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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连连推辞,“这怎么好意思呢,你且留着自己喝就是。”
“绿茶我很少喝,平日里喝的都是红茶,白搁在我这里,好好的茶叶都放陈了。”睡莲将茶包往青莲怀里一塞,此时朱砂取了一个剔红芙蓉花长条匣子来,睡莲接了,递给青莲,说,“里面是我在成都老宅时,自己做的薛涛笺,给姐姐写诗玩儿。”
“你自己做的?”青莲兴致勃勃的打开木匣,刚揭开盖子,就闻到一股芙蓉花的清香,但见手掌厚的一摞深红色的书签静静躺在匣子里,青莲翘着小指,轻轻捻起一张,赞叹道:“和市面上卖的截然不同,真真的精致,我那里舍得用它来写字呢。”
睡莲说,“这是我用浣花溪的水,木芙蓉的皮捣成浆做的纸张,用芙蓉花汁染的颜色,市面上卖的薛涛笺那里费这样的功夫呢。”
青莲眼中无限艳羡,“妹妹在成都真是过得如闲云野鹤般,还能自己动手做这些雅致的东西,我们在京城里,竟出门都难的。”
睡莲捂嘴笑,“那里就闲云野鹤了?昨夜七婶娘教训说我这些年尽学了些精致的淘气,如今回了府里,就要好好收敛性子,向各位姐姐们请教学习呢。”
两人喝着茶闲话了几句,待添饭准备在青莲杯中续第二道茶水时,青莲摇头阻止,起身站起笑辞,“妹妹还要去各房回礼,我就不打扰了。”
睡莲也没强留,命朱砂和添菜捧好匣子,换了大毛披风,“我要去三姐姐那里一趟,恰好顺路,我们一起走吧。”
两姐妹并行,一路有说有笑,从未冷场,在悠心院和华年居的分叉口时,青莲抱着手炉说,“妹妹得了空去我院子里坐坐,你不是爱喝红茶么?姐姐我那里有陈年的普洱,汤色红亮,妹妹去尝尝。”
睡莲谢了,姐妹告别。
三小姐颜品莲的居所,取李商隐诗“琴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之意,取名为华年居。
昨晚一夜大雪,今日天气放晴,可华年居多竹,瑞雪压弯了竹竿,竟有遮天蔽日之感。
所以睡莲行走在年华居的小径上,丝毫感觉不到阳光,深深然寒冷刺骨。
闻得琴声渺渺,似乎是一首鸥鹭忘机》,是淡泊名利,高洁之意。
行至厅堂门口,琴声放歇,穿着淡青夹棉比甲的丫鬟打起了门帘,笑道:“九小姐到了,我们小姐在书房呢。”
进了书房,品莲从紫檀独板雕西番莲下卷式琴案后面迎过来,书房烧着地龙火墙,温暖如春,品莲穿着玉白色驼绒袍子、雪青色百褶裙,松松用竹纹缎带挽着一个髻儿,半点首饰皆无。
睡莲暗惊:这那里是个即将及笄说亲的小姐,分明像在家带发修行的女居士嘛!
落座上茶,丫鬟捧着各色点心果子等物摆开,样样味道品相都比自己院子里好,睡莲想有母亲依仗就是不一样啊,若看不上公中的分例点心,可以差人另买,或者开小灶单做。
昨夜品莲房里的管事妈妈送来的是一件象牙雕梵文香盒,睡莲给每位姐姐的回礼都一样——均是自制的一匣子薛涛笺。
听闻品莲气质孤高,和诸位姐妹都不怎么来往,她又是莫夫人的女儿——这莫夫人和生母的死脱不了干系,生母离世时,这位三小姐已经开始懂事了,所以睡莲做好了冷遇的准备,打算稍坐一会,尽了礼数就起身告辞。
可出乎意料,品莲居然很热情的接待了她,吩咐丫鬟搬来脚炉垫在睡莲脚下取暖,还命人换了睡莲手炉里的银霜炭,添上新的。
同父异母两姐妹坐在临窗大炕上,品莲亲自动手给睡莲冲泡功夫茶。
品莲熟稔的一套焚香静气、叶嘉酬宾、火煮山泉、孟臣淋漓、乌龙入宫、悬壶高冲……之后,紫砂菊瓣壶里的茶水正好够两个酒盅大小的杯子。
品莲拇指食指扶杯,中指托杯,姿态娴雅稳当,对着睡莲微微颌首,“九妹请用。”
品莲这种托杯方式叫做“三龙护鼎”,也叫做“昭君出塞”,是打破隔膜、倾心交谈之意!想想昭君出塞可不是为了和平,平息战争么?
