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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约会时间小半个小时,一个女的在他对面坐下。对方嫣然一笑:“你就是刘大磊吧。我是舒倩倩。对不起,来晚了。”
刘大磊费了老大的劲才把嘴巴合上,知道不用多说一个字,这事黄了。
哪知对方礼貌地看了他几眼,并没有半点拂袖而去的迹象,反而笑意渐深,颇有几分满意的欣喜。
馅饼真掉下来了?刘大磊坐直了些,谨慎发问:“三灶乡小龙沟村的舒倩倩?”
见对方点头,他这才舒口气,蓦地高兴起来,“饿了吧,先吃饭,点你爱吃的。”
侍应生递上菜单,脸黑得像身上那套制服的颜色。
不过刘大磊压根没注意。
自我介绍完毕后,他的目光聚焦在桌子对面。这时正是八月,舒倩倩穿条短袖裙子,露两只白白的嫩胳膊,执叉的尾指翘起,着实可爱。淡淡香水味袭来,刘大磊薰薰然又陶陶然。
脑子正犯糊涂的时候,对方突然发问:“听说你在闻山煤焦电公司上班?那以后有没有到原州发展的想法?”
“我经常出差来原州,这个没影响,你放心。”
舒倩倩满意地点点头说:“工作很辛苦吧,听我表嫂说你们公司效益挺好,每年分红也不少。”
分红多确实是实话,但刘大磊没跟他娘解释过是矿场的分红,想来老娘也就没有和对方仔细说清楚。
“我这人要求不高,够用就行。而且多的都一把交我妈手上了,她管着放心。”刘大磊老老实实地答。
侍应生端上两客牛扒,正好遮住了舒倩倩微微皱眉的模样。
“那如果在原州生活,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些现实问题,比如说住房,户口,将来孩子的教育……”
刘大磊手上的刀叉停了下来,“这个我确实还没想那么长远。现在工资还行,攒也攒了些,可去年帮我弟多买了两辆货车跑运输,现在没剩下多少。在原州买房子……这个,还要过个一两年才敢认真想。”
舒倩倩立刻愣神。
“——还有,我那工作也不能换,老大嘴上嫌弃我正经事不干只会浪费粮食,可你别说,不是有我兜着,那些琐碎事能把他烦死。他缺不了我。”
“老大?”舒倩倩面带疑惑。
“是啊,就是我老板,我帮他开车。”
“开车?”舒倩倩的目光从他的腕表到他的西装前襟,不可置信地喃喃,“不是说你在闻山煤焦电公司做总经理助理吗?”
“是啊。那也就是说着好听,其实就是司机。我出狱后跟着我姜哥……”
“出狱?!”
尾音凄厉地上扬,伴着不远处扑哧一声轻笑。刘大磊愕然:“是啊,我娘没和你说过我的事?”
“我……”舒倩倩拿起腿上的餐巾扔回桌面,又去找自己的袋子。
“倩倩……舒小姐……”
“你!”颤抖的指头指向刘大磊不安的表情,“你当我今天没来过。”
逃难般密集的高跟鞋敲击木地板的声音逐渐消失,刘大磊依旧木讷愣怔着。
“妈,你怎么能糊弄人家?”电话里他问。
“还不是为了你?不用多说,娘知道肯定是黄了。”那边不迭叹气,“犊子你想想,你要的那种能看得上你吗?难得秋枝儿不嫌弃你蹲过号子,多好的姑娘。听娘说一句,老老实实娶了她,踏踏实实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先生,您要的甜点,巧克力软心布丁。”
“嗯。”刘大磊回过神,闷头继续吃饭。
“先生,您在用刀背锯牛扒。”侍应提醒他。
手上动作一滞,他难堪地丢下刀叉,抬头迎向一双大眼睛,那眼里全是嘲笑。
见他望来,眼睛的主人立即抿住嘴,正经严肃地退开一边。
刘大磊沉默着,低头继续和那块牛扒奋斗,忽然间他想起了这个眼熟的丫头片子是谁,瞪大了眼睛往她望去,并且招了招手。
侍应生询问地指指自己鼻尖,刘大磊不容拒绝地点头,她这才挪脚慢慢走来。“先生有什么需要?”
