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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教养嬷嬷是曾经松鹤堂的大管事容嬷嬷的手下,也是叱咤颜府,连当家主母五夫人杨氏都不敢小觑的人物,何时受过被人打耳光这样的侮辱?
教养嬷嬷气的七窍生烟,但还是硬生生忍下来,没有回敬崔妈妈一巴掌,只是捂着脸冷笑道:“五小姐和咱们住一个院,隔墙有耳,崔妈妈这话传了出去,岂不是又让咱们小姐不好做人?”
“什么来历不明?五小姐是堂堂正正认祖归宗、颜氏族长亲笔写进家谱的大房姨娘生的庶女,现已经和应天府周知府大人的三公子定了亲事的,崔妈妈乱嚷嚷五小姐的身世,若因此坏了五小姐的婚事,你能担当的起?”
崔妈妈不甘被训斥,嘴硬道:“周家在南京,离这里远着呢,那里就能传过去,你莫要小题大做,故意吓唬我。”
教养嬷嬷冷冷道:“即便周家远在千里之外,五小姐可是和咱们住一个院子!崔妈妈对五小姐口出恶言,你叫咱们小姐以后和她做好邻居?”
哼,不过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庶女,整日无声无息就像隐形人似的,我才不怕呢,崔妈妈再欲反驳几句,被王素儿捂住了嘴拉了回去。
王素儿忙不迭的替崔妈妈道歉,还拿了消肿药给教养嬷嬷抹上。
王素儿低声下气的为了肇事的奶娘求情,求教养嬷嬷千万不要将此事告知颜老太太,否则自己一辈子都不安心,奶娘也是为了自己,一时气糊涂了口不择言云云……。
难怪崔妈妈如此猖狂,这表小姐未免太纵容护短了些,主仆情分归情分,可也不能一味相护,没了规矩啊。
老太太派自己来表小姐身边,就是为了教小姐规矩,防着崔妈妈把主子带上歪路,倘若自己不告诉老太太,等崔妈妈这番话传出去,或者以后出了事,老太太那里还顾得自己几十年的体面,肯定把自己扫地出门了?!
得罪了表小姐,丢了教养嬷嬷这个差事不要紧,顶多熬到表小姐出嫁,自己又可以当差了,可若
是惹怒了老太太……。
对比其中利害关系,教养嬷嬷深叹一口气捂着脸回房,夜晚乘着月黑风高,去了松鹤堂将此事如实回禀了颜老太太。
颜老太太闻言大怒,气得连参茶都拿不稳,连茶带盅摔在地上,连夜叫崔妈妈来松鹤堂问话。
崔妈妈自知东窗事发,抖抖索索来松鹤堂,直至天明,都没有回浣纱院。王素儿一夜没睡,坐等右等等不回奶娘,便在次日一早给颜老太太请安后,便跪下给奶娘求情。
颜老太太沉默片刻,没有理会跪地哭泣的外孙女,扶着彩屏的手去佛堂念经。
过了半个时辰,颜老太太睁开眼,问道:“素儿还跪着?”
彩屏回道:“是,奴婢怎么劝都不起来。”
颜老太太哀声长叹,刹那间,似乎又多了一把白发,良久,问道:“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崔妈妈?”
“奴婢不敢托大,不过——。”彩屏顿了顿了,说道:“奴婢觉得,如果表小姐能主动自行惩罚崔妈妈,无论轻重,老太太都可以网开一面,放崔妈妈回去继续伺候表小姐。但是,表小姐偏偏选择了求情,崔妈妈是错,表小姐念及主仆情分,贸然求情更事错,所以,崔妈妈是万万不能再留了。”
颜老太太点点头,“嗯,我也是这个意思,素儿太感情用事了,崔妈妈虽然忠心,但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越帮越忙,素儿偏又器重她,崔妈妈一天在她身边,教养嬷嬷就插不进手,形同虚设。唉,素儿旁事都还明白,可就是对崔妈妈言听计从,我不能由着她一错再错了。”
毕竟是自己外孙女的乳娘,颜老太太要留下面子,对外宣称是崔妈妈得了急病,不能留在府里,怕过了病气,将崔妈妈安置在北城昭回靖功坊罗锅巷一个小院里养病,这一养就是整整大半年!
