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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音走到穆瑾宁的身侧,俯下身来,在她耳畔低语一句,只见她手中的女工不曾停下,银针尾部的金色丝线缓缓幽幽地穿过白色丝绸面,只是微微轻点螓首。
不再多言,琼音走到桌边,为她取来一件外袍,覆在她的身上,她总是心中有种莫名的不安,自打她隔了数月再见自己的主子,却总是觉得穆瑾宁的面色过分苍白,宛若失血过多的病患,因此她更担心这般寒冷的天,让穆瑾宁冻坏了身体。
“午后赵嬷嬷会把小少爷带进宫来,待一个下午再走。”
琼音轻声说话,似乎生怕打扰了穆瑾宁的专注,她站在一旁,观望着这白色绣图上的牡丹花缓缓成形,娇美富贵。
“我让你准备的银两拿好了吗?待会儿让赵嬷嬷带出宫去。”穆瑾宁垂着长睫,眼底安然平和,宛若春水一般波光粼粼,刺绣的手法却又熟练至极,整个人的倩影都透露出淑女的贤惠舒静。
她还想给雪儿一家尽最后一份心意,雪儿的妹妹刚刚出嫁,凡事一定还有需要耗费银两的地方,听琼音说是雪儿村上的一个老实人,但两家都不宽裕,穆瑾宁拿出一百两白银,平均分给奶娘家每个姐妹,让他们不必再过捉襟见肘的生活,也可安抚奶娘在天之灵,不必为儿女的境况担忧。
而雪儿……。若她还愿跟随自己的话,有她在一天,一定不会让她吃苦,过些时候,等她抽了空,也愿意帮雪儿找个好人家。
“已经准备好了。”
琼音点头,虽然她在进宫之前也同样忐忑不安,但至少比她想象中的生活要来的平静,秦王对主子也多了不少耐性,更是慷慨大方,宫中人都有眼色,都在暗中揣摩,一旦秦王登基,将来的国母一定是穆瑾宁不可。
“在想什么?”
穆瑾宁抬起眉眼,从容瞥了琼音一眼,看得出琼音若有所思,她只是问了一句,琼音却随即眼神一沉,忙乱摇摇头,她想或许有关皇后的传闻,主子并不好奇,更不想听。
“琼音,你这趟回来,我还未好好问过你——”穆瑾宁再度移开了视线,将眸光定在手中的绣图上,春色满园,牡丹花开的鲜艳卓绝,紫色的,红色的,粉色的……因为她的一双巧手,从花圃之中走出来,悄声绽放在白色光华的丝绸之上,她仿佛全神贯注,无法看得透她此刻的心思。
“主子请说。”琼音的身子宛若青松,站的笔直,眼神清澈,却也坚定。
“当年我把你从宫里带出来,让你不必看人眼色过活,或许你为了报答这样的恩德才心甘情愿跟随着我。如今你也看到了,在我身边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责难,若你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自可说出口,我不会为难你,会成全你过想过的生活。”穆瑾宁这般说着,指尖的绣针尖锐,刺穿丝绸,金色绣线缓缓钻过去,随即拉长,她眼波不闪,过分平静。
“琼音并不会说话,但我清楚自己的心,主子杳无音讯的时候,我也答应雪儿,若是主子有个三长两短,我缪琼音一定跟随主子的步伐,不让主子在黄泉路上孤孤单单。后来听闻秦王暗中派人在追寻主子的下落,我才说服自己再等等,主子……若你觉得琼音有资格,若你并不厌恶琼音,就让我跟随主子一辈子吧。”琼音双膝一弯,跪在穆瑾宁的脚边,她伸手覆上穆瑾宁的裙摆,她把自己当成货物当成下人一样卖入皇宫,就不曾对自己的生活有过任何期望,但自从遇到了穆瑾宁,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同了,她也可以感受到快乐和幸福,她比任何人都知足。
眼眸一暗再暗,她神情恳切,无以复加。“好日子,也希望跟着郡主,坏日子,也希望跟着郡主,反正琼音在这世上也没有半个亲人了,若是主子相信琼音,这辈子都不要再将我赶出去。”
穆瑾宁的心,宛若海浪一般汹涌,琼音跟雪儿,像极了紫烟的分身,一个坚毅果敢,一个温柔体贴,总是让她无法割舍。她弯唇一笑,依旧不曾抬起眉眼,银针在自己指腹微微停顿捻转,她的唇边溢出浅浅的叹息:“我也想看着你们一辈子啊……若是老天不随人愿,若是我先出了什么事的话,更不希望你做傻事,一个人的性命,是很可贵的,别轻易抛弃,别白白到这世上走一遭。总该世间千百种滋味都尝过再说,你说对吗?”
