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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想过自己的决定,几乎让穆槿宁面临生死。
听王谢说,正是因为她双手上绑缚的锁链牵连在床头,她无法离开火海,用力挣扎,才会导致双手受这么重的伤,不过所幸她身边的两个宫女和几位侍卫及时赶到,才不至于让她身体其他的地方被火烧伤。王谢也是在侍卫将她带到寝宫的时候,才命人费了许多功夫,将这一对长长的锁链取下。
他转身,望着王谢手中的锁链,后端被火焰燃烧地发黑,前端上血迹斑斑,他的黑眸之中迎来一片惊痛,大手一扬,示意王谢将这对锁链丢去。他再也不想看到这两条锁链——留着它们,只会无时不刻提醒他对她的残忍。
疯的人,或许不是穆槿宁,而是他自己。
他以为捆绑了她,就能让她不再做出任何伤神的举动,至少可以让她安稳度日,可却没想过,她几乎因为这一对锁链,他强加给她的一对锁链,惨烈地死在火海之中。
她是频繁让他盛怒,但他如何忘记,她原本的温柔婉约,明理懂事,善解人意?她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失去理智也绝非她所想,她连自己身处何地都不自知,任何事都不受控制,他远远应该对她体谅,宽厚待她,绝不会是宛若面对自己的敌人一般采纳如此强硬的方法。
他险些害死了她。
若是这场大火烧得更旺更快,若是侍卫不曾及时赶到,若是……后果不堪设想。
她还活着,他还能赶回来见到她,已经是上天对他最大的仁慈。
他的神色莫辨,黑眸宛若幽深不见底的深潭,扬起手,跪着的宫女太监都默不作声地退下,他才得以跟她单独相处。
对于他的残忍,世人都有评说,他也清楚他并非心软之人,只是从未像是如今这么悔不当初。他的性子原本就强硬坚决,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慎重思虑,跟他作对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此刻,他比任何一次还要后悔。
敛眉,他面无表情地将方才解开的白色纱布一圈圈重新缠上,不愿再看那些血肉模糊的伤痕累累。他的动作很慢,每每缠上一圈,柔软纱布都会缠绕在他指尖半响功夫,他似乎要等待片刻,才继续缠绕一圈,不像是他这般雷厉风行的性子会做的事。
但他还是在做。
他的动作放慢,也放轻柔,哪怕她身处昏迷,他也不忍她再皱一下眉头。
他不难想象,她被救出淑宁宫的时候,身上的衣裳都被火焰舔舐了大半,她想要逃离,却被绑缚了双手,无法夺门而出,沉重冗长的锁链,几乎要将她拖入地狱之火。她不想认命等死,该用何等的力气才会挣扎成这等惨不忍睹的模样,心中该备受煎熬,甚至是站在绝望的火海之中,那时候,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是只剩下对他的怨怼吗?!
他紧了紧浓眉,轻轻放下她的手腕,指腹停留在她的眉间,温柔推开她眉间的褶皱,看着她舒展开了眉头,他这才放下心来。
此刻的她,比任何人都更脆弱。
她笑着送他离开,她不曾埋怨他哪怕一个字,她心甘情愿接受他对她的惩罚和自私至极的决定,她苦涩至极地当一只笼中之鸟,含着泪看他拔掉她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
只因她也承认,并不逃避,她犯下的过错。
甚至,她认为那是她对秦昊尧犯下的罪过。
哪怕她还不曾治愈,她还是一个病人,她也要强颜欢笑,承认她清醒时候根本不会犯下的错,忍耐她不该忍受的委屈。
她并非囚徒,也并非奴隶,但却必须在他的面前压抑自己的心,过如此荒谬的日子。
沉默了许久,他只是坐在床沿,静静地握住她的柔荑,温热手掌包覆着她的指节,秦昊尧虽然看似平静,但内心却暗潮汹涌。
他当真陷入两难。
数月了,他的耐心已经花去大半,有时候的确将话说的太重,对她太过强硬蛮横,他已经铸下大错。
宫女稍后送来的晚膳,秦昊尧看都不曾看一眼,摆放在桌上,过了些许就彻底凉透了。
他从未怀疑过穆瑾宁于他而言,是无比珍贵的珍宝,他从未对任何女人如此上心和关心,若不是因为深爱着她,他何必如此嫉妒和不甘?!他不想让自己的感情落空,付出这么多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辈子绝不会眼看着她走入别的男人的胸怀。
他的黑眸一沉,俊美面容宛若雕刻一般,却也没有常人的喜怒,眉梢上浮现些许沉重和疲惫倦怠,他容忍自己闭目养神,却不曾深睡。
他放下身边等待处理的繁重国务,从下午到晚上,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等了整整一夜,直到过了三更天,他才察觉手掌中的指节有些许颤动,他蓦地睁开黑眸,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槿宁——”
只是一场空欢喜,她的双目依旧禁闭,尾指轻轻颤动过后,也不再动弹,秦昊尧沉默着再度闭上眼,眉头紧蹙,忧心忡忡。
就在不久之后,穆瑾宁幽然转醒,长睫拂动,在眼睑之下映出一片淡淡的黑晕,最终彻底睁开那双眸子。
清澈的眼瞳之内,宛若黑夜一般漆黑,没有任何动人光华。
若是凤凰涅槃,自从火海之中便会永生,她终究不一样,这一场火,几乎毁掉她的面目和性命。
她冷冷望着眼前的光景,虽是深夜,但内室还点着一支蜡烛,似乎只是为了照明,却又不愿太过明亮惊扰沉睡的她。
这儿,是秦昊尧的寝宫。
淑宁宫,或许早已在这一场大火之中化为灰烬,或许上苍用此等决绝的方式,断去她所有退路,为她指明了将来要走的路口。
