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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客气点醒了他两人疏离的关系,姜尚尧扯扯嘴角,“我也是顺道。”孟时平祖籍济西,自调任部委后,德叔每年必来京师送年礼,不外是土特产之类,礼物不重,重在情谊。最近两年此事转交姜尚尧代劳,今年他额外多添了两样辗转淘来的宝贝。
他的坚持让她无话好说,“那我上去了,你路上开车小心些。”
“等等!”他急切的挽留。在她回眸时,满心浓稠的爱被瞬时掏空了一般,他怔怔看着她,不言不语。
那眼中的苦楚沉沉融入无边的夜,气息起伏间庆娣尝到舌下的涩意。
“这个,拿去交学费,密码没变。”
那信封她刚才看了一眼,是他第一张信用卡的附属卡。
庆娣推开他的手,“我应付得来,你路上小心。”说完她礼貌地笑笑,转身上楼。
开了门,《彼得潘》正放到尾声,庆娣端着杯子边喝水边听影碟里的对白,温蒂问:“你不会忘了我的,是吗?”小飞侠说:“忘了你?永远不会。”她被一口水呛住,为这善意的谎言。
爱的背后不是恨,正正是遗忘。如不相忘,小飞侠何以“荡荡然不觉天地之有无”?
“走了。”周钧自窗帘后钻出来,想是偷窥了许久。“要哭不哭的,你干脆点撒?不舍得就追出去。”
“哪有不舍得?”庆娣蹲下来翻找碟片,“看《光猪六壮士》?”
相比较梦幻好莱坞,她更偏向小众的欧洲电影,讲述小人物的甘辛,那种面对窘境,嘲弄与自嘲的人生态度。当男人们恐慌地议论假如女人也有了jj,男人的存在只有标本的意义时,她轻笑出声。
周钧走出房间,一手拍打双颊,一手递给她一份面膜。
“黑闷凶看起来不是坏人,为什么逃婚?”周钧问。
为他的欺瞒?为他的功利?…………庆娣不愿加诸任何恶言,敷好面膜,沉吟片刻理智说:“只有面对无数种选择的选择,才是真正的选择。”说着,她学周钧的样子也把双脚搁上茶几,舒服的靠后。
“是他需要选择还是你?”周钧较起真来。
“都需要吧。”庆娣目注屏幕,心却游离在方才楼道的光晕里,“我以前写稿子特别爱用人生如何如何,其实经历太少,不足以道尽平生,反而有强说愁的矫情味道。凭小聪明不能成大器,长期固守方寸之地,过多十年也不过是个见识浅薄思维狭隘的妇女。出来开阔眼界总是好的。”
她脸上敷着白白的纸膜,更显得沉思时双眼深如潭水,周钧不觉忆起前些日彭小飞暗地里质问他:“瓜妹子一肚子坏水,又蒙骗我妹子。既不是大明星又不是名模,首封就那么好上 ?”
他当时回答:“不哄她哄哪一个?美女满街走,可你见过哪个眼里有人生有故事有感情,望你一眼像望断关山,子孙根都跟着疼的?”