琼音闻到此处,却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中更加不安,毕竟以前主子从未说出这样多愁善感的话,今日的穆瑾宁,虽说看似气定神闲,但总让琼音觉得有些不对劲。“郡主怎么会出事?王爷再过几天就要登基了……。没有任何人敢害郡主的……。”
“世上的事,很难说,生死有命,我们根本做不了主。”穆瑾宁唇畔的笑花,却渐渐绽放开来,这才放下手中的绣图,眸光直直落在跪着的琼音身上,眼眸之中满是柔情,以及复杂的无法窥探的情绪。就像是在没有月亮的海面上,隐约泛着幽深的光芒,却又无人看清到底有多深。
琼音心中寒意更甚,面色白了白,她不安疑惑:“郡主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在北国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是说如果有这样一天。”穆瑾宁顿了顿,她看清琼音眼底的惧怕和迟疑,她唇边的笑容变得僵硬,她说的轻描淡写,仿佛不过是杞人忧天。
“郡主绝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别胡思乱想了。”琼音闻到此处,才暗暗舒了一口气,她将穆瑾宁的话当成是说笑,心中才不再七上八下。
穆瑾宁弯下腰来,双手握住琼音的,她怔了怔,凝视着琼音的面孔,她的心中点点滴滴落下一场雨,仿佛心湖都有了不由自已的波动。
“郡主,我们到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赵嬷嬷禀明的声音,穆瑾宁示意琼音起身,琼音疾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眼看着那个朝着她奔跑而来的男童,她的眼神有笑,温情宛若慈母。
……
“爷,属下来了。”
王镭跪在秦昊尧的面前,秦昊尧黑眸一闪,他的脸上浮现一抹势在必得的果断笑容,即刻放下手中的茶杯,当下就站起身来,双掌撑在桌缘,仿佛有些难以忍耐。
“到底是什么人?”
“那段时日不在各自位子上当值的人,属下查到两人,一个是冷宫的宫女,她突然身子不适,禀明了掌事姑姑,所以得以休息一天,属下查过了,此人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还有一人,是……。”王镭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他紧皱眉头,说的万分为难。“昨日刚刚从外面进宫来的,跟随槿妃娘娘的丫头,缪琼音。”
一听缪琼音三个字,秦昊尧顿时黑眸沉下,他有些不敢置信,但王镭是他最得力的手下,若没有证据,绝不会造谣生事。
穆瑾宁的身边只有两个丫头是最有感情的,以王镭的眼力见,当然不会认错人。
“那个丫头不是普通的丫鬟,属下记得她手脚灵活,动作敏捷,在年轻女子之中,算是有不错的身手。”王镭压低声音,面色凝重,口吻恳切。如今四下无人,他才敢对穆瑾宁身边的人下评断,当然也是冒着不小的风险,毕竟如今谁都清楚,秦王对槿妃是何等的宠溺。但因为自己看到的秦昊尧,不是一个毫无头脑被女人牵着鼻子走的男人,才不会被轻易蒙蔽了双眼。
王镭说的话没错,缪琼音对于穆瑾宁而言,不只是简单的下人,更是一个护卫。虽然身手在秦昊尧眼中还不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但为穆瑾宁抵挡一些困难,也已经游刃有余了。
秦昊尧冷笑一声,他相信穆瑾宁,但不会因为缪琼音是穆瑾宁的贴身侍女,他就一并排除对缪琼音的疑心。
“你查清楚她的身份背景了?说不准,她是在利用自己的主子,为别的人做事。”
“她的身后没有任何幕后主使,身份也很简单平淡,武艺是从小走江湖卖艺学在身的,唯独对槿妃忠心耿耿,若是槿妃说的话,她不管对错一定去办。属下怀疑……此事跟槿妃脱不了干系。”王镭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看得清楚秦昊尧的面色愈发难看,但至少此刻,他必须说实话,但秦昊尧如何决定,他无法干涉。
秦昊尧转过身去,沉默了良久,俊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淡淡地问道:“还有一件事,查的如何?”
