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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头上还是青黄的。
这个清静的小院,或者说这个幽篁馆里唯一颜色热烈的大概就要数攀爬上青瓦的凌霄花。凌霄花正当花季,朱红的小花连成片的扑在一片绿色里,又瀑布一样从二楼垂下来。
从别馆就能看出此间主人三分果真不假。不过幽篁馆,弹琴复长啸,独坐幽篁里。这座幽篁馆究竟是他想让人看的,还是他自己想得的?盯着那片藏在竹林后小院的灼人凌霄花,岑兰芷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就在岑兰芷对着那片凌霄花笑的意味不明的时候,屋内的卫谨之慢吞吞的喝完了一碗稠的如墨汁一般的苦药。已经看习惯了自家公子喝药和喝茶一样面不改色,闻着那股冲鼻药味的南风不知道第多少次的在心里怀疑,自家公子其实根本就没有味觉。
“公子,五少夫人已经来了,就在外面。”南风接过药碗忍不住说道。
“我说过她自会来,你下去吧。”卫谨之倚在床头浅笑,只穿着白色的亵衣,从领口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
琼枝完全搞不懂自家主子在想什么,先前是她说要来找四公子,到了门口了又一直待在这里盯着花看,没有一点进去看人的意思。要不来就赶快回去午睡,要来了就干脆点进门去看,做什么这样婆婆妈妈神神秘秘的,喜欢干脆利落的琼枝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在有外人在的时候,去破坏自家主子的形象,脸板的越发像是门板。
终于,岑兰芷赏花赏够了,招呼不打的就往院子的正门走去,伸手就要推。
琼枝诧异的看着站在门两边的两个,好像是叫东风和南风的小厮。见他们就像是没看见自家小姐的动作一样,垂着眼站在那里雕像似得完全没想要阻拦,琼枝站不住了,连忙跟着岑兰芷走进去一把拉住她。
院中还有院,门内还有门,岑兰芷本打算就这么潇洒的走到心上人歇息的那间房。毕竟那两个小厮看到她推门的动作没有阻拦,就证明她先前的想法是对的。可是还没走两步,就被拉住了,一转头,琼枝满脸担心严肃的看着她。
岑兰芷一笑:“没关系,我不会有事的,琼枝你在外面等着就好了。”
琼枝缓缓摇头,表情依旧严肃,看一眼门外的两个小厮特特压低了声音道:“不,小姐,奴婢不担心你。但是奴婢听说四公子正在病中,想请小姐千万不要趁机对人家做下那等禽兽之事,万一不小心弄出人命就不好了。”
她想起自己刚刚到小姐身边伺候那会儿,看到的小姐就是这样,完全不明白自己做的那些事在别人看来有多么的不正常且不被人接受,她只会按照自己想法来做。而她待在她身边告诉她什么可以做,什么行为不可以做。大部分小姐会听她的想法,但是有些时候,她也无法左右这位小姐的选择和做法。
“琼枝,在你眼里小姐就是那种急。色之人吗?”岑兰芷立刻表情哀伤的看着她。
琼枝不为所动毫不犹豫的点头了。主仆两个大眼瞪小眼一阵后,琼枝赫然发现自家小姐先心虚的移开了目光。小姐心虚了,她竟然心虚了!她难道还真的准备那么做吗喂!强上良家妇男还是四公子这种病弱的要是对方反抗绝对会出事的啊!
这主仆两人自以为说话声音很小,但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所以东风南风都听见了。听见了也要当做没听见,就算某小厮在心中大喊着引狼入室,某小厮在心中大喊着哀哉公子今日清白不保,他们还是要保持那张正直的脸,兢兢业业做好自己的分内的事。
“咳咳,我是来探病的,一定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你放心!”岑兰芷将琼枝推出门外,自己脚步轻快的径直走向卫谨之的卧房,然后啪的一下关上了门。
先不论琼枝和东风南风三人在外面站着,个个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准备着只要听到呼救就随时进去,单说走进了卫谨之卧房的岑兰芷和卫谨之两人,他们现在的情况并不像是外面三人脑中所想象的那么不能描述。
岑兰芷进了门之后一直走到内室,和靠在床头的卫谨之对视。他们两个见了不少次的面,但是说话确实没有说过几句,每次都是岑兰芷大胆送花,卫谨之微笑收下,然后两个人转身各回各的院子,真正的交流没有多少。
“你来了。”卫谨之下身盖着锦被,在有些微暗的床帐内,显出朦胧而飘渺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的脸太过于白皙,给岑兰芷一种他似乎在微暗的地方也会发光一样的错觉。让她越发的想要上去摸一摸,看看那触感是不是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
“君之邀,不敢不至。”最终她还是站定在了床前十几步之外,两个人一个坐一个站,中间隔着窗棱里透进来的一个个菱形光点。窗外的竹子被风吹动的簌簌轻摇,竹影被阳光印在房内的地上。午后阳光正好,在光线中漂浮的微尘看的一清二楚。
卫谨之侧头看她,忽而启唇问道:“若铄王起兵造反,取昌仁帝以代之,胜算几分?”
没有被这个突如其来又大逆不道的问题给吓到,岑兰芷只是眼神闪了闪就不假思索的道:“若无三皇子,则九分。”
说完,她往前迈了一步笑问:“卫夫人想要控制我,将照花院里所有的奴仆都安排成了她的人,但是这些日子他们并没有将我反常的行为上报,所以那些其实是你的人?”
“是。”卫谨之微微颔首,表情淡然,“昌仁帝迫不及待想要铲除铄王,依你看来,铄王该如何做才是最合适的?”
