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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伯英见她没有一丝妒嫉,摇头苦笑道:“我在半个小时前,刚跟蒋宝珍决裂了,把一切都说清楚了。正是因为罗子春,虽然她是被利用的,我也不原谅,就此分手,了断一切恩怨。”
沈兰吃惊之下,隐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欣喜:“你舍得?”
武伯英非常敏感,察觉到那丝惊喜:“怎么舍不得,我和她,纯粹是逢场作戏。宣案完结之后,我打算和你复婚,现在必须和她断绝关系,给将来做打算。”
沈兰隐藏得很好,冷脸道:“当时,提出离婚的是你,现在提出复婚的也是你,什么都是你主动。为什么我们的婚姻这么糟糕,就是因为你在什么事上,都总要占据主动。我们一复婚,必定暴露身份,必定会有人找后账。不说我个人愿不愿意,难道你不想再为组织工作了,难道你想让我也放弃给组织工作?”
武伯英被话呛住,回味过来垂头喃喃道:“是呀,我们俩,只有分开,才能安全。”
沈兰看着他的头顶道:“为了罗子春的死,你生了很大的气。之前为了王立的死,你就很愤怒。为了宣侠父之死,你也难以控制自己。我能理解你,你有最真切的体会,就有最刻骨的仇恨,你要报仇,你要报复。但组织密查宣案,不是为了报复,而是要遏制反共潮流。不是为了纯粹揪出幕后主使,而是要揭露丑恶嘴脸,达到团结抗日的目的。西安事变你亲历过,党的态度和目标你也清楚,这次事件也是个小西安事变,可以作为你行动的指导和参照。”
武伯英默默点头:“我现在更加明白,密查的真正意义。这次死的人再多,也比不过日寇杀的中国人万分之一。以斗争促团结,这是最终的目标。”
二十七
武伯英回到静思庐,胡宗南正在等他,看来情绪不错,根本不问约会结果,不在乎男女之间的事情和情事。得知他还没吃午饭,连忙吩咐副官通知军需官,叫厨房立刻做一个人的饭菜。等饭菜当口,胡宗南趁着无人,掩不住心中高兴,轻声道:“吃午饭的时候,戴笠打电话来了,说了个非常好的消息,我一直等到现在,就是想赶紧告诉你。”
武伯英立刻想到侯文选,还明知故问:“什么好消息?”
胡宗南知他装腔作势:“你最担心的事,现在有了分晓,那个侯文选,真的赶到了武汉。今天上午,到军统的汉口临时驻地,大吵大嚷,讨要他密裁宣侠父的奖金。劝都劝不住,站在院子里大哭,声言要用煤油自焚,替军统千万个秘密特工争取利益。”
武伯英听言放下心来:“也难为他了。”
“事情就这么凑巧,武汉快保不住了,按照焦土抗战的战略,着戴笠负责组织收尾事宜,直白说就是放火焚城。戴笠正召集与此有关的党政军各界人员,商议步骤,拟定计划。侯文选一闹,来开会的几十个人,中央各个部门的都有,全都知道了。你的计策,真是妙啊,戴笠当时下不了台,想捂也捂不灭。当面答应侯文选,好言劝慰,一定会让你在西安,妥善处理此事。”
武伯英笑了一下:“估计武汉也有人,在指点侯文选。”
“我也觉得是张毅,他这个人,表面做事死板,心里点子很多。要不然,戴笠怎么会派他回西安,来处理这摊子事情。他一直说宣案和军统无关,如今丁一被牵扯了进来,看他还怎么说。”
“那他有没有问,丁一被捕的事情?”