声音细细小小,浑不似那晚指责他时的泼辣。
“一个人吃饭不开胃。”
“需要我帮你打电话给朋友吗?”
“……算了。”
刘大磊沉默着将牛扒全部切成小块,然后开口说:“我是个好人,那天和你说过。”他细细咀嚼那带血的肉块,“不过没人信。”
“先生,如果没其他需要我先忙别的去了。”话是如此,可脚没移开半步。
刘大磊像没听见,“我偷过钱,打过架,闯过空门,蹲过监狱,知道这些的谁能相信我是个好人?”大概也就嫂子一个了。
他喝口水,“为了给师父吊命,为了我爹妈兄弟……我只是想对对我好的人好点。”
“这些不是理由。”站着的那个小声争论。
“说这些没意思,我读书少,不懂得大道理,不过知道在你们眼里,犯过法的都是坏蛋。我只是有点纳闷为什么自己家人也会瞧不起?像我娘,还有我弟。我弟不说我也清楚,他压根就不想我回家。我是老大,以前村里人都说刘家老大将来有出息,谁知道最有出息的是他,他闷声不吭的,心里得意着呢。我一回来……”他挥一下手,想赶去莫名的伤感。
“……可能是你想多了。”
“没想多。他仇恨我,我感觉得出来。”
“因为相亲被拒,然后否定所有一切,这不合道理。”
“哪有那么多道理?真有道理可讲,你说像我嫂子那样一门子心思对人好,会气得跑那么远?像我师父那样,有钱请大家伙吃顿饱,没钱自己一个挨着饿的人,能那么早死吗?不过我也不怨我弟,打小我娘就宠我多点,离开家后又天天听她念叨,换了我我也不服气。”
“那你刚才还说给你弟买了车跑运输?”
“一码还一码,不相干。他再生我气,我也还是他哥,以前是他撑起家,现在我能帮点就帮点。”
“去年你说想送我回去,真是我误会你了?”
“还有假?”
“……你叫什么名字?”
“刘大磊。……你呢?”
鞋尖轻轻抬起,踢了下地板,“我叫魏蔚。”
番外三
沈爱娣从市局寻到分局大队值班室,再转回大兴路,拐进路尾巷子里的一间小酒吧。新买的三寸半小羊皮高跟鞋不太就脚,又在店里奔走了一天,这一程路过来小腿肚子酸胀难忍。
望见酒吧角落里熟悉的人影,爱娣松了口气。她要寻的人坐在阴影里,低垂着大脑袋,姿势颓丧。因着身材魁梧体格壮实,他感觉到她走近时,那一抬头间脸上不及遮掩的软弱更让人心疼。
爱娣扫一眼桌上半满的白酒瓶子,也不说话,放下包,径直拖了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
包里放的是她自个艰难做出来的流量表和利润表。奶茶店红红火火地开张了一个月,认真算,他这个最大的股东就粗略视察过一次。
这个月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事后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副讳莫若深的样子,甚至到现在爱娣依然不太明了内情,可是这件事明显牵涉到他的亲人,他的知交兄弟,甚至还包括爱娣的姐姐,区胜中逃避的态度,颓丧的表现也在意料之中。
爱娣不得不承认自己为他担心了大半个月,而包里的两份报表也只是终于找到的一个见他的借口。这一刻,亲睹他落寞凄凉的背影,任何宽慰自己的理由都失去了意义。
“来啦?”看见她,区胜中很是高兴。
他笑得傻乎乎的,无比厌恶酒精的爱娣无名火起,嘀咕说:“快喝成白痴了。”
瞥见桌上的威士忌杯子,她扭头问酒吧老板要了两个大水杯。“要喝就喝个痛快,二两一口你润喉咙呢?装给谁看?”
