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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昊尧见她如此,却并不曾勃然大怒,仿佛早已预见穆槿宁的回应,他敛去笑容,只是依旧不曾松开紧握她手腕的手掌,无言转过身去,穿过这一条曲折长廊,缓步走向自己的寝宫。
她早已跟他说个明白,她不在乎在这段无果的感情中她付出多少,他无视多少,余生就当对方是个陌路,从此两两相忘,再不牵挂。
漫长的长廊的灰色地面,留下了两排足印,一行是黑靴留下的,一行是白色绣鞋留下的,男人的脚印胜过女子一倍,女子双足宛若少女般娇小,仿佛哪怕是夏日的一朵莲花,她也能站在其上翩翩起舞。
两人一到寝宫的门口,一看两人都被淋得湿透,老成的太监便转身吩咐身边的宫女准备沐浴的热水和午膳。
穆槿宁默默抬起眉眼,打量着这一座宫殿,这里便是历朝皇帝的寝宫,秦昊尧用了最残忍最直接的方式夺得天下,至于皇上到底被关在何处,她无从而知。
在北国或许因为佑爵的命令,她根本不知有关秦昊尧的传闻,而打量着这一座寝宫,她的满目黯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们之间的生疏,许是两个月不见,秦昊尧这么想着,眼神坚定,听到门口的动静,他这才松开手。
“娘娘,奴婢来服侍您沐浴更衣。”
一名约莫二十来岁的宫女将浴桶注入大半的清水,伸手扶着穆槿宁,走到一架玉屏风之后。
秦昊尧并不曾离开,太监来到他身边低声询问他是否也要沐浴,他摇头拒绝,只是径自将身上的衣袍解开,太监为他更换了白色里衣,继而呈上一套洗净的华服,抖落的那一瞬间,淡淡熏香隐约在半空之中漂浮舞动,扑入口鼻。秦昊尧轻松换了身青色宽袍,待两名宫女端来了八道菜,一道道井然有序端上红木圆桌,宛若一朵盛开的花瓣,屋内生着暖炉,风雨再剧烈,也被隔绝在外,无法让殿内的人再被寒意入侵。
他侧过英俊的面孔,屏风之后隐约可见两个身影,宫女为穆槿宁将层层叠叠的华服褪下,一件件挂上一旁的木架上,女子玲珑的曲线覆在玉屏风上,不难揣摩她此刻光裸身上毫无遮蔽,他见状,黑眸愈发幽深。
下一瞬,女子踩踏在精致木凳上,一只赤足探入温热清水之中,随即是另一只,整个人站在清澈水中,渐渐弯下双膝,将身体没入水面之下。
她的背脊倚靠在浴桶边缘,宛若初生婴孩,垂着螓首,双臂环着玉膝,长发宛若依赖湖水肆虐生长的水草,在水面下摇曳浮动。
宫女耐心地提起手边的花篮,如今虽然是冬日,却盛开了十来棵梅花树,她将白色梅花花瓣轻轻洒落在水上,那一瞬,她仿佛就像是成精的美仙,黑发间雪肌上都盛放着一朵一朵的梅花,仿佛那些梅花原本就来自她的身子,雪白晶莹,倾城脱俗,穆槿宁正垂着眼眸,宛若小憩,抑或是神游天外,沉静的美丽,让人几乎不敢大声呼吸,吵着仙子,她仿佛比世上任何一个女人还要明净,连身无遮蔽都能如此与众不同,似乎娇美,似乎妩媚,似乎清丽,似乎懒邪,让撒花的宫女一刻间都看痴了。
穆槿宁站起身来,宫女随即取来宽大白袍为她擦拭身上的水珠,但在转到她身后的那一刹那,却不禁屏住呼吸,脸色骤变,手边的动作也随即缓慢了几分。
那白皙的背脊之上,有一大道口子的旧疤痕,宛若蜿蜒蛇形,从脊椎处一直到腰际没入消失不见。
穆槿宁不难察觉宫女的反应,或许任何人都无法容纳接受她身上如此丑陋的疤痕,她眼神一凛,双手掠到胸口,将宽袍拉紧,裹紧整个身体。
