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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云甫感觉在分配赃物:“每一组,必须有我们一个人陪同,我陪你这一组。”
武伯英苦笑了一下,重新翻开报告,点了点正文第一段伍云甫的名字:“那我要问你呢?”
“那你就第一个问我好了。”伍云甫毫不让步,“另两个组,我让与此事无关的同志陪同。两个昨天从延安过来的,在西安中转,属于不必接受询问的人员。”
武伯英想了想,把报告放在办公桌上,默认了提议。然后拉近椅子,将左侧身子倚在桌边,拿过一张白纸,从笔筒里抽出一根铅笔,一手翻着报告,一边给纸上摘抄人名。伍云甫凑近观看,见他把报告提到之人分为三组,分别誊写在纸页的顶、腰、底部。伍云甫将嘴附在他耳边:“我也是为了你们好,找个人陪同,能够缓冲。话不投机半句多,略有争吵,拔枪毙你们的人都有。”
武伯英似笑非笑看看他,又看看属下们,拍了拍纸页。“必须保障我们的安全,我们可都没带枪来。打死我们一个,这个案子也不用查了。和宣侠父扯平,你们也就别再交涉了。”
“言重了。”伍云甫软钉子碰了软钉子,嘟嘴思索了片刻,然后狠狠点头,“我把人集合起来,先进行教育,再去掉武装,然后再谈。还有这会子不在七贤庄的,我也想办法叫回来,朝后排,你们先谈在家的。”
武伯英把纸页撕成三个纸条,分别给了另外两组,抄写人名时,他把有希望得出新线索的人留给了自己。“伍处长,安排三个房间,要离得近,对于新问出来的情况,随时可以商量。”
重新询问开始,武伯英这组就在处长办公室,伍作陪,罗记录,查问八办中层以上领导。伍云甫推测的糟糕场面果然发生,尽管之前已经详细交代,介绍了调查组的功用和目的,但另两个办公室传来的怒骂声还是不绝于耳。汉奸、走狗、刽子手,虽不是最臭的骂口,却是最狠的骂法。中层以上领导修养较好,但每每被问到敏感处,也是咬牙切齿出粗气,眼睛瞪得要吃人。其间一个办公室还起了小冲突,伍和武过去劝解,略微商量后,干脆换个方法,由陪同的八办干部来问,破反专署的旁听和插话,矛盾不易激化。晚饭前基本问完,武、伍稍微核对,与报告相比并没有出现新情况新线索。
宣侠父的人像,被他的同志们用语言刻画得愈发清晰。貌奇早慧,十七岁考入浙江水产学校,二十一岁以第一名成绩公费留学日本。在日期间接触马克思主义,觉如夏日嚼冰般痛快,回国革命成为第一批中共党员。民国十三年考入黄埔军校一期,不满蒋介石治校方针办法,在学兵中带头反对并扬言开除校长,反被开除并获得了“黄埔四凶”之首的美名。随后赴冯玉祥军中反蒋,因冯归蒋而被礼送出境。又回家乡诸暨发动农运,取得了全县减租抗租运动胜利。到上海加入左联,口诛笔伐;赴察省鼓动抗日,联合冯吉;回上海负责特科,协助潘陈;渡香港组建华盟,反蒋抗日。最近的两次大事变,都少不了他统战的身影,“两广事变”后就任李宗仁主力部队政治高官,“西安事变”后就任八路军高级参议,利用师生、同窗、同乡关系,想要攻克蒋鼎文、胡宗南的顽固堡垒。他是个和陈赓一样的反抗式英雄,看看先天不足的黄埔系徒子徒孙,宣侠父在武伯英的心中越显高大。不管是谁密捕或绑架,他一定会激烈的反抗,这是武伯英想象的场景,也因此感觉不妙。出于秘密需要,实施者一定会让宣侠父就范和闭嘴,非采用取命的办法不可。武伯英虽然在胡面前推测宣已死亡,却还存着一丝生望,但现在连那一点希望,都无法保有了。