这座皇宫,已经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了。
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挽留她。
她敛去眼底的寒意,淡淡睇着眼前的男人,他坐在床沿,她的右手落在他的手掌之中,仿佛因为连夜赶回来疲惫万分,眉头轻蹙,风尘仆仆。
这一幕,多多少少还是让她看着心酸。
或许她早些离开,才是对他的救赎。
他需要的,不是她这样的女人,只会成为他的拖累。他需要的是一个贤内助,能够处乱不惊站在他身畔,为他分担忧愁,嘘寒问暖的女人,而并非总是逼得他怒极生气,耗费太多时间,却又看不到任何成效。
他绝不会有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耐心。
迟早有一日会干涸枯寂。
她不想哪怕是安睡,他也总是生一抹防备之心,就像是此刻。
她会毁掉秦昊尧的命运,没有她,他才更像是一个帝王,没有这种无用却拖累的感情,他才能为大圣王朝开辟一个新的时代。
眼波一闪,她将眸光从他的身上抽离出来,她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他的人生太长,在她之后,总会遇着一个别的人。
而她……却无法继续承受下去了,她太累了,太倦了,她无法应付他的争执,无法接纳他的庇护,甚至无法眷恋他的爱意。
天还未亮,秦昊尧醒来,便看到她睁着眼幽幽地望着床顶,他喜出望外,俯下俊脸,凝视着她空洞的眼瞳,在她耳畔低语几句。
“你总算醒了,身子有哪里不舒服的,朕让御医来瞧瞧。”
她似乎这才回过神来,默默望向他眼底真心的关切,清楚他下面要说什么,她却言简意赅,开门见山。
“皇上不必对我惭愧——”
秦昊尧薄唇微抿,一抹宽慰的笑容一闪而逝,他沉声道,急着解释清楚:“朕是操之过急了,你有什么心愿,朕一定帮你达成,当然,绝不会出现上次的事。”
他要的是她全新爱他,他要的是一个爱人,一个妻子,而绝非是一个迫于无奈对他俯首称臣的女奴,他意气用事,让她心中难过委屈,如今也顾不得天子威仪和王族架势,他要她忘记前事,既往不咎。
穆瑾宁却有些不耐,眸子轻轻瞥过他毫无挑剔的棱角,嗓音低哑,因为在火海之中呆久了,烟雾熏坏了嗓子,说话的声音听来颓然冷漠。“你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皇上,只是你会答应我吗?”
秦昊尧当下就怔住了。
他在穆瑾宁的眼底,看不到一丝的柔和,她的眼神冰冷,宛若在今日就要斩断一切情缘。
他没想过她如此生气,也如此的……决绝。
她想要的,是离开皇宫,离开有他的地方,不再让他对她的霸道感情张牙舞爪,她要痛快地活着,不想要任何束缚。
他当然清楚,只是无法如她所愿。
“你一定要朕如此为难?”秦昊尧的嗓音无声变冷,方才的关切,消失无踪。他没想过等候一整夜,醒来时候,面对着穆瑾宁,却必须做出这样艰难的抉择。
他以为她还在生气而已。
当然了,换做是谁,险些不明不白死在这一场大火之中,谁都不会无动于衷。
“皇上不说这世上只有一个穆瑾宁么?”她噙着及其微弱的笑容看他,神态却陌生至极,她低声细语,嗓音破碎哑然,却还是每一个字,都重重击打在秦昊尧的胸口。“为何仅此一个的穆瑾宁要你为她完成夙愿,你还不愿依她?”
他短暂沉默着,在她看来,他是食言了。
但他不愿因为一句君无戏言,而松开手,让她走。
“你要朕同意你走?”秦昊尧陡然间沉下俊脸来,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眼底一片黯然冷淡,四个字,一如既往的霸道专制。“绝无可能。”
他若是同意她走,他便是放任她彻底消失,只因为他有这样的预感,只要她踏出皇宫,这辈子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到时候,他的心中只剩下虚无,放任她在宫外生活,假装两个人之间很早就擦肩而过的平静,这些……他做不到。
“朕已经昭告天下,封你为后,离那天只有五天了——”他不想在这么短暂的期限再生是非,敛去几分不快和阴沉,他让自己看来有些善意。
穆瑾宁的唇畔,浮现一抹冷淡至极的笑容,幽幽抬眸看他,一句话而已,却将彼此都拉入冰冷冰窖。“皇上在意的只有你一个人的颜面而已?他日臣子若是察觉我这幅德行,要皇上废后,岂不是更撕破脸皮?”
“你原来在担心这些,有朕在,当然不会容许他们挑剔你。”秦昊尧的语气似乎有些缓和,仿佛这一句话拨开了迷雾,他的唇畔有笑,说的万分笃定从容。
话不投机半句多。
穆瑾宁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动容,她不冷不热地说着,言辞愈发激烈。“皇上心里也清楚,坐在皇后位子上的应该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人,绝不会总是劳烦你来救火,更不能让你的皇后,走上德庄皇后的老路。”
秦昊尧闻到此处,已然不耐,猝然站起身来,冷着脸背对着她。她的确一片决绝,否则不会说出这么冲的话来。
他绝不会半途而废。
他相信只要留住她,他们之间错过的感情,迟早会回来的。
离封后大典没几天了,继续争吵不过冲淡他们的感情,他哪怕心中有怒气,也不能流露在脸上。
“朕让人送些吃的来。”
他压下心中的情绪,转过脸看她,语气平复了许多,淡淡说了句,正想离开。他继续留在这儿,只会让她动气伤了身子,他需要她静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