宫女随即低下头去,再取来一件紫色花纹丝绸的小袄,穆槿宁伸出双臂,套上小袄,这才从玉屏风之后走出。她自然感觉的到秦昊尧在看她,看他坐在桌边,手持酒壶正在自斟自饮,头上的黑发却依旧有些湿意,便知晓他并不曾用热水驱散身上的寒意。
桌上的菜肴,并未动一筷子,以前的秦昊尧,独来独往,眼中只有自己,她洗浴的时间并不算短,她也无心多想他在屋内到底在做什么。
宫女识相地提着花篮离开,将偌大的宫殿留给他们两人,穆槿宁沉默许久,迟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
秦昊尧的眼眸扫过她的周身,一口喝完手中的那杯酒,却无言起身,走到一侧取来一块干净的帕子,一手按下她的肩膀,要她坐在红木圆凳上,一手为她擦拭湿漉漉的长发。
他身上华服的熏香混合着酒香,汇成一股复杂的气味,萦绕在她的身边,他的动作少了原本的霸道果断,多了笨拙优柔。
穆槿宁任由他摆布,他的五指深深陷入那柔软的青丝之内,每一根黑发都宛若黑夜般深邃,他凝视着她的背影,黑发根部露出白皙的脖颈,美丽的颈线宛若幽深山路蜿蜒至下,让他的胸口,跃动着火热情愫。
那一双清澈眼眸,透露着冷静沉着,隐忍淡漠,她直视前方,粉唇微抿。想着哪怕他的动作扯紧了她的头皮,她都不会低声呼痛,但出人意料的是,由始至终,她不曾察觉到半分细微的疼痛。
“用了午膳,在暖和的屋子内睡一觉,养养精神。”
他将帕子丢在一旁,望着她的纤细身影,越过她的身子,再度重新回到她对面的位子上。
这一句话仿佛说的格外自然,但他并非不能察觉,他们两个人,陌生的距离,仿佛比北国与大圣王朝之间的官道更远。
他坐在座椅之内,并未动一口菜,只是敛眉,眸光落在手边的酒杯上,右手倾倒酒壶,倒满一杯。
穆槿宁安静地拾起银箸,夹了菜肴,细细咀嚼,她的目光短暂望向自斟自饮的秦昊尧,他抬起眼来,幽深的眸子跟她四目相接,薄唇边有莫名的笑容,举高手中的酒杯,低声询问。“想喝一杯吗?”
她垂下眼眸,不再回应,只是埋头吃饭,她的胃口原本就很小,在北国尝到的味道虽然跟大圣王朝的极为相似,但总也有一些不容置疑的差别。到了自己的故乡,口中熟悉的滋味,也让她缓缓放下心中的不安忐忑,肩膀无声垮下,紧绷的精神也松懈了些许。
见她避而不谈,实则拒绝并不理会,她的冷漠,并非谩骂指责,而是默不作声,仿佛他做什么,她都不管不问,却也——不会轻易被感动。
秦昊尧早已料到,她即便回来,事情也并不会变得简单平静,甚至可能比之前更加艰辛。
他偶尔才尝一口酒菜,这一顿午膳,用的各有心思,他独自一人连着喝了十来杯酒,最后一杯倒空了酒壶中所有的酒液,他放下酒壶的那一瞬,只见穆槿宁已然起身,她的目光并未落在他的身上,他自斟自饮似乎也无法惹来她别样的情绪,更无法触动她的心。
来到床边,连日的劳累,的确让她心生疲乏,她安安静静地解开身上的小袄,脱去鞋袜,赤足坐上了床。
素白柔荑,铺展开柔软的宝蓝色的锦被,她无声躺下,闭上眼,宛若陷入沉睡。
“至今还无法原谅我?”他仰头,最后一杯顺着喉咙滑下,火辣炙热,宛若烧着他的身体。他侧过身子,视线将她侧身而睡的身影紧紧锁住,黑眸之内,复杂的难以辨明到底是何等的情绪,仿佛有怜惜,有不忍,有愧疚,还有萧索。
“走到这一步,都是我咎由自取,每一个抉择都是我思前想后才决定的,哪怕穷途末路也怨不得别人。”她眉头微微蹙着,精致颜面上却没有任何神情,她说的笃定。如今,无法得到原谅的不是别人,正是她。
秦昊尧闻到此处,面色阴沉,胸口的那一把火,更是烧的剧烈,心中更是落入纷杂的寒意,她活的最挣扎最痛苦的时候,他并不曾在她的身边,她会走入绝境,无法宽恕别人,更无法宽恕自己。