宣侠父甫从香港抵达西安,就有与众不同的做派,特立独行的行事。为了方便与国民党高级干部来往,他不住八办而单独租住平民坊五号,几乎成了在陕浙籍军政官员的俱乐部。也与留陕西北系、东北系官员和军官打得火热,有时候让人都忘了两党界线,八办只好派人秘密租住在他旁边,既是保护也是监督。以至于七月三十一日夜间失去踪影,到八月一日下午密住警卫才感觉他被绑架。他很注重仪表,头发总是梳得一丝不苟,衣服多以西装为主,成套搭配显得很有品位。国民党官员异常注重衣着,除了军装制服,都以西装为主并非常讲究,宣侠父就投其所好,群聚其间。他有一套白色西装,搭配白色皮鞋,从香港专意带来,有时穿戴上街,挂着金质怀表,时髦前卫,非常扎眼。
吃晚饭的时候,伍云甫竭力挽留,武伯英盛情难却,只好带着手下进了八办食堂。前来就餐的八办人员,对他们没有一个好脸,白眼加冷面。坐在餐厅一角的专署人员都十分尴尬,幸亏有伍云甫陪着,不然恐怕都会有人啐到碗里。武伯英情绪低落,似乎为了这种待遇,似乎为了一无所获,似乎为了别的什么,心不在焉,情绪复杂。没吃多少就草草结束,放下碗筷武伯英突然回神,对伍云甫说:“还有几个人需要问。”
“谁,不是自查报告上的吧?”
“就是报告上的。”武伯英嘴角微狞,“有一段写着,七月三十一日下午,庆祝八一篮球赛,八办和采办赛球,请宣侠父做裁判。显示他从体育场离开后,再无人见过,他最后公开露面的地方,应该有线索。篮球赛少不了人,打球的,看球的,都是人。”
采办就是老的红军采办委员会,在张、杨时期秘密建立了起来,负责在直辖市西安这个陕甘宁边区唯一的窗口,采购军需物资,组织油料枪弹,至今未撤未并,比八办成立还早,与八办并存。伍云甫撇嘴不悦:“那天的人,少说上百。”
“宣参议个子大,能当裁判,一定也喜欢打篮球。倒是不需要问观众,我只要双方打球人员,里面应该有他的球友。不管那天来没来,刚才问没问,明天上午集中在一起,再询问一遍。”
伍云甫受了启发,默默点头。
众人从饭桌旁起身,武伯英拍拍赵庸的肩膀。“你们四个,明天就不参加了,你们年轻,我不愿意你们再挨骂。去到黄楼周边,找个租房的地方,四间房子每人一间,由我出租金。独院最好,如果找不到,就两人住一间,必须住在一起。你们没有家眷,也住惯了军营,合住应该不算问题。蒋主任已经同意了,直接找邮政局,给你们安一部电话。找到房子,立刻搬家,从一师营房搬出来住。回到师部,顺道把车门上的字拿军漆刷掉,不管将来回不回去,现在脱了军服,留着那个不合适。给你们两天时间,处理这些事情,然后回来,领八月薪水。在部队,月末发饷,我这里,先领饷,后干活。”
四个军汉对这一番言语,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带着疑惑句句答应,听见要提前发薪水,没有一点疑惑,甚是感激。
西安盛夏的晚饭后,天光依然明亮,太阳沉落后带走了明艳的热气,变成了暗涌的热浪。巴克车子离开七贤庄,径直朝西回了武宅。王立早准备好了晚饭等待,等来的却是吃过饭的归人,热望被浇了冷水,难免不高兴。武伯英心情出奇的好,自知得罪了少年,态度讨好,说话奉承,甚至主动提出:“你自己先吃,吃完了,给我把药一擦。”
“你现在有司机了,让他给你擦。”王立不买账,自顾去吃晚饭。
武伯英哈哈大笑,不再管他,叫上罗子春,到西厢房南侧的夹道里去冲凉。夹道里是武家的私井,青石井台,榆木辘轳,缠着牛皮筋绳,吊着铁皮桶。井不太深,两丈之下就是水面,因为有井,夹道特别阴凉潮湿。武、罗脱了个赤条条,绞一桶水上来,站在井台下,轮番用铜瓢给身上浇凉水,痛快淋漓。
罗子春看看武伯英的裸体:“君子坦荡荡。”
武伯英笑道:“卿本洁来还洁去。”
罗子春浇完一瓢递给他,话题立刻还俗。“你给赵庸说领八月薪水,有没有我的?”