“没有,估计已经知道了,但是不敢问我。他已经安排张毅,带着侯文选,搭乘顺路飞机,下午稍晚一点就来。”
武伯英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又担心起来:“戴老板给你打电话,估计给别人也打了,就算他没打,也一定会有人通气。我怕张毅一来,就和对方拧成一股,如果这样,他们两个来不来,都是一样。”
胡宗南也意识到了纰漏,明白他在要自己的支持,凝眉想了片刻,展眉道:“你现在弄得我,也是骑虎难下。本来我从不插手地方事务,但这次却不得不过问。我的部队移防西安后,西关机场就交我防卫,我马上下令,立刻对西关机场实行军事戒严。这样张毅和侯文选一来,径直接到静思庐,他们想弄过去,也没有了办法。只要来了,我有办法,让他保持公正。戴雨农认我,他认戴雨农,不怕控制不了。”
武伯英感激点头:“我想给葛寿芝打个电话,可能他已经知道了侯文选闹事,但一定不知道张毅要来。只要我请求,再说军统派了张毅,他一定也会来。这次我密查宣案,是他推荐,总裁点名,军委派遣,两统委任,最后关头必须有他在场。而且两统元老都在场,我们把案子整个翻出来,对内对外都能站得住脚。”
胡宗南略微考虑:“好,他们和你在我这里,进行三堂会审。我前面接连两天,忙完了军事会议,就在静思庐给你坐镇。你要演包公,我就唱八贤王,拿着金锏给你助战。”
武伯英去书房打电话,果然预料之中,葛寿芝虽在重庆,却已经得到了侯文选闹事的消息。听说张毅来陕的消息,他立刻表示也要来,还是一贯的自傲做派,说不需给徐恩曾请示,自己安排飞机最迟明天中午到达。打完电话出来,胡宗南坐在原地等他,军需官带着勤务兵,已经把饭菜布在了茶桌上。自己打电话是有些专心,却没有听到一丝碟盘声响,这是胡宗南的细心安排。这个细节让武伯英感动,面露感激看看他,笑得很感慨。
胡宗南发现了他的感激,却故意不在意:“快吃吧。”
傍晚从武汉到西安的飞机,运送一批军用物资,张毅和侯文选是搭乘旅客。军用物资是胡宗南部队所需,机场又由他的部队守卫,起飞和降落的信息,他自然在第一时间得到。小雨还在下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大起来的意思。他又给机场增派了一个连队,协助守护部队戒严,武伯英带着两辆汽车到机场时,在门口看到了梁世兴,应该就是他的连前来参与警戒。
机场戒严级别较高,以至于徐亦觉和两辆轿车,只能停在公路边。他得到了张毅前来的消息带人接机,却连大门都不能靠近。武伯英一行的三辆车,胡公馆卫队长坐第一辆,在大门口稍一迟滞,问明情由都没有检查,就被放行进去。徐亦觉远远看见,更觉得心中不平,张毅是自己的知遇者,自己是张毅的器重者,居然连面都见不上,有些凄凉悲哀。
偌大的机场无一架飞机停泊,中国可怜的空军力量,连排场都摆不起。武伯英站在候机棚里等了片刻,灰白云层里传来沉闷的轰隆声,地勤人员打开跑道指示灯,又将降落信号灯打开。跑道路面使用最好的柏油,雨水冲刷后黑如松墨,衬着机场里水漉漉的青翠杂草,被灯光照得晶晶发亮。“呼”的一声,沉闷的轰隆声被释放出来,变成了尖锐的啸叫,随之飞机冲下云层,自南朝北慢慢降落。飞机一落地面,轮胎发出巨大的撞击声,机身也是一颤,呼啸着沿跑道滑行,将地面雨水卷起细密的水雾,在尾后漫散开来,就像拖着烟尘。
地面湿滑,飞机比预计的多滑行了几十米才彻底停住,四五个地勤兵把钢铁舷梯推动,撵上机身安放停当。武伯英和卫队长跟着他们,走过去守在舷梯旁。随机搭乘了七八个人,都不认识,最后走出来的是张毅和侯文选。张毅还是老样子,鼻子歪着,气色好了不少。他的公正全国有名,谁又说这不是一种策略,一种故意不合时宜、异于同类的生存办法。他正是最难对付的人,看着迟钝却透着心计,所谓大巧若拙;看着善良却隐着残忍,所谓笑里藏刀;看着无能却应付自如,所谓云遮雾罩。侯文选跟着下来,哭丧着脸,似乎从飞机降落的恐惧中还没有回过味来,落了地终于有些踏实。不知等着自己的是何种结局,肯定不好,心里没底,倒宁愿永远飞在天上。
张毅和武伯英是老相识,首先认了出来,冲他挥挥手,“噔噔噔”快步走下来。前面的人下完了,武伯英身子更加靠近舷梯,左手把伞举高罩住张毅,右手伸手把他胳膊扶住。张毅也顺手握住他的胳膊,下到地面还不分开,表达着比握手更亲密的肢体语言。“武专员,谢谢你来接我,有劳了。”
武伯英笑笑,看看侯文选。“客气了,应该的。”
张毅左右看了看,都是不认识的人:“徐亦觉呢,不是说他来接我吗?”
