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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了机关,去了食堂,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足以让他走路消耗的能量成倍地补上。他泡了杯茶,他不要秘书泡,因为只有他知道自己所需要的浓度。
一会儿,送文件的来了,秘书也来了。一大堆纸张堆在桌子上,又一个忙碌的工作日开始了。他犹豫了一会儿,看到了群众来信的纸堆,这是他对下属的特殊要求,群众来信,他一律要看,不管那吓人的数量,所以他往往是加班到很晚的。
事情就是这么巧,如果没有这样一个领导,梅兰英的一纸诉状就会成为永远的废纸。他拆开了信,看完后,很有些震动。这封信写得很严厉,除了一个女人的絮叨外。我们把她写的摘录一下:
我的丈夫何梁是公司的财务处处长,在马清水即将离任时,他配合离职审计清查账目,发现了问题,于是,马清水就将他杀害了。我告诉了公安局,但公安局官僚主义严重,要不就是官官相护,反正他们说我丈夫是自然死亡,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分明是中毒死的。公安局说他们相信医院的诊断,但我想医院不是收了马清水的钱,就是技术不高。马清水门路广,不知从哪儿弄的药,这药我们市里的医院恐怕查不出来。总之,我丈夫由于知道了马清水的罪行,就被杀人灭口了。
“嗯。”他看过后,陷入了思考。他知道马清水这个人,因为此人在市里也是个有名的人物,原因就是他的企业经济效益不错。如今,各个地方都要讲政绩,都要有利税大户,马清水不仅能给市里上缴利润和税金,而且和市里的许多领导关系都不错。虽然他就要退休了,可好几个协会都请他做主席,他在行业内是个有很大影响的人。不仅如此,告状信告的是谋杀,死了人,事态就比较严重了,一个明星般的国有企业总经理很可能就此陨落。但如果查无此事,就能保护一个好干部,而且其社会影响也不小,因为可以向百姓澄清一个事实——我们的干部大多数还是好的。上级部门再三考虑,认为从保护干部出发或抓住真正的杀人犯——如果像这个女人说的那样,她丈夫死于谋杀的话——同时又揪出一个贪污犯来看,对此事都应该迅速予以查明。于是,他就给公安局局长打了电话。
局长见多识广,但也吃惊不小,他听说过这个案子,而且认为已经结案了。“杀人案?”他想。于是,就打了个电话。
走廊上走来一个胖子,红光满面,笑容可掬,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人。他虽然极力想走快一些,因为毕竟是局长叫他,可比一般人的速度还是要慢了。“体重长得太快了,前几天走路还没这样。真是没出息!”他责骂着自己,敲了敲局长的门。
“进来!”局长说。他对副局长李国雄总是那么不客气,让许多人很嫉妒李国雄,因为领导的不客气有两种:一种就是对你有看法,也许要整整你;另一种就是高度的信任,老百姓常说的,不把你当外人。李国雄正是第二种。
“哎呀!啥事?让局长大人这么着急?”他笑嘻嘻地说。
“一会儿你就该哭了。”局长看着眼前的红脸膛严肃地说。
“市纪检委的副主任刘毅民来电话了,说有人告状,就是那个何梁的案子。”
“那还告啥状?都结案了。跟那个总经理马清水没关系。何梁的老婆有点儿……”李国雄用食指往太阳穴上钻了钻。
“还是他老婆,不依不饶。这个马清水在国有企业的老板里有点儿名气。现在要退休,去个什么协会。据说,和他同行的企业领导对他也有反映,说他经济上不干净。刘毅民觉得应该再仔细查查。就是从保护干部的角度出发,也应该这么做。再说,他的审计要开始了,你们可以配合审计调查一下,要是因为经济问题……”
“喂呀!”李国雄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家乡的惊叹语,暴露出他的农村出身,“杀人!那就严重了!”
“是啊!虽然诬告的很多,可不查也不行。再说,他老婆说用的是国外的毒药,咱们的医院检查不出来。可也真难住了咱们的医生,连法医也不敢否定一定没那种药。你安排人查查。”
“我看这事没啥查头,一个女人发神经病。不过,局长这么命令我了,我就干呗。”李国雄笑着说。
二 撤回告状
古洛又赋闲了。上次的案件让他跑了好多地方,胡亮说简直是超负荷劳动,但他很高兴。“在观光中破案,简直和我表兄波洛差不多了。”可自那以后,胡亮就再没来过。他心里恨恨地说,胡亮是人间蒸发了。现在这个词很流行,据说是从日本传来的。于是,就像流行歌曲中那个无病呻吟的女人唱的那样:忧愁包围了他。他不住地唉声叹气,老婆问他,他也不说话。他发现自己是真的不想说话,于是,就担心他得了比流行歌曲还流行的抑郁症了。不过侦破需要他有许多知识,所以他也知道他根本没有抑郁症的症状,可还是担心。
“今晚,喝点儿酒吧。”妻子身体越来越好。岁月似乎进不到菜市场和清晨的树林。
“嗯。”古洛最近睡眠不好(真像是抑郁症),正吃着一种叫做三辰的安眠药,那药绝对禁止喝酒。这两天他好多了,没吃药,所以,妻子看他怪可怜的,就买了一些啤酒。
吃着红肠,喝着啤酒,多么好的生活。要是平常古洛会闭着眼睛仔细品尝那红肠浓郁的香味和啤酒清冽的甘甜,还有这些炸花生米、凉拌黄瓜、酱肉,都是他最喜欢吃的。
“没买着小肚。”妻子带着笑意看了古洛一眼。
古洛不说话,喝着闷酒。
“你这是怎么啦?你看人家,不,就看看我吧。退休多好,没有压力了,不累了,我现在都很少看表。你还要咋的?想干一辈子警察呀?”
