吗?”
玖健转身看她。“那个人?”
“他说山姆不是那个人,”她解释,“有另一个,他被派来寻找那个人。”
“谁说的?”布兰问。
“冷手。”吉莉轻轻回答。
梅拉掀开索网一端,胖子坐起来。他在颤抖,布兰发现,而且仍然拼命喘气。“他说这儿会有人,”他长吁一口气,“城堡里有人。但我不知你们就在楼梯顶上,不知你们会扔出一张网,还戳我肚子。”他用戴黑手套的手摸摸腹部。“有没有流血?我看不见。”
“没那么严重,只想把你捅倒而已,”梅拉说。“来,让我看看。”她单膝跪下,触摸他的肚脐周围。“你穿着锁甲耶,根本连皮都没破。”
“啊,但还是很疼。”山姆抱怨。
“你真的是守夜人的弟兄?”
胖子点点头,下巴微微颤动,他的皮肤看起来苍白而松弛。“我只是个事务员,负责照看莫尔蒙总司令的乌鸦。”片刻之间,他似乎快要哭出来。“但我在先民拳峰把它们弄丢了,都是我的错,我还迷了路,连长城都找不到,它有一百里格长,七百尺高,我居然找不到!”
“你已经找到了,”梅拉说。“把屁股抬起来,我要收网。”
“你怎么穿过长城的?”山姆挣扎起身时,玖健问。“这口井是否通往某条地下河,然后可以过来?可你身上一点也不湿……”
“这里有道门,”胖子山姆说,“一道暗门,跟长城本身一样古老,被称为‘黑门’。”
黎德姐弟交换一个眼神。“我们能在井底找到这道门吗?”玖健问。
山姆摇摇头。“你们不行,得由我带路。”
“为什么?”梅拉想知道,“如果确实有道门……”
“你们找不到,即使找到了,它也不会开,不会为你们而开,这乃是黑门。”山姆揪揪褪色的黑色羊毛布衣袖。“他说过,只有守夜人的汉子能够打开,需要一个发下誓言的弟兄。”
“他,”玖健皱起眉头,“这个……冷手?”
“那并非他的真名,”吉莉边说,边摇晃孩子,“只是我们——山姆和我——为他取的外号。他的手冷得像冰,但他和那些乌鸦从死人手里把我们拯救出来,还让我们骑在麇鹿背上,来到这里。”
“麇鹿?”布兰惊讶不已。
“麇鹿?”梅拉难以置信。
“乌鸦?”玖健说。
“阿多?”阿多道。
“他是绿色的吗?”布兰想知道,“有没有长角呢?”
胖子也困惑,“你是指麇鹿?”
“冷手啦,”布兰不耐烦地说,“绿人骑麇鹿,老奶妈说过,他们甚至会长角。”
“他不是绿人,他穿黑衣,就像个守夜人弟兄,但皮肤同尸鬼一样苍白,而双手冷如玄冰。一开始我很害怕,然而尸鬼有蓝色的眼睛,也不会说话,或许根本忘记该怎样说话,可他不同。”胖子转向玖健。“他等在那里呢,我们走吧,你们有更暖和的东西穿吗?黑门很冷,长城另一边更冷,你们——”
“他何不与你一同过来?”梅拉朝吉莉和婴儿比划了一下。“他俩都能过来,为何他没有呢?你为什么不带他过这道黑门?”
“他……他不能。”
“为什么不能?”
“因为长城。据他说,长城不仅是冰和石头,其中编织了魔法……古老而强大的魔法,他无法穿越长城。”
城堡厨房突然变得十分宁静。布兰可以听见火焰轻微的噼啪声,夜风吹动树叶,伸向月亮的细瘦鱼梁木吱吱嘎嘎。对面为怪兽、巨人族和食尸鬼的住所,他想起老奶妈的话,但只要长城牢牢矗立,它们就都过不来。快睡吧,我的小布兰登,宝贝儿,你无需害怕,这边没有怪兽。
“我不是你要带过去的人,”玖健·黎德告诉胖子山姆,对方的黑衣松松垮垮,沾满污渍。“他才是。”
“哦。”山姆低头,不大确定地看着他,也许这时才意识到布兰是残废。“我不……不够强壮,背不动你,我……”
“阿多可以背我。”布兰指指篮子。“我坐里面,在他背上。”
山姆盯着他瞧,“你是琼恩·雪诺的弟弟,那个坠楼的……”
“不,”玖健道,“那孩子死了。”
“别说出去,”布兰警告,“拜托。”
山姆疑惑了片刻,但最后道,“我……我可以守秘,吉莉也可以。”他望向女孩,她点点头。“琼恩……琼恩也是我兄弟,是我迄今为止最好的朋友,但他跟断掌科林去霜雪之牙侦察,一直没回来,我们在先民拳峰等他,然……然后……”
“琼恩就在附近,”布兰说,“夏天看到他了。他跟一群野人在一起,但他们杀了一个人,于是琼恩夺马逃走,我敢打赌,他回黑城堡去了。”
山姆瞪大眼睛望向梅拉。“你肯定那是琼恩?你看到他了?”
“我是梅拉,”梅拉轻笑,“夏天是……”
一个阴影脱离了残破的拱顶,穿过月光,跳将下来,即使一条腿受伤,那只冰原狼落地时仍然轻盈犹如飘雪。女孩吉莉发出一声惊呼,牢牢抱住婴儿,抱得如此之紧,以至于孩子又号哭起来。
“他不会伤害你,”布兰说。“他才是夏天。”
“琼恩说你们都有狼,”山姆摘下手套,“我认识白灵。”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头又白又软,胖得像小香肠,夏天走近嗅了嗅,然后舔舔那只手。
这时布兰下定决心。“我们跟你走。”
“你们所有人?”山姆似乎很吃惊。
梅拉揉揉布兰的头发。“他是我们的王子。”
夏天绕着井转圈,嗅来嗅去,然后停在第一格阶梯上,回头望向布兰,他也想去。
“如果我把吉莉留在这儿,到回来之前,她会安全吗?”山姆询问。
“应该没问题,”梅拉说,“她可以享用我们的火堆。”
玖健确认,“城堡空的,没人。”
吉莉环顾四周。“卡斯特跟我们讲过城堡,但我不晓得它们有这么大。”
这不过是厨房,布兰不知她看到临冬城会怎么想,如果真能看到的话。
他们花了点时间收拾,然后把布兰放进阿多背上的柳条篮里,等准备好出发时,吉莉已坐在火堆旁给婴儿喂奶。“你要回来找我哦。”她告诉山姆。
“我会尽快回来,”他承诺,“然后我们去暖和的地方。”布兰听到这话,不禁怀疑自己在做什么,我还能再去暖和的地方吗?
“我认识路,我走前面,”山姆在顶上犹豫不决,“实在太多阶梯了。”他叹口气,开始往下走,玖健紧跟在后,接着是夏天,然后是背布兰的阿多,梅拉殿后,手中拿着捕蛙矛和索网。
这是一段很长的路,井的顶端沐浴在月光中,但每转一圈它就变得更加狭小,更加黯淡,他们的脚步在潮湿的石头之间回荡,水声也越来越响。“我们是不是该点火炬?”玖健问。
“不用,眼睛会调节适应,”山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