“他们在机场外面,进不来。本来我也进不来,因为代表胡总指挥,这才进来了。赶快上车,别淋湿了。”
张毅被武伯英双臂一送,不由自主朝汽车走去:“去哪里?”
武伯英看了眼停在身边的侯文选:“胡公馆,总指挥接风洗尘。”
张毅看了看机场围墙外边,有一丝怅然若失:“好吧,走吧。”
武伯英陪在张毅身边,给他打着雨伞在湿地上走。按照事先安排,两个卫兵上来,跟在侯文选左右。武伯英边走边侧头看了侯文选一眼,他以为要给自己说什么,赶紧探询地看着,伸耳朵倾听。
武伯英却说了句无关紧要的:“第一次坐飞机?”
侯文选没想到是这句,迟疑一下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是,是是。”
众人走到第三辆轿车旁,两个卫兵把侯文选留住,请他坐了进去。第二辆车武伯英陪着张毅坐进去,卫队长走到第一辆车上去,然后整个车队出发。车队驶出机场大门,武伯英还远远看见了徐亦觉,仍然站在车旁,远远朝这边望着。他没打伞,被雨淋得有些狼狈,头发贴在额头上,身上也已精湿。不知张毅看见徐亦觉没有,武伯英也没提醒,车队向南拐,绕道南门去胡公馆。
张毅在车上一言不发想着心事,似乎在思考怎么应付现在的局面。武伯英不愿打断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一切都基本明了,就剩个解决,言多必失。张毅想得有些入神,直到在董子祠院中下车,才发现第三辆车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赶紧询问。武伯英说胡总指挥要在饭桌上谈事,侯文选职务太低又有嫌疑不宜在场,直接送他去一师,已经安排好了款待。张毅听完默默点头,知道对侯文选的款待是什么,也不知对自己的款待又是什么,心中升起一股被劫持的味道。
接风宴只有三个人,胡宗南居中,张毅在右,武伯英在左。胡宗南非常礼貌客气,只是介绍私人厨师的拿手菜品,关照张毅吃好喝好。间或也说些时事,多是战局和军事,绝口不提眼前的宣案。最多也说说和戴笠的特殊关系,回忆过去一起合作,摆弄现在友谊长久。武伯英只是静听,间或微笑表示听懂。
张毅终于憋不住了,停箸搁盏用手巾擦了嘴角。“总指挥,鄙人这次回西安,你也知道,就是为了宣侠父失踪一事。我不知戴局长怎么和你说的,既然你这么安排,我来就是客人,只能客随主便。”
“没什么安排,就是因为和戴雨农的友谊,把你西安之行照顾好,尽地主之谊。”
张毅苦笑了一下:“虽说现在两个当事人,侯文选和丁一,一个半都是军统,我也可以不来。我已经到了局里,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完全可以不管这边。但侯文选是我发展的,他牵扯出的丁一,也是我栽培的,不来不行。明人不说暗话,原来我在西安,去年冬天就有人,要求我收拾宣侠父,我一直顶住压力没干。顶到今年春天,我调去局里,夏天就出了这件事。如今责任落到了军统,我不来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