他起身,面无表情地坐在她的床边,伸出手掌,触碰她面颊上那一道一寸长的伤疤,方才在雨中看的并不真切,正因为出现在娇嫩面容上,更加让人无法忽略。
他无法揣测猜想,到底是何等的利器,才划破了她的皮肉,让她的脸颊鲜血淋漓,当下的她该多恐惧,多害怕。
“在意吗?”她蓦地睁开眼眸,他的指腹带着温热的温度,反复摩挲着那一道伤痕,让她无法压下心中的疼痛,她挽唇一笑,那笑意却带着别样的意味,宛若淡淡嘲讽。
她早已不在乎了。
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在她觉得自己美丽的年岁,他也不曾多看她一眼,如今她早已伤痕累累,并不光彩,她更不曾试图用自己的身体面容,挽留他的心。
“若是你在意,御医那边少不了祛疤的膏药,区区这点小伤,总有一日会消失的。”秦昊尧直直望入她的眼底,他说的万分坚决,从他的言语眼神之内,她仿佛感觉的到,他并未觉得她因此而变得丑陋。
女为悦己者容。
这道伤口比她跟佑爵想象中更要深刻,当下刘皇后的金簪深深刺入肌肤之下,血流满面,她才发现她还是会觉得绝望。伤疤不长,却不浅,所以用了一个月的膏药,也无法彻底除去疤痕,到最后,她终日在牧场生活,活的随性坦荡,并不在意装扮,宛若平凡人,也就不曾再为此烦忧伤神。
他从少年时候就以挑剔冷漠闻名,多少美丽的闺秀都无法让他倾心,而正因为他的出色,世人早已为秦昊尧的挑剔找到最佳借口。
她的笑容无声崩落,他的手掌最终离开了她的面颊,仿佛在他的眼底,他看到的穆槿宁,还是从前那一个。
穆槿宁突地浮出一抹厌恶,毫无来由,说不清名目,她的目光透过他的身子,落在远方某一个地方。
秦昊尧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他始终不曾告知她,她在塞外是如何苟且偷生,如何在疼痛之中挣扎,他都早已知晓。只是觉得,她不愿再提及那段过去,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提。
“虽然没赶得及在年关回来,刚过新年,还是应该让你一家团圆,今日就别忙活了,明天再说。”
他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语气平和,不顾她眼底的锐意,他虽然无法视而不见,却也最终还是全部忍耐。
她突地想起在天牢见他的最后一面,她说过希望他完成自己的心愿,当下她并无任何希冀,或许几天之后就要走上断头台。她的心中隐隐作痛,抬起眸子,望着眼前的俊美年轻男人,他或许也太了解她,搬出了她的家人,仿佛就足以捆绑她的手脚,她的身躯。
她几乎一瞬间哑然无语,无法反驳。
一家团圆。
四个字而已,给她冰冷坚硬的心,却注入一股暖流,她的眼底有了淡淡的光晕,宛若月光般迷离扑朔。
“外面的雨还没停,今日就在这儿过夜,别再去别的地方了。”他敛眉,黑眸平静,没有半分阴鹜神色,平心静气嘱咐着这一句,如今的皇宫,有不少禁地,他并不愿意她只身前往。
“为何要我回来?我欺骗了你,更背叛了你,这样的女人还值得你挖空心计,耗费心思派人来找?”
她的眼底只剩下一片黯然,低声呢喃,她在北国鲜少眷恋回忆之前的事,若是秦昊尧不派人前来,她或许当真会重新活一遍,无论期限有多久。
“这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