此刻周钧又想起这番话, 心随意动,不由就说出来:“再给我一台哈苏……”
庆娣纳闷地看向他,随即醒悟过来,掩不住鄙夷,“天天想着你买不起的相机,想魔怔了。”
周钧只顾着陶醉不已,“你,我加上冯少,再来几台好机子,彭格格发慈悲借我点钱租下中纺的影棚,我能成神。”
冯少航是周钧死党,小有名气的造型师。“别提冯少航,他简直是女人的噩梦。”上一回批评她小腿皮肤太干燥不懂保养,膝关节泛黑一定不常磨皮,目光与用词之毒辣简单令人发指。
“迪哥,”周钧把面膜扯下,一脸同情地说:“为了我,你忍忍他的摧残。”
过了几日,再想起周钧哀求的眼神,庆娣深吸一口气,放任思绪漫走。只不过,眼前的兰花指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扯回现实。
“女人,天赐恩宠的皮肤和身体,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冯少航两指掐住庆娣的颊肉,迎着光打量,那眼神像猪肉档前挑剔的中年阿姨,“色素沉淀很严重。”
他喊女人的语气和周钧如出一辙,难怪两是前世的兄弟今生的闺蜜。庆娣闭上眼睛忍耐地说:“这十天谨遵你的指示,每天一次面膜,每晚不超过十二睡觉。”
冯少航毫不理会她的解释,连声啧啧后吩咐助理开化妆箱。
谭圆圆早已受不了他的做派躲到一边去,满场灯光乱闪中,冯少航飞个眼刀,助理赶紧把帘子拉上。
这个周末的下午,租借的摄影棚里热闹非常。庆娣和冯少航是周钧诳骗来的。负责服饰的杂志社小编是周钧诱骗来的,灯光师是周钧行内的几个朋友,被哄骗来的,一个草台班子,居然被周钧指挥得有模有样。坐在帘子隔出的化妆间里,听得外面检测灯光和设备的种种忙碌声,闭上眼睛由着冯少航在自己脸上折腾的庆娣微笑,脑海中重映上次被赶鸭子上架的拍摄现场,那连续不断的快门声重临耳畔,居然令她脊背窜过一股奇异的兴奋。
但是,这一次的拍摄因为周钧明显提高了要求而比上回进展要缓慢艰难的多。
庆娣虽然之前听从周钧教导,对镜研究了无数次自己的曲线轮廓,但她对光的利用和熟悉度还是远远不及专业模特。
主灯副灯以及反光板折射的强光打在她脸上,庆娣遵照周钧的指示微微调整下巴的角度,眼睛依旧保持之前的视线。
快门咔擦不停,然后周钧失败地吼一声:“冯少来补妆。”接着继续炮轰庆娣:“我要充气娃娃绝对不会找你,眼睛不够大,胸没二两肉。 我要的是你的灵魂,啷个木头人一二三,浪费大家伙时间表情,勒哈几点钟了?”
他一着急就转乡音,庆娣捂着胸口深呼吸镇定情绪,一错眼看见谭圆圆趋势递了杯水给周钧,接着退后两步作了个为她打气的动作,她冲圆圆笑一笑。
被人打断,周钧消了火气,沉思稍倾才说:“前两晚黑闷凶来的时候是什么心情?重现那种状态就可以,把你深沉的悲伤挖掘出来,想象你望见的是最美好的回不去的时光。但是我不想看见你眼里只有单调的哀悼,除了这个还要有一些其他的,更强韧的情绪。”
说完他装作看不见庆娣瞬间的僵硬,回头喊人测光换卡。
周钧喊一声“重来”,庆娣却伫立在灯下动也不动。连局外人也清楚,十年用力呵护的爱已化作心头一汪碧血,莫能相忘。她的自欺只是徒劳。庆娣转头望向周钧,“开始吧。”
与此同时,彭小飞悄然推开影棚沉重的大门。布朗灯下,一袭裸色的礼服像第二层皮肤包裹着庆娣的曲线,白金色长发紧束,红唇黑瞳是布景前仅有的重彩。肢体动作安静,优雅,性感。
被她情绪带动,周钧双眼放光,手持着宝贝5D或蹲或趴或立,随她变幻姿势。
一分钟六十次以上的快门频率中,庆娣背向布景板,微微侧着,那一眼凝眸,她似看见老杏树下翻墙而来,满枝杏雨洒在肩头的姜尚尧。
站在彭小飞身侧的秦晟下意识地直了直腰,像被她一眼洞穿。
75
十三岁初萌的爱情,隐约至丰沛,一往经年。如今无力断情关,又做不到闲花野草视之等闲,她只是想避开情感的暗礁,另寻寂寞的通途;也已经很努力的,将过往尽数塞进理智铸压的密封匣里。可看见他笑着走来,白花花的光刺得庆娣眼睛好痛。
心中的激烈,就这样坦裎于强光之下,仓惶无从遁。
发怔中眼前一黑,庆娣意识到只是脑中虚幻,不由悲从中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爱情,引人如夸你逐日,长眠虞渊?让心如空山,犹闻人语?
