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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颔首:“不错。我很清楚现下的平静,只是酝酿日后的政变。而士人所受的道德观念使自己无法置身事外,我虽不说,却不代表我不关注。”嵇康放下茶杯,双目笔直地和任旻对视。“但士人的力量在这样的乱世下却是微薄的,有多少才华横溢的名士隐居山林,也有投身军阀试图施展自己的满腔抱负,而更多的人则失去了冀望,在进或退两难中,愁肠一生。这样的世风,纵使是我也无法做到装聋作哑,不过问世事。故而做《太师箴》一文。”
“嵇先生……”任旻唤道,脸上闪着震惊、崇敬、复杂的光芒。“如此,方才之言,比起嵇先生瀚海般的胸襟,是学生肤浅了。着实惭愧啊。”
嵇康听着,不禁莞尔:“你倒是言重了。原来我一时不查,竟说了如此多。”
任旻连忙道:“这是倾豪的荣幸。”
嵇康抬眸看了看天色:“已经正午了,说了这么多,你就留下用餐吧。”
“如此……”任旻踌躇道,看样子还想客气一两下。
“来了便是客。”嵇康道。
嵇大师发话了,重重的帽子扣下来,不留下吃饭就是不给嵇大师面子,任旻小弟弟马上屈服。他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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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对我施了个礼:“倾豪多有叨扰,有劳嵇夫人了。”
我抿唇一笑,“别客气了。你们聊,我去准备。”
第二天任旻再来拜访时,嵇康应了太学之邀。这一去就是三天。
我在家里照顾悦悦,顺便监督她练字。
才三岁的小孩子练字?
嗯哼,这有什么。嵇康八岁的时候就可以熟读四书五经,十岁能赋相如。他的女儿,照理说应该青出于蓝才对。我窃笑着。
“娘,你笑得好贼啊!”
“因为娘要你打败你爹爹!”
“为什么呀?”
“你爹太强了,娘把他订成你的目标,想让你打败他。”我笑眯眯地看着女儿。
“可子期叔叔说爹爹是神仙一般的人!”悦悦扬着小脸说道。稚嫩的脸蛋上沾了黑乎乎的墨水,毛笔也拿得歪歪斜斜的。
我忍着笑帮她擦拭干净。
哦呀。被传得越来越神了。“那你就是神仙的女儿。怕什么。”
“那爹爹去哪儿了呀?”
“在这儿。”书房门口传来我的铁匠丈夫的声音。他看着我们母女围在桌案前,不禁牵开嘴角,烛光映照在他眼底,犹如粼粼波光。
“爹爹!”小悦悦如蒙大赦,扔开了毛笔,跳进她老爹的怀里。嵇康一把抱起:“最近你重了许多。”
“悦悦在长高嘛!”小小猪嘟起嘴巴。
“好了好了。悦悦该睡了,晚了怕起不来。”我催促着。
“喔。”悦悦应了一声,在嵇康的侧脸用力地亲了一下,又转过身来朝我张开手:“娘,抱抱。”
我将悦悦抱回去,这才回房里。看见我的丈夫大人坐在床沿,便走了过去将他的外衣脱下:“感觉如何?”
“甚好。太学夫子们博学多才,我七贤与他们论《周易》《尚书》《礼记》,甚是痛快。”
“那任旻呢?”
嵇康一怔,沉吟:“他倒是个不错的人。年纪尚轻,便满腹诗书,而且为人诚恳,在太学中的声誉甚好。”
“喔。评价不错。”我了然地点点头。嵇康笑而不语。看他尽兴的模样我也高兴,本想多了解一些的。但他眉宇间有丝疲倦,我也不忍心再追问下去。
“我帮你准备好了热水,你洗洗后再休息。嗯?”
他眼一抬:“璺。”
“什么事?”