半年过后,偏执愚忠、有些口舌不饶人的崔妈妈慢慢淡出了颜府人们的视线,崔妈妈“病好”之后,颜老太太“怜惜”她伺候了外孙女一辈子,特还了她的奴婢文书,去顺天府衙门消了贱籍,做良民,赏了纹银百两,许她住在小院子养老送终,还送了一个丫鬟,一房人伺候崔妈妈,这便是没有子嗣的妈妈嬷嬷们荣养的标准模式,当然,容嬷嬷那种有个争气的外甥除外。
崔妈妈在外,没有颜老太太允许,不得擅自进府看望旧主;王素儿一个闺阁小姐,更是不能轻易外出,颜老太太等于将两人隔绝开了。
不过到底是多年的情分,藕断丝还连,王素儿的贴身丫鬟蒹葭白露都是从成都带过来的,蒹葭前年嫁给府里一个小管事,预备将来作为王素儿一房人陪嫁到婆家去,所以王素儿有时候将一些银子吃食药材布匹等好东西托付给蒹葭捎给崔妈妈,崔妈妈也将自己做的鞋袜衣服等物托蒹葭送给王素儿。
颜老太太如何不知?只是觉得不能做的太过,伤了素儿的心,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心想只要这两人打不着照面,又有教养嬷嬷照看着,也无大碍。
——颜老太太到死都后悔自己当时一时心软,没有将崔妈妈斩草除根。
燕京北城昭回靖功坊,位处地安门附近,罗锅巷位处就在次坊中央,其附近的沙家胡同整条街都是燕京城买卖冥器用品店铺,所以权贵豪富之家不会住在此地,这里大多是平民百姓。
罗锅巷的一座一进小宅院里,头发斑白的崔妈妈指着院中小草亭下面的两个马扎子说道:“你要坐便坐,不坐就赶紧走。”
言罢,崔妈妈自顾自的坐在一个高些的马扎子上,从针线簸箩里拿出纳了一半的鞋底,借着落日的光芒,垂首继续缝起来,也不命小丫鬟上茶。
这位上门拜访崔妈妈的王夫人就是成都王老族长的四儿媳妇,按照辈分亲疏来算,她还是王素儿没有出五服的本家婶娘,王素儿早逝的爷爷,和王老族长是亲兄弟,所以素儿算是王夫人的内侄女。
四老爷是庶出,从小就不得宠,成亲之后早早被嫡母分了一份薄产打发出去,带着媳妇上京赶考,进士科最难考,四老爷这个在蜀地勉强算是才子的人物却春闱不中,盘缠将尽,差点要到卖妻卖女的地步了。
好在他能写一手好字,一纸好诗词,相貌堂堂,后来为了生计,不得不放弃科举,巴结上了永定侯,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个普通的清客,吟诗作赋帮助永定侯取悦附庸风雅的客人,其机敏善谈,渐渐得永定侯看中,聘为师爷,总管侯府文书来往,算得上是永定侯的心腹,王师爷的年俸和赏赐之物十分丰厚,也能在燕京买房置地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其妻王夫人从一个给人浣衣做绣活的洗衣妇,摇身一变成了当家夫人,过上了呼奴唤婢的好日子,她原本出身落魄书香之家,跟随丈夫游历,也过过苦日子,其见识谈吐很得永定侯夫人赏识,闲时经常下帖子请她来侯府说话解闷。
王夫人看见侯府奢华富贵,很是羡慕,心里起了攀亲的念头,无奈她大女儿已经出嫁,小女儿姿色才华平庸,根本入不了贵人们的眼,为人做妾她又不甘心——再说了,娶妾娶色,小女儿根本没那个条件。
不过善于钻营的人,永远都有法子。
王夫人听成都老家人说当初那个嫁妆丰厚的吓死人的同族妯娌已经故去,遗孤王素儿来了京城,养在外祖母颜老太太跟前时,心下顿时活泛开了:自己亲女儿相貌不行、才华不及、门第不显、家世不高,永定侯夫人当然瞧不上,可是若换了这位侄女呢……?
