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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皇后有喜,京城这边,自然要想方设法地,让远在千里之外的纳兰大人高枕无忧。而这封报平安的家信,由景宁来传递,就再合适不过。
“这是……皇上的意思?”她踟蹰半晌,方才惶惶不安的眉目间多了一分镇静。
景宁微微一笑,却并不接话,只是那样优容的神情,在纳喇芷珠看来,已经默认了她的猜测。
“方才导演的一场戏,不过是想要提醒贵人姐姐,深宫复杂,任何事情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往后日常,定要多加小心。”
纳喇芷珠眼捷微颤,幽幽地道:“可是,皇后娘娘那儿……”
“手再大,也遮不过天。这天下,毕竟是皇上的天下,这后宫,也是皇上的后宫,皇上想保谁,想杀谁,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只要姐姐放宽心,一切有妹妹在,有皇上在,都不会有问题的……”
景宁说着,上前半步,轻轻抚上了她微凉的手,笑容中,含着蛊惑人心的安定力量。
纳喇芷珠的唇齿一张一翕,踟蹰嗫嚅,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该问么?她不确定,亦不敢确定。
眼前这个新晋的宫人,步步谨慎,句句小心,一环勾着一环,就连她这个自诩为宫中的老人,都是自愧弗如。方才一番话,于情于理,都说得恰如其分,可她的心,却如何也安定不下来……
子以母尊
一度圆融老练的惠贵人,此刻,忽然惶惑了起来。
景宁脸上的笑意却更甚,自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慢声轻笑,她凑过去,不妨为她传道解惑:
“如今,娘娘的麟儿身体结实,只要能够保证健健康康地长大,就比那些早夭的皇子来得幸运。况且,按照我们满人的规矩,不仅仅是母凭子贵,也可以子以母尊……只要活下来,总会有机会的……”
子以母尊……
纳喇芷珠喃喃地念着景宁的话,一瞬间,原本晦涩的眼底陡然迸射出了一丝亮彩,眸若明星,脸颊晕红,就连神采也飞扬了起来。
是的,子以母尊,她缘何忘了这点!
景宁看在眼里,却微微低下头,嘴角轻抿,只当是不知。
“那妹妹这便告辞了,以后诸事,皆有人照应,姐姐只要安心照顾皇长子,也顺带着,让宫外的人安心,一切有皇上在,绝对不亏待贵人姐姐的……”她说罢,抬首看她,眼眸微闪,透出一抹精明。
纳喇芷珠动容地走上前,拉起她的手,“妹妹放心,姐姐都明白的……”
景宁恭顺地笑笑,然后,敛身而拜,转头离去。
映坠已经在院中等候多时,见她出来了,没有多问,便亦步亦趋,也跟着离开了。
所谓利用,不过是双方的一种共赢。想要取之,必将与之,皇上的这步棋,可谓是恰到好处了的。
回到承禧殿寝殿,没等她们二人跨进院门,就看见里面早有四个宫婢在那儿等待了。
景宁微愣,心中忽然升起了一抹不安,不知是受宠若惊,还是实在无福消受。眼见这么大的阵仗,还以为是哪个宫的主子驾临,却不曾想,这些人居然是皇上和皇后娘娘派来伺候她的奴婢。
无物结同心,空结同心草。
这一对夫妻,就连监视打探,都是一般手段。可按照定制,她目前位不及常在、答应,有映坠一人伺候已是足够,此番多出来了四个宫婢,真不知,明日后宫又会如何风传。
摆手屏退其他人,寝殿内只留映坠一人伺候她更衣。
按耐不住心中的疑窦,映坠一边用热板熨帖着旗装,一边低低地问:“宁姐姐,你临走的那句‘子以母尊’,是什么意思啊?”
景宁系好肩扣,抽出手来手敲了一下她的头:“你这丫头,该听的听,不该听的也听了。以后切记少说多听,殿里头不比从前,如今多了四个人,人多嘴杂,难免会生是非!”
映坠爱娇地吐了吐舌头,“我懂我懂,以前在承乾宫的时候,那儿的嬷嬷也是这么教的!”