王镭的脸色没有任何表情,低声道。“宫门外的侍卫坦诚,昨天那个时辰已经不算太早,出宫的人并不算多,一切如常。不过有一件事很可疑,钱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将前天太监房生病猝死的一个太监尸体送了出去埋葬,因为事态紧急,也不易让死人停留在宫内太久,他们便放行了。后来据侍卫说,这两个太监身影一高一矮,一个比较纤弱,如今想来,有些可疑。”
“钱福禄?”秦昊尧猝然转身,钱公公是在宫里二十多年的老人,以前几个年长的太监之中,他算是唯一能够活到现在的。他不无困惑,整件事不无可疑之处,太监房有生急病死的太监当然是可能的,要将尸体送出宫去也是可信的,但送出宫去的人,根本不必劳烦钱福禄这样资深的老太监,实在有些不合常理,更大材小用了。
“正是。”
“死去的太监看过吗?”指腹划过金色奏折上的墨字,秦昊尧的黑眸幽深不见底,不疾不徐地问了句。
王镭镇定自若,有条不紊。“的确是咽了气了,太医之前看过,是死于哮喘,身体都发青了。而且也证实过,这个太监原本就患有这等病。”
“他们出宫多久才回来——”秦昊尧等不及了,生生打断了王镭的话,面色愈发阴郁,判若两人。
“直到天黑,出宫约莫有半个多时辰。因为夜色很重,侍卫也没细看跟回来的两个太监有什么异样,但属下想,回宫的人一定在宫外掉了包了。”
听着王镭的话,秦昊尧的五指一收,拳头愈发冷硬,他紧紧闭上黑眸,满面阴沉。
而那一高一矮的两个身着太监服的太监,才是从雅馨殿逃脱的当今太子和太子妃,在宫外找到了避难所,而回来的……却不是了。
所有的矛头,都已经指向了穆瑾宁。
那个,他说要相信她,再也不怀疑她的女人。
“把钱福禄带来。”秦昊尧的脸色越来越差,他再度坐在椅子内,脖子围着一件黑色皮毛围脖,愈发高贵冷漠。
即便如此,他还是想亲自盘问钱公公,穆瑾宁年少的时候就有一个公公在宫中帮她疏通,他也有耳闻,这本不稀奇,皇宫中人有很多都为别人做事,借此敛财的也不少,扩大人缘的也不少。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钱福禄,但约莫也有八九分的把握。
不多久,王镭就带来了钱公公,一开始,钱福禄说话迂回,避重就轻,只是对付这样自以为有一套的宫中老人,秦昊尧也有自己的法子。
人人都说太监是最冷酷无心的人,他们异于常人,比起一般人而言,所经历的痛苦不少,也就显得刀枪不入。
只是可惜,钱公公还是没有断去所有后路的人,他跟很多太监一样,在宫外还有自己的亲人,这些……到了如今,就变成了可以被人要挟的软肋。
“钱公公,我听人说,你的家乡还有年迈的母亲,如今约莫八十岁了吧,真是长寿呢。你好像有四个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