她脸上的鄙夷尽显无遗,说着就想挽袖子,好像忘记了自己穿的是无袖连衣裙。
酒红色的裙子紧裹着她前凸后翘的身体,像支可乐瓶。
结过婚的小妇人,浑身散发着一股蜜桃将熟的韵味。为之迷醉的酒吧老板在她挽袖子作势要一醉方休的刹那立刻清醒,苦
笑地望望区胜中,对爱娣说:“姐,您别难为我,区队这样子……”
据梁队说黑子哥这些天全泡在熟人的酒吧,看现在打烊时间到了仍然没关门,想必是真的。
爱娣寻到区分局的时候,老梁其实吞回了上半句,黑子最近确实是在这间酒吧,因为前一段时间实在是被国会山的姑娘们
闹腾得无比烦躁才来这躲清静的。
“别的不用多说,再搬两瓶白的来,有霸王醉和闷倒驴最好,没有的话最少也来两瓶五十度以上的。今天喝死他!”
霸王醉和闷倒驴都是本地七十八度以上的双蒸老酒,于丕张开嘴,未及反对,就见爱娣不耐烦地甩手,“你想关门睡觉只
管去,这里我帮你看着,少一分钱的东西明天我……他赔给你。”
一直乐呵呵看着他俩的区胜中扬起脸,“听见没?少废话,鱼皮,赶紧的,把你柜子底下藏的那两瓶献出来。”
于丕这酒吧开张之初有混子来闹场收保护费,多得区队照应,时常来坐坐,这才镇住场。他倒不担心损失财物,实在是区
队这些时候泡在酒缸里,他怕没人看着喝多了出事。
见两人坚持,他去外头的夜宵摊子叫了两大饭盒的烧烤,这才关上前门的铁闸,进了后院睡觉。
酒吧里只亮了两盏小灯,爱娣踢掉鞋子,把脚搁在旁边的椅子上,伸直了腿开始倒酒。
“我们家老混蛋一辈子没离过酒,我恨死这东西了。”爱娣将满杯的酒推给区胜中。
“你们女人懂个屁,对男人来说这可是好东西,喝到半醉不醉的时候,那感觉……那滋味……一句话,舒服。”
“舒服你干脆醉死算了!”爱娣抢白说。话是如此,手上还是和他的杯子碰了下,“你爱喝我陪你,我喝多少你喝多少,
谁耍赖谁是乌龟王八蛋。”
见她一口干了三分一,区胜中一愣。酒醉三分醒,更何况他一晚上多半的时间在自怨自艾,喝酒的功夫倒是少得可怜,这
会脑子还能运作个八成。他心里明白于丕藏的私货可是点火能烧的度数,一个水杯的三分一,一口就是一两有多。
“闭上你的嘴巴。”酒精经过嗓子眼,爱娣吸气连连,“装得跟个爷们似的,要喝就喝,不喝出门回家睡觉去。连女人也
不如。”
她最后那句虽说放低了声量,区胜中还是听见了,当下不说二话,闷头喝一口,将杯子放在爱娣杯子旁边比划酒线。
一来二去,满杯见底。区胜中喝出兴致,抢先拿了酒瓶,倒满了继续。
爱娣也喝得全身发热,跑去调低了空调的温度。回来问区胜中,“你还行不行?不行早说,趁我没倒下我还能送你回去。
”
他喝多了,口齿不清的。“说得什么话?知道男人最忌讳什么吗?就是问他还行不行。我不行谁行?不行也要行。”
这回区胜中不用挤对,先自干掉一口,爱娣一看嘴角就现出嘲笑,“说到底男人都是孬货,外面怎么装里头全是虚的。像
我爸那样,在单位装得像爷,在家里像阎王,见着我姑父了像奴才。向雷那样的更不用提,里外都虚,里外都是奴才。至
于你……你瞪我做什么?想打人?”
“算了,不和娘们计较。你们懂什么?干一份工生一个娃,一眨眼就舒舒服服活到老了。男人不一样,男人心里多苦
啊?!没本事被人指着脊梁骨嘲笑,有本事的身边围一堆人打转,没个真心实意的。一个不小心,对人掏了心窝子,转眼
背后挨一刀。再怂包也要强撑着,”区胜中把酒瓶重重往桌面一放,语调却相反的轻飘,“可人活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