王夫人和王师爷一合计,决定从这个侄女身上谋取最大利益,倘若成功了,王家就是侯府的亲戚,而不是依附其生存的手机小卒了。
所以当永定侯夫人表示愿意先见一见王夫人的侄女时,王夫人以职业媒婆的口齿和手段将王素儿隆重介绍了一通,希望能卖个好价钱。
永定侯夫人一瞧,果然如同王夫人所说,品貌皆佳,又好拿捏控制,很适合当二弟媳妇,王夫人见“买者”点了头,心下狂喜,表示此事就包在自己身上。
王夫人还在成都的时候,与素儿她母亲也经常来往,那时候素儿还小,根本不记得这位隔了房的婶娘,可是崔妈妈却记得这位庶子媳妇,在崔妈妈眼里,王家曾经坐视族长家的姑太太逼娶素儿,吞没素儿嫁妆,全家上下都不是好人,因此对王夫人的来访不理不睬的,连客堂都让进,茶水也不上,就让王夫人坐在马扎子上。
受到如此薄待,王夫人面色不改,笑容依旧,跟着坐在对面的马扎子上,马扎子矮小,因此衣裙都沾上了草亭的尘土,她视同无物,先是道歉:
“说起来,当年的事都是我们的错,我那个不成器的小姑,贪婪成性,嫁到孙家后,就更不听我公公管束了,居然打算把我侄女要去给她当庶子媳妇,真是异想天开,我那时若还在成都,少不得打两个耳刮子过去!如同她和姑爷流放外地,客死异乡,家门败落,真是活该,可见朗朗乾坤,天理昭昭,欺不了世人!”
王夫人说的义愤填膺,仿佛当初被逼婚、被谋夺家产的是她自己似的。
崔妈妈头也不抬的纳鞋底,讽刺道:“唷!那多谢王夫人仗义执言了!我和小姐感激不尽!”
王夫人有唾面自干的厚脸皮,崔妈妈一番嘲讽,根本损不到她分毫,所以她只是一笑,继续说道:“今日我来,也是为了弥补往日的遗憾,如今素儿养在什刹海颜府老太太处,不缺吃穿,也不缺人服侍,样样都是好的,今天西城颜府大小姐出嫁,我也跟着永定侯夫人去观礼了,瞧见了素儿如今的品貌,啧啧,不是我有意夸自家人——素儿的品貌,和那个魏王妃真的不差什么!”
最后一句话说到了崔妈妈的心坎处,王素儿就是她的心头宝、这世上最完美的闺秀,什么五房九小姐睡莲,什么魏王妃如玉,都比不上自家小姐!
所以崔妈妈这次没有反讽,只是闷闷哼了一声。
王夫人见崔妈妈脸色有些和缓,便进入正题,说道:“当时永定侯夫人瞧了,顿时感叹自己膝下儿子们都订了亲事,否则——。”
王夫人故意一顿,清楚的看见崔妈妈手里的针线停住了,心知自己戳动了她的心思,继续循循善诱道:“唉,当时我也感叹,几年不见素儿那孩子,居然出脱成了天仙似的人物,当时我就说,我们王家也有这样人物,将来还不知谁家有福得了去。”
“永定侯夫人纳闷的问我,为何这样的女孩,至今都没有定亲呢?”
崔妈妈猛地抬头,是啊!凭什么自家小姐这么好的品貌,十七岁了都没有定亲?!老太太,素儿的那些舅舅舅母,难道偌大的京城都帮忙挑不出个好女婿来?!
都不愿意帮忙,图清闲袖手旁观罢了!七夫人最是可恶的!明知素儿和佑哥儿是良配,两人打小青梅竹马,天作之合,彼此都有意,可是七夫人贪富贵,硬是拆散了这对鸳鸯,娶了鸿胪寺左少卿的女儿做儿媳妇!
小姐左等右等,却等来这么个结果,如今十七了,都没说上亲事,难道要等到十八岁成老姑娘吗?可自己也没有法子,困在这个破院子里,若还在颜府浣纱院陪着小姐,舍得一身剐,也要去松鹤堂求老太太啊!
崔妈妈一时气愤,手里的针线彻底停了。
王夫人慢慢说道:“永定侯夫人这么一问,我还真不好回答,只得吱唔了几声,永定侯夫人又问我,愿不愿意把素儿嫁到侯府去——。”
崔妈妈立刻腾起站起来,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