“我未曾忘记。”他低低地笑道。
我一时怔愣,不明所以地歪着头看他,本想开口问,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是什么。我欣喜地笑着,又佯装娇气地抬起下巴。“如此甚好。”
“今日是我妻生辰,无论如何都必须回家。”他莞尔。
我亮着双眼,等待他的下文。嵇康缓缓站起身,自床底下取出一包长长的长长的……用绿布盖着的…………
瞪大了眼看着他将绿布掀开来。“琴?!”我忍不住脱口道。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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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伸手抚摸着琴身。这琴不是极古,上好的桐木,也没有什么繁琐华丽的花纹,调紧的琴弦,看起来简单清雅,不贵重,却是极好的。
“这是……给我的?”我问道,打从心眼里喜欢这琴。
我的丈夫微微一笑,“这是我亲手所做。”
“亲手所做?我从来没有见过……”
“趁你每日去集市的那些时间赶着做的。”嵇康将绿布全部掀开,简单却不失精致的琴身被我尽收眼底。
我眼眸水雾氤氲,“你亲手造琴给我?可我……”我知道,这桐木定是他用打铁挣来的钱买的。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憋了半天,就憋出了一句:“我不懂音律。”
“无妨。我可以教你。”
“嗯嗯!”我连忙点头,端坐在琴前,先学最基本的姿势。有些紧张。
毕竟是在古琴大师的教学下学,压力大得很。
嵇康从我身后环了过来,两手轻搭在琴上示范,修长有力的手指,身上干净好闻的男人气息,很温暖。
这是我丈夫为我造的琴。思及至此,我甜甜一笑。耳边听着他柔和低沉的嗓音,不时掺杂着“叮咚”两声琴音,心里觉得很舒服,慢慢地放松下来。我把手放了上去,按照嵇康说的那样,轻轻地拨动两下琴弦。不成调的单音响彻室内。我却十分欣喜,虽然是简单的音,却实实在在是从我指尖传出的音乐。
“哇……”我赞叹道。回头正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PS:士人是古代对读书人的称呼,名气大的称作名士。魏晋的风度是群体现象,分为四个时期,建安时期的建安七子,正始名士,竹林名士和中朝名士。而竹林七贤便是竹林名士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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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九卷 。。。
第二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早上勤练着嵇康昨晚教的,他说等我底子再扎实些,才会教与我琴谱,和如何转为弹奏。
咱是他老婆,怎么样也不能丢人是吧?没有天赋也要有勤奋才说得过去。手感不错的琴身,清亮的音让我练得身心愉悦。眼角瞥见了嵇康放在房间一处的那把珍贵无比的古琴,相较于我琴的精细秀致,嵇康的琴在精致中显得更为宏浩大气些,如他的主人一样。我又是一声窃笑,待会儿我练完就把你们摆在一起吧。我和嵇康是夫妻,怎么着也不能把你们给落单了不是?
莫约又过了一个时辰,我伸了伸懒腰,小心翼翼地将琴放置妥当,这才走了出去。
掀开帘栊,和煦的阳光便笼罩住全身,自院子里抬眸向天际望去,皆是一片阳光明丽,清风送爽的景象。微风吹的柳叶轻飘,这几日天气都很好。怡人至极。现下嵇康和向秀带悦悦出门去了,家里很安静。我不由自主地静静地呼吸吐纳,气沉丹田……这时,余光瞥见了刘伶舔着嘴唇进了嵇家大门——顿时破功。
“叔夜不在?子期呢?”
“都出门了。莫约半个时辰内会回来。”我正说着,山涛王戎和阮氏叔侄也陆续进来了。个个笑容满面容光焕发地和我打了个招呼,便熟门熟路地在院子里或落座,或席地而坐——身为嵇家的常客,院子里有备用七贤座位不是稀奇事。
“今天都来了?”我看向山涛,他平日里一直很忙,有几次的竹林同游都无法到场,我偏头思考了一下,好像今天也不是什么特别日子。
“意犹未尽啊!”王戎大摇着头说道,弄得我迷迷糊糊。
“濬冲指的是,昨日的太学清谈,我等未尽兴……”山涛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等叔夜和子期回来便可进行。”
“清谈?”我有些讶异,挑眉问道:“山兄不是没去么?”