她缓缓蹲下去,抱住膝盖放声大哭。
凭一腔痴念,俯身掬一瓢阎浮洲之水而已,却是饮尽长河。
……
影棚里的人在她蹲下那刻都停了动作,嚎啕声起,有些人面面相觑,有些人傻了眼。谭圆圆也是一个愣神,接着转身冲进化妆室拎了庆娣的羽绒衣又折了回来。
庆娣哭得忘情,礼服的细肩带滑至上臂,露出半边赤裸的腰肌,连着裸背,炙光之下白得灼耀人眼。谭圆圆二话不说,拎着长羽绒服盖上她后背。
刹那间,停顿已久的快门声接着响起,庆娣仰起脸,眼神茫然,睫毛膏被泪濡湿沾染得眼角半圈黑晕的样子被周钧定格下来。
“别玩了。”彭小飞伸手阻止。
周钧一抬眼,迎上谭圆圆的怒视,他讪讪地避开,对周围人喊了一声:“休息一会。”转身收拾相机,将数据线连上笔记本,装作忙碌的样子,没注意到身后有人饶有兴致地打量屏幕。
另一边谭圆圆早搀了庆娣进化妆间坐下,递给她一大坨纸巾和化妆棉,“没人了,要哭继续。”
庆娣摇摇头,眼泪却再度滑下。全身轻颤着,她难堪地抱紧谭圆圆,脸埋进她腰间。“我只是想要对等和公平,为什么那么难?”她抽噎着说。
“哪有绝对的公平?”谭圆圆又扯了一又叠纸巾递给她,“你也不亏,他不是不爱你。只不过你是因为爱他,所以需要他;而他是因为需要你而爱你。接不接受这个落差在于你。”
“……”寒怆的真相令人啼笑两难,庆娣埋在她腰间,悲恸不可抑。
“最起码走出这一步了,不是吗?不离开,还以为他就是你整个世界。”
冷静平缓的语调在上方响起,庆娣抬眼望向谭圆圆,涕泪满脸地挤出个无奈的笑。
谭圆圆指尖推一下鼻梁的眼镜架,拿了一面小镜给庆娣,“真的,这不挺好?看看现在这样子,多美。”
镜中人和少女期的模样相仿,但即使是两汪泪眼,眉宇间也能看出比少时多了几分豁达,少了一些孤冷。庆娣吸吸鼻子,拭去眼角模糊的黑晕,忽然自嘲地笑出声,“自小到大,还没有这样哭过,挺解恨的。”
“你就是个闷罐子,看得人总心痒痒的,想戳个洞。”说着谭圆圆合不拢嘴卸妆液帮她擦掉眼角残渍,两人一起笑起来。“我去问问还拍不拍,你这精神状态还是回家大睡一场的好。”
“我去问吧。周钧今天租场地花了不少钱,要是他坚持,我能撑下去。”庆娣抹净脸,提前裙摆站起来。
“你确定?”
庆娣点点头,“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失恋吗?谁不失个一场两场的?”
走出去,一道道视线立即投向她,好奇同情嘲笑,皆而有之,相同是各色表情下的善意。庆娣万分尴尬,“对不起,害大家——”
“过来看,”周钧向她招手,一边移动鼠标一边点评,“这张不错,这张后期制作要多花点心思,……这张情绪掌握得很好,遗憾的是肩膀太僵硬。冯少,手艺越来越好了。”
受到他表扬,冯少航颇有些自得。
庆娣注视那一张张似我非我的图片,不得不承认,正如谭圆圆所说,走出那个世界的她确实有些不一样。
“可称完美。
周钧深深凝视的那一张正是庆娣蹲下去之前的瞬间,她喉咙一紧,正想说话,周钧却点了下鼠标,说:“其实我个人最喜欢的是这张,动人心魂。”
屏幕上的女人裸着半身蹲于地上,双手抱膝泪眼大睁,全然的无助和茫然,那眼中写尽了一个罹患情伤的女人的挣扎,那痛感似凌迟观者心。庆娣不忍卒睹,哑着嗓子说:“这张删了吧。”
周钧瞅着她,眼神为难。
身后谭圆圆勃然反对:“别删,真实,震撼人心。删 了可惜。”
又有人在背后说:“这张照片如果有意出售,我愿意买下来。”
庆娣旋身回望,彭小飞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男人,三十出头的样子,笑容矜持。影棚里的男生几乎都和周钧一般的时尚打扮,相形之下,这个男人的发型和装束比彭小飞还要正统,但又风度卓然。
他那话来意虽然唐突,不过语气和缓言辞客气,庆娣想开口婉拒,彭小飞先一步介绍说:“我朋友,秦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