岑兰芷垂眼想了一会儿,再次向前迈了一步道:“不若以江南四郡为基,划分北朝为二,自立为王。”看到卫谨之脸上的笑意深了一些,岑兰芷就知晓自己的答案正是他想的。
这短短两个问题,他已经向她表明了他的立场和身份。他应该才是卫家那个真正和铄王世子勾结在一起的人,而且是谋士一类的人物。
这个她不在意,她在意的是,他会将这种私。密的事情告诉她,背后深层的原因,是不是真的如她所想。
“那么,四公子为何要将这些告诉我呢?”岑兰芷眼神灼灼的盯着他。
卫谨之唇边带笑温和回视,“你若不明便不会来此,何须多此一问。”
岑兰芷又往前迈了一步,走到了床边,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卫谨之。虽然是俯视他,但是在那带笑的目光中,岑兰芷却觉得自己才是被俯视的那个,被看透压迫着。这种感觉,竟让她不自觉的有些激动起来了,袖子里的手都有些兴奋地颤抖。
这个现在毫不掩饰自己的卫谨之,才是真正吸引了她的那个,最真实的他。即使依旧是一副苍白病态含笑温雅的模样,却让人莫名的觉得无法逃脱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双白皙修长的手。那是一种天下尽在手中,输赢谈笑的沉稳淡然。
岑兰芷忽然一脚跪坐在床边,欺身压近卫谨之,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异常的近。她一缕长发垂下来落在卫谨之的胸前,四目相对,一潋滟一清澈,正如湖面一时波澜四起又一时平静如镜。
“我过了这曲径幽幽,来到这绿竹深处,想要一敲君之心扉,君愿开否?”她说。
卫谨之没有回答她这直接的问题,反倒问道:“可见了院子里的凌霄花?”
“见到了,那花如此间的主人一般。”岑兰芷又凑近了一些,几乎快要碰上他的鼻尖。
“那么,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原本是岑兰芷第一次见到卫谨之的时候和他说的话,现在又从卫谨之口中说出,回答了岑兰芷的问题。
岑兰芷从幽篁馆里出来的时候,满脸得逞了的舒心表情,惹得琼枝十分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强迫了四公子,让他如何如何了。
“唔,阑亭喝的药都这么苦吗?”岑兰芷忽然咂咂嘴这么说。
“小姐,阑亭是谁?”
“卫四公子姓卫名谨之,字阑亭。”
先不说小姐为什么进去一趟出来后已经和四公子亲密的能直呼对方的字,她只想知道小姐为什么会知道四公子的药很苦。
“小姐,你难道喝了四公子的药?”琼枝有些不相信的问。她家小姐有一个最糟糕的习惯,就是绝对不喝苦药,不病的要死了她也不肯喝药。好在她身体不错,病的十分少,不然这种事多来几次琼枝觉得自己肯定熬不到这时候,因为不肯喝药的小姐实在是太难解决了。
“我怎么可能会主动喝药。”
“那小姐你为什么知道四公子的药很苦?”
“佛曰,不可说。”岑兰芷负着手哼着小调走在前面,只给琼枝留了个背影。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卫谨之知晓岑兰芷这个名字,是在岑兰芷还未来到卫家的时候。
“公子,玉京传来消息,中书令宁续归向昌仁帝进言,赐婚五公子和玉京城中大臣之女。”南风进了暖烘烘的书房,将一封信放在卫谨之的案头,有些好奇的问道:“公子,这昌仁帝赐婚五公子,莫不是要拿卫家开刀?”
“昌仁帝已将江南世族视作心腹大患,再听闻我让人特意透露的铄王与卫家有所往来的消息,自然坐不住。宁续归眼下正得昌仁帝重用,他急于建功,又与我有旧怨,会向昌仁帝献出这种计策在预料之中。若来卫家的人能找出卫家勾结铄王的证据固然好,便是找不到,还能以此做文章,只要有心,昌仁帝定然不会放过任何警告削弱世族的机会。”
“只不过,入了我这局,事情的发展是否会如他们所愿就不一定了。”卫谨之缓缓说完,手下的一幅字也写完了。他停下笔又端详了一遍这幅字,然后在南风的伺候下净了手拿起那封信展开。
密信是玉京中的探子传来的,不仅写了玉京局势,还写了不少被有心人掩埋起来的真相。例如这位将要前来卫家结亲的小姐,左仆射岑世谊之庶长女岑兰芷。据说为人温婉可欺,本该因为对三皇子的救命之恩入三皇子府,却被岑家夫人玩了一手李代桃僵,送来了卫家结亲。
这个消息,这个名字,在那时候的卫谨之眼里都算不上什么,放下信转眼就忘记了。只要不会破坏他的布置,不管来的会是什么人都与他无关。
那个时候,不管是远在玉京的岑兰芷,还是机关算尽的卫谨之,都不知晓他们将会因为这场对弈,遇见对自己而言代表着什么的人。
收到密信的这年三月春寒,卫谨之尚且在稍远的一个有温泉的别庄里养病。卫家的公子不论嫡庶,皆能在十六岁后分到自己的商铺和别庄。这些是族中给公子们的一种试炼,也算是他们额外花费的来源。
江南一些较大的家族都是如此,族中子弟的地位全看他们能做出什么样的成绩,也不乏有庶子争气压下嫡子成为被看好的下代家主的事发生,例如四大家族的许家便是如此。
只是卫谨之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病的只能坐在轮椅上,他这人人皆知病弱的身体再加上刻意的藏拙,作为在卫家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庶子,能分到的都不是什么好的商铺和别庄。不过因为他的身体原因极俱寒冷,他的别庄里面便有一座拥有温泉池子的,这座别庄名叫未明庄,只要天气开始凉下来,他就会从卫家本家离开去到未明庄调养。
往年,都要到六月底卫谨之才会离开未明庄回到卫家本家,但是这年因为五月卫家五公子要取妻,他便提前回了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