古洛连头都没抬一下。
过了一会儿,妻子说:“你倒是说话呀。怎么这么无精打采的,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古洛看看满桌的饭菜,都是他爱吃的。他很了解妻子的苦心,也挺受感动的,再说,他现在真是有些老了,心软了,尤其是对妻子。
“我……那个……”他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出个理由,“写我的那个作家费克申,你知道吧?”
“我咋不知道。写了好多本关于你破案的书。”
“最近……”古洛忽然放大了声音说,“他没再写我了!你知道吗?这对我刺激有多大!”古洛像是真受了委屈一样,脸上的表情很是悲凉,妻子真的就相信了。“不是说还没找到出版社呢吗?”
“你听他说了?”
“我是听你说的。”
“我没说。我也不认识他。”
“上个案子,他不是还写了吗?叫啥?挺吓人的名字。”
“没了。那以后就没了。那本书还没出呢。你说,我能高兴吗?”
“这有啥不高兴呢?人家不愿意写你了呗。”
“所以说,我伤心呐。”古洛发现有块纯瘦肉的酱肉,赶紧夹起来放进口中。
“那可咋整呢?”妻子真的发愁了,“要不,我去找找他?”
“上哪儿找去?你上哪儿找去?他在北京,我都不知道住在哪儿。”
“咱们做公安的,还怕找不着他?”妻子很有信心。
“算了,认命吧。”古洛故意有气无力地说。这让妻子更着急了。
古洛和妻子过了大半辈子,他从来不知道妻子似乎有种特异功能,一旦她有了难事或者不高兴,就准会有人或好事降临。
门外的走廊里似乎有人的脚步声,古洛虽然装作一副对这个世界绝望的样子,但耳朵却竖得很高。他对声音是很敏感的,对熟悉的人的脚步声基本都能判断出来。这个声音是熟悉的,但他连猜都不敢猜,生怕万一错了,那种颓丧和绝望会让他心情不好到摔些东西的。
门铃响了,古洛的心就像俗话说的,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他闭上眼睛,都要晕过去了。“万一是收什么电费水费的,我岂不是‘狗咬尿泡——空欢喜’了。”妻子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很实际,再说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就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古洛紧张地扭过了头。
“哎呀!是小胡呀!”
古洛内心不仅是一块石头落了地,而且还长上了翅膀飞了起来。可他拉着脸,不动声色。
“吃饭呢。我赶得真巧呀!”胡亮大大咧咧地说。
古洛依旧沉着脸,没有说话。
“你这是咋的啦?小胡,胡亮来了,你们也不喝点儿?”妻子笑着说。
“喝啥呀!咱老了,老到没人搭理了。”
“怎么?怨我这段时间没来看你?”胡亮笑了。
“我知道你的借口,太忙。”
“要不说你是神探呢。我的借口你都能替我想出来。”胡亮嬉皮笑脸地说。
古洛也笑了:“坐!我这儿有啤酒,白的也有,玉泉大曲,好酒!”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胡亮笑着坐了下来。
“我给你拿副碗筷,再给你做俩菜,你们爷俩好好喝一顿。”妻子喜欢胡亮,老说:“这孩子有礼貌!有礼貌比啥都强。你说呢?”“赫尔岑说,礼貌比学问更重要。”古洛马上就卖弄起他的文学修养了。
“来干一杯!”古洛举起玻璃杯。胡亮一饮而尽,吃了一块酱肉。“好吃。这味道真正。让我好好品品。”胡亮现在吃饭也不狼吞虎咽了。“嗯。”他闭上眼睛说,“醇厚,香,没一点儿油腻味儿。瓤和外边一个味儿。做得好!”
“嗯。自个儿家做的,我还帮了手了。”古洛自豪地说。
“是尝味道吧。”胡亮笑着说。
“品尝是最大的本事,是最重要的工序。”古洛也笑着说。
喝了几杯酒后,古洛说:“你这些日子没来,你知道吗?现在时髦词管这叫‘人间蒸发’,这词肯定是酒鬼想出来的,只有酒精才能蒸发嘛。还有就是农民说的,土遁了。农民以为有些动物可以从土里逃跑。”古洛一边卖弄着,一边看着胡亮的表情。
胡亮笑着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又有事干了。”
“有啥事儿?”古洛装出冷冷的样子,“那些抓个小偷的事我可不干。”
“不是。可你说大呢,现在也看不出来……”胡亮皱起了眉头。这是古洛最爱看的表情了,当然不光对胡亮。平常胡亮爱装出这个样子,可这回不是的。
“说说看。”古洛夹了一筷子黄瓜放进了嘴里。
胡亮就把马清水的事情说了一遍。
古洛沉吟了一会儿,说:“要是何梁是正常死亡,那连个案子都算不上。”
“是啊。可是,纪委的刘毅民让查。你也知道这个人,很倔强,也很认真。”
“我不光是知道,而且认识。他和我老婆是亲戚,还是很近的亲戚,我老婆的堂兄。”
“噢。”胡亮恍然大悟,他想起古洛的妻子姓刘。
“你不要小看他了。这个人挺有点儿头脑的,他一定是察觉到什么了,但由于保密,又不能跟公安局说。”
“让你这么一说,这事儿还有些意思。”
“嗯。可能很有意思。”古洛举起了杯,看着胡亮把杯子里的酒喝光,自己只喝了一口,说,“李国雄是让我明天去局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