他颔首,笑容暖人温和道:“是啊。濬冲一天内不止一次向我道过其中精彩,说得我异常惋惜,今日无论如何不能再缺席了。今日,是冲着子期的手稿而来。”我一听就明白了,因为向秀不管是做学问还是听论,都有记录的好习惯。
其实昨晚我也想问来着,但是嵇康累了便作罢。我好奇道,“昨日吗?我倒是不知。那么,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昨日我和太学夫子一道,叔夜和子期一道。却是论了个平手。中途叔夜告辞离去,今日当然要再来论个痛快。”阮籍道。
“题目?”
“本和末,有和无,动和静,言和意,体和用,一和多。”
好玄!好深奥!没有水准还真谈不来。
我张口结舌地想着,正巧这个时候嵇康和向秀回来了。阮咸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向嵇康:“来来来,昨日我输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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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不管如何,定要论个高下。”
嵇康和向秀还未作何回答,就被拉到圈子里去。
他们个个深谙此道,不谈不过瘾。
清谈,谈玄。
常以嵇康和阮籍作为双方“交锋”之领袖,人人可以各抒己见,也可以单对单,如果辩论技巧高超,甚至可以一人灭对方一群。我见识过好几次,刚开始的时候通常是大家坐在一起和和气气的辩论,但若是谈了半天没有结果,气氛就开始凝滞起来了,双方针锋相对,你驳我批,你驳我批,涉及天文地理老庄思想,包罗世间万物,深感对方说的至理,却又互相不服,言谈间语调锋利凌人,颇有不把对方谈到趴下不罢休的气势。
这个时候,脾气温和又是最年长的山涛就是扮演和事佬的最佳角色。
若是吕安吕巽在,就更热闹了,这俩兄弟惟恐天下不乱,吕安若是站在嵇康这边,吕巽就必然会跑到阮籍那边,有了这两兄弟两才子的加入,场面更加混乱。山涛为了调节现场气氛更是手口并用,阮籍和阮咸若是兴致来了,就不断捣乱,叔侄俩各峙一方,山涛这厢还没有摆平,那厢又起。对于这些“绊脚石”,山涛自然是不遗余力,又搬又踹,无奈他势单力薄,怎么样也摆不平,最后实在是恼了,便也随便加入了一方,索性说他个天荒地老。
若一番未分出结果,就会不断增加:两番、三番,直至得出胜负。因此,这疯狂的七个人彻夜畅谈也不是没有过。
我一笑,知道接下来的是他们的时间,我能做的就是为这些男人们准备美酒了。于是抱起悦悦走向厨房。
“这个我要吃。”悦悦指着瓷碗里准备的糕点说着。
“先把你今早练的字给娘看看。如果合格了,才有奖励糕点。”
悦悦闻言,垮下脸扁着嘴角:“娘……”
“这个可是我们之前就说好了的。”
小小猪不高兴了,转了个身:“我去找爹爹评理。”
我连忙揪住她的衣袖:“现下不许去找你爹爹。他忙着呢。”
“爹爹忙什么?”她眨了眨眼睛。
“娘说了你也听不懂,但是你现在去,你爹爹会输喔!”我透过敞开的窗看去,七贤个个卯足了谈玄时的劲道和气势,侃侃而论。但是距离有些远,我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声音,却不知内容。
小小猪听了,趴在窗口,看着她爹爹英挺的背影,眼睛又是眨呀眨的,“爹爹不可能输的呀!爹爹那么厉害!”
“你又知道啊?”我凝着她与嵇康越发神似的脸,勾了勾她小巧的鼻子。“那娘给你一块糕点,你不能去打扰你爹爹,好吗?”嵇康极其疼爱孩子,对孩子的每一句话都会认真倾听,这样一来定会分心。
“吃完了就要进屋习字。”我说道。
小小猪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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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接过糕点塞进嘴里咀嚼着,口中含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