景宁笑了笑,不再言语。
映坠年小纯良,怎懂得后宫人心险恶。
什么子以母尊,不过是她为了博取惠贵人的信任,让她就范而编制出来的一个美梦罢了。
她的族兄镇守南疆,若是将来平叛有功,便是立下了不世功勋,届时,难保惠贵人不会因此得到晋封。所谓子以母尊,也是同样的道理。
可她却终究忘了,上头稳稳当当坐着一个皇后和两个皇贵妃,除非她们一无所出,否则,现今的皇长子只会是皇长子,永远变不成长子嫡孙。
所谓破格晋升,所谓夺嫡之乱,不过是个如梦似幻的由头,让那些被欲望迷惑了心智的人勇往直前,前仆后继……而到头来,最大的赢家,便是那个高高在上,雨露均沾的九五至尊。
对惠贵人,皇上到底到底算是极近心思,就连细微之处也为她考虑的谨慎妥帖。只是不知,若惠贵人知道了他的千般算计,究竟是会哭还是笑。
换了身衣裳,她施施然走出寝殿,一个人都没带,绕了路,取道贞顺门,去了东六宫那边的东暖阁。
帝王心术
换了身衣裳,她施施然走出寝殿,一个人都没带,绕了路,取道贞顺门,去了东六宫那边的东暖阁。
自从那日,他与她之间,便多了一分不为外人道的默契。
养心殿外,李德全坐在回廊里面,一边扇凉,一边迷迷糊糊地打盹,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微不可知地睁开眯着的眼,见到是景宁,又闭上眼睛假寐。
没有任何阻拦的,她走进了养心殿。
盛夏的天气,无论到哪儿都是一片酷暑。若是按照定制,此刻皇上应该携各位妃嫔迁去离宫避暑,只因为这一段战事吃紧,故此失了闲暇。如今各个宫殿里头唯有用储藏的冰凌降暑,也算得上是凉爽清宜,只是苦了那些守卫的宫人。
推开殿门,他果然坐在案前批改奏章。
熏香缭绕,宛若女子纤长的发丝,蒸腾得令人昏昏欲睡。景宁轻步走过去,俯身而拜。
没有抬头,磁性而稍带淡漠的声音传来,恍若冰凌,一扫殿内的热浪,“可有回复么?”
景宁从袖中拿出碎花信笺,恭恭敬敬地递到了案子上。隽秀的小楷,工工整整地写着“族兄亲启”的字样。
玄烨拿过来,取出信笺粗略看了看,点了点头。
“你做得很好。”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难掩语气中的疲惫,景宁微微抬首,看向那俊美无俦的明黄身影。满脸困顿,眼底布满红丝,尽管看上去一股疲惫非常的样子,还是强打着精神翻看一本一本的奏折。
心底里,忽然很想叹气。
想来,皇宫大内,多么至高无上,尊贵奢华,生活其中,虽锦衣玉食,荣享人间之极致,却并不似寻常百姓眼中那般日日无忧。且不论风云诡谲的庙堂之争,风姿妖娆的后宫之斗,光是每日堆积如山的政务,便消耗太多的经历,其间几许愁闷,几多心酸,便是常人无法承受的。
“曾蒙皇上夸奖,能为皇上分忧,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气……”她款款敛身,优然下拜。
拿笔的手蓦地一滞,他没有抬首,却停了笔,“你如今是待诏的宫人,虽无品阶,却也是侍过寝的,无需自称奴婢了。”
八月的阳光很刺眼,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殿里的地上,明黄的几案,锦缎光鲜,泛起了亮灼的白光。他就笼在那明媚的白光中,清俊飘渺,朦胧而不真实。
乍一看,他是那样的风流温雅,倜傥干净,飞斜入鬓的眉,深邃明澈的眼,似氤氲着雾霭的寒潭,似碎冰潋滟的春水,静水流深,如墨般隽永。
放眼天下间,这等俊美无俦的男子,该是少有的吧!难怪后宫嫔妃三千人,各个对他倾心相恋;即便是她,当初的一面之缘,也难免会想入非非。
可也正这样的人,贵为九五至尊,有着最深重的城府,最英武的韬略,最难测的机心,如同一把韬光养晦的剑,不出鞘,不锋芒毕露,却是在最难以察觉的时候,杀人于无形。
康熙八年,震惊朝野的智擒鳌拜,他才十六岁。十六岁的少年,居然就懂得隐忍退让,暂避锋芒,最终,才可麻痹敌人,还政与朝,大权独揽……何愿繁华一梦,生在无情帝王家。
见她神思恍惚游离,他亦不以为意,拿着笔,他一边翻看奏章,一边看似无心的探问:
“朕这边,你算是过关了,可皇后那边,你当如何应付?”