品莲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代表莫氏来向自己求和的?亦或是只是借着喝茶试探自己?毕竟她什么没说……。
尽管脑子思绪万千,睡莲仍是从善如流的拇指食指扶杯,中指托杯,和品莲一样来个“昭君出塞”,先闻香识茶、而后“喜逢甘霖”小啜一口,轻轻咽下“苍龙入宫”,茶液从胸腹直入丹田。
再啜一口,茶液聚于舌内,翻滚而下,如暖玉在口,泽润生香。
最后一口将茶盅喝尽了,此乃“香消玉殒”,轻轻将茶盅搁在茶盘上,这便是结束了。
须知这茶一口是“喝”,二口为“喜”,三口是“品”,到了第四口就是“呕”了。
稍不注意,就要被人耻笑了去。
睡莲心中暗呼:姐喝的不是茶,也不是寂寞,姐是在战斗啊!
撤了茶具,两人开始寒暄聊天,多半是品莲发问,睡莲答话。
譬如在成都老家住的习不习惯啦、族里有什么新鲜事啦、听说你身子不好才去蜀地调养的,如今可还吃着药?有什么喜好啦、饮食上有什么忌口或者偏好?以后姐妹们长住在芙蕖苑,互相宴请也是常有的事情。
睡莲拈无关紧要的一一答了,最后“多谢三姐姐关心。”
说了会子话,气氛渐渐淡下来,睡莲乘机告辞,品莲也没有挽留,说了些“有空过来品茶”等场面话,将睡莲送出了书房。
屋外脚步声渐渐远去,莫夫人从一架苏绣山水屏风后绕出来。
“娘,您觉得如何?”品莲问。
“你觉得呢?”莫夫人反问。
品莲缓缓摇头,“九妹妹在成都无人管教,本以为她是个没笼头的野马似的人物。但是从方才的品茶和问答来看,这个妹妹绝非池中之物。”
“真是没想到,这睡莲小时候和她母亲一样,是个再执坳别扭不过的性子。如今大了,性子硬生生的转了个弯,你七婶娘还真是个人物,将这野丫头调/教得极好。”莫夫人似笑非笑道:“如此甚好,有了这样的继女,杨氏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睡莲从竹林深深的华年居出来,行了一盏茶的时间,到了四小姐颜怡莲的悠心院。
和听涛园的大气雅致、华年居的幽深孤傲截然不同,怡莲的悠心院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
大到院落走向布局,小到一花一木,睡莲似乎都在哪里见过似的,悠心院丝毫没有出挑的地方,但也寻不出什么不妥来。
一切都板板正正,规规矩矩,亦如主人怡莲的穿衣打扮,谈吐举止。
怡莲会客在正厅,客客气气请了睡莲上座,倒茶上点心干果,赞过睡莲的薛涛笺精致,然后——两姐妹就闷头吃茶,半天蹦不出几句话来。
同样是庶女,四小姐青莲热情似火,七小姐怡莲淡的如同杯中的茶水……。
正想着,怡莲突然来了一句,“这水妹妹可曾喝的惯?我去年春天扫了梅花上的雪,统共得了两瓮,埋在梅树底下,今夏搬家时挖了出来,从南京带到燕京,又埋在院子里海堂树下,昨日刚取了出来。”
睡莲顿时暗生愧疚,原来这茶品的不是茶叶,而是水的味道!难怪会泡的如此淡!方才还以为怡莲故意冷淡自己,原来是自己不识货哇!