武伯英接瓢看他一眼:“当然有啊。”
“太好了。”罗子春高兴地推着汗油,“钱咋来?”
武伯英给身上浇了一瓢水,痛快地轻叫一声。“徐亦觉答应了,明天就能兑现。”
“有这么快?”
“那你要看哥哥如今是什么身份,破反专员,他再啬皮也不敢拖延。”
“就是,宣侠父这案子,不管主使是谁,但弄这事的,肯定逃不脱徐亦觉和刘天章。警察局和保安队不行,干不了也不让干,不是军统就是中统。”
武伯英欣慰地看看他,闭眼把头发里的水全捋到脸上。“奇怪的是,戴老板和徐老板都不知道。婊子蜷暗钱,没给老鸨交。骡子你按你想的说,嫖客是谁?”
罗子春接过铜瓢,见桶里水已不多,把瓢放在青石井架上,干脆将桶举起来,兜头全浇了下去。“除了蒋鼎文就是胡宗南,除了胡宗南就是蒋鼎文。”
武伯英看着水流从他身上淌到脚面,又流入了砖墁水筒眼子,轻轻摇头而笑。罗子春睁开眼睛,武伯英只剩相信的表情。罗子春桶不落地,上井台上拉过铁索子,把桶系子按入捏钩子,放了下去。
武伯英问:“你是不是要急着用钱?”
罗子春答:“就是。”
“够不?”
“不够。”罗子春心中即刻涌出感激,他不问干啥只问够不,就据实回答,“老处长,给你露个底。刘天章一上任,就搞了个非常强硬的土政策。凡是有家室的不问,还没结婚的一律不许结婚。要结婚只能等到抗战胜利以后,他妈的多么冠冕堂皇,无国不成家。我有个相好的姑娘,读中学结识的,只好挂着。我愿意跟你,也有这个原因,想逃脱这个规定。”
武伯英看着飞转的辘轳更加心安,他老实说出深层次的原因,更觉得完全可用。“刘天章也没成家。”
“他是没成家,我看他也不想成家。可我就只剩下一娶了,商定的婚期就这么泡汤了,又得重新追节、纳礼。薪水全用在了拴她的心上,实际她的心在我这里,拴的是她家人的心。抗战什么时候才能胜利,越来越遥遥无期。想秘密结婚,可她娘家不答应,要个明媒正娶。其他未婚同仁,就只好偷着去玩女人,我做人正气,不玩女人。”
武伯英看他绞动辘轳把,筋绳吱吱响着,一圈圈缠在辘轳上。“刘天章也不玩女人。”
“他有理想,不代表我就没理想,成家和立业并不矛盾。这铁律一出,我人生大事,就风吹日晒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三十六糊涂七十二迷糊,就怕她拗不过家人。这可说不来,女人心,海底针,虽然多情,却也善变。”
武伯英刺啦一下口鼻,想起失踪一年多的沈兰,指指刚打上来的新水,转身过去,把瘦得隐约呈现骨头的后背朝向他。“给我从头到尾,来个痛快的。”
八号上午,武伯英带罗子春到八办继续调查,打球的十几个人,已经被伍云甫集中到小会议室。他让大家再回忆当时的宣侠父,并且可以讨论,不急于发言。众人窃窃私语,回忆宣侠父当日的反常表象,挖掘出来不少,但都没有意义。有些关于宣侠父较早时日的活动,有些关于他吹哨偏向的,还有把更早前的事混淆了进来,自己又立刻纠正,没有有用的线索。
几个自觉得线索重大之人,先后郑重发言,不光武伯英觉得乏味,伍云甫也觉得无意义。最后只好宣布解散,就在众人起身鱼贯而出时,武伯英突然指着走在最后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