淡若风烟的话,言辞间平静如常,却让景宁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
交握的手紧了紧,倏尔,她瞥下视线,决定死咬到底。
猜忌
淡若风烟的话,言辞间平静如常,却让景宁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交握的手紧了紧,倏尔,她瞥下视线,决定死咬到底。
“皇上容禀,请恕奴婢愚钝……”
“你聪敏如斯,就不必朕点破了吧!”他目光清浅,淡笑若素,深邃的眼底,却因着一抹幽淡的精光,“一串碧玉手串,便想要收买人心,究竟是皇后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低估了你?”
景宁一惊,越发心慌。
她做错什么了么?
那碧玉手串,代表了中宫的威严和权力,确实是皇后对她的收买,可既然告知给了惠贵人,就早有心理准备会被皇上知晓。如今,被他一语道破,却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耳目朦胧,她心忙意乱,他却越发地平静,似笑非笑,看不出喜怒,“连桂嬷嬷那样难缠的人都能收为己用,倒是朕低估了你手眼通天的本事……”
桂嬷嬷?竟是为了这个……
握着的手攥成拳,直到纤长的指甲抠进了肉里,才让她收敛了游离的神志。
那个桂嬷嬷不过是个奴婢,若不是纳兰家的三代家臣,恐怕谁都不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的镶白旗包衣。可他却挑明了,是不是代表了他猜忌……
唇齿微动,她想要为自己辩解。可暗暗地,她又兀自恼怒,明明是他让她前去绥寿殿策应,才会出此下策,可他如今倒翻脸无情,又责怪起她来了。
难怪,世人说伴君如伴虎,一步错,步步错,她的如意巧思,终究敌不过他胸臆中那抹计量。
“皇上,奴婢情非得已,还望皇上体谅垂怜……”她咬着牙,心里虽千百个不愿,却也不能破罐子破摔,柔下声音,企图用乞怜打动他。
可他是何人,阅尽千帆,岂会不懂她的小小心思。看在眼里,却也不点破,只是轻笑如风,悠然温雅,“你且起来,朕如今靠你平衡六宫,如何会不保你,那日在乾清宫的话,永远作数……”
景宁心头一震,低着头,嘴角却牵起一抹苦涩的笑靥。
侍了寝,失了身,心虽在,却已然残缺不全。可她不能抱怨,不能怨恨,因为说到底,那夜不过是她一厢情愿,自作聪明,若是没有她故意勾引,他岂会临幸于她。
一日为婢,终生为婢,不能奢望,不能忤逆,只有服从……这是当初她与艾月说过的话,此刻换作自己,为何就忘了!她是奴婢,她终究是个奴婢……
“那……可否请皇上赏赐个恩典……”她轻声细语,问得翼翼小心。
他放下笔,将手双交握,淡若风烟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眼捷,阳光迷离,氤氲在那张秀雅精致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美。
“不妨随朕出去赏花……”
花下语
所谓出去,只是移步到了暖阁前的回廊。
春风一夜庭前至,槐花十里不胜香。
这本是说的芳菲的四月,如今七八月的天气,槐树早应该郁郁葱茏,浓荫深翠。可放眼望去,却是满树的团花似锦,灿烂欲然。
耳畔,是熏风送暖;眼前,是花香怡人。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簌簌飘落的菲薄花瓣,修长白皙的指,干净有力,衬着若雪芬芳的槐花花瓣,那抹静静伫立的身姿,仿佛江南石板桥边走来的清俊书生,显得越发雅致温润,隽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