睡莲连赞道:“果然轻浮淡香。”
“那就再喝一杯,横竖瓮坛已经开封,也放不到明天了。”
怡莲给睡莲和自己都连续了两次水,一起用了些自己做的梅花饼,见睡莲吃的香甜,怡莲吩咐自己房里大丫鬟,名为湘月者,包了一包梅花饼给睡莲临走时带着。
回听涛阁的路上,睡莲想:怡莲对待自己,就是庶出姐姐对待嫡出妹妹的样板——距离不远也不近,客气中带着疏离。
29人无情继女雪中立颜睡莲一战狠继母(一)
携谢礼回拜完毕,已经到了午饭时间,睡莲胡乱吃了几口,就歪倒在炕上不想动弹了。
翠帛劝道:“小姐小心积了食,还是起来走动走动,写字绣花也行,奴婢给您支绣架分线。”
睡莲闭着眼,无力的摆摆手,“去泡一壶酽茶即可,这会子,我可是不想再动弹了。”
翠帛欲再劝,采菱进来了,后面跟着的添饭端着茶盘,添菜则拿着一对美人捶。
采菱客客气气对翠帛说,“姐姐跟着小姐忙碌了一上午,方才又伺候午饭,定是累了,姐姐且去歇歇,由我们来服侍小姐。”
翠帛踌躇片刻,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留下,只得行礼退下。
添饭倒了杯极酽的红茶给睡莲,睡莲捧在手心慢慢饮,采菱见睡莲脸色不好,便问:“小姐那里不舒服。”
睡莲长叹一口气,“腰酸,腿软,头疼。”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睡莲没说出来——心乱!
添菜舍了美人捶,笑嘻嘻双手交叉活动着,手指的关节啪啪响动,“小姐若不嫌弃,奴婢可以为您按摩推拿一番,保管会舒服些。”
“哟,你还有这个手艺。”睡莲暗想,这屋子里还藏龙卧虎呐。
采菱笑道:“添菜的手艺确实不懒,今天上午帮着我们(。。org)箱笼,见我总是拿手捏后脖子,她就给我按来着,一刻钟的功夫,脖子的酸痛就好多了。”
“你这手艺是向谁学的?”睡莲问。
添菜回道:“我老子娘教的。”
采菱忙解释道:“添饭添菜的老子娘,就是老夫人房里的管事妈妈,一直管着府里的针线班,叫做辛槐家的。小姐还记得罢?那年在成都老宅子,南京七老爷病逝,赶在七夫人扶灵之前到成都报丧的,就是她们的亲爹辛槐。”
是辛槐两口子!睡莲当然记得!自己刚来这里时,听到奶娘周妈妈和辛槐家的对话,辛槐家的几句话就逼得爱财如命的周妈妈乖乖献上冰种翡翠镯子!后来去了成都,七叔病逝,辛槐来报信,在老宅子里话不多说,眼不多瞧,表面是个老实人,实际上极会看人眼色。
辛槐在外院当差也就罢了,这辛槐家的着实是个精明能干的人物,母亲在时,她管着针线班;继母当家,她的位置依旧岿然不动。
难怪添饭添菜这对孪生姐妹会如此伶俐,虽说是二等,却也一点不比一等的翠帛差。也就是了,有了这对人精似的父母,女儿会差到哪去呢?何况她们还在祖母院子里调/教了几年。
可是,这么精明的父母,为何把一双孪生女儿送到她这座冷灶里当差呢?
睡莲百思不解,对着添菜点了点头,“你且试试,力道轻些。”
姐姐添饭对妹妹添菜使了个鼓励的眼神。
睡莲躺在炕上,采菱给她拆散了发髻,拿着温润的玉梳给睡莲通头,就这样一下下的梳着,脑筋舒缓了许多。
添菜捏着腿,果然是练过的,酸涩之感在她的手法下渐渐被驱赶出去。
睡莲舒服得很想学小猪哼哼,睁开眼就着添饭的手又喝了半盅酽茶,缓缓躺回去,似乎不经意的问道:“你们可还有兄弟姐妹?如今都在府里当差么?”
添饭说:“有个哥哥,在采买处当差。”
“哦。”睡莲口舌倦怠,像是要睡了,过了半刻钟,呼吸徐长平稳,定是睡熟了。
采菱对添饭添菜打了个手势,添菜收手,添饭从炕头抱来一床杏子红金心闪缎锦被给睡莲盖上。
待三人悄悄退下,睡莲猛然睁开眼睛:辛槐家的独生子在采买上当差,而府里管着采买的是继母房里最器重的杨嬷嬷的儿子杨全!
所以说,辛槐家的没有把宝押在一处,继母那边她也费了不少功夫,既如此,添饭添菜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