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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怀庆回了迎宾馆,让幕僚立即具折弹劾宁时俊。幕僚建议。宁时俊不过是巡防营统领——芝麻大的官。而且是您老人家的属下,这是不是有些掉价?不如给尚书大人一份报告,矛头对准龙谦更好。王怀庆冷静了些。同意了。
弹劾是一种官场争斗的手段,文官用的更为娴熟,武将则少用。弹劾的对象以上峰和同僚为多,对下级启动弹劾很少见,因为那表示了弹劾者的无能。
王怀庆感到了巡防营浓厚的敌意,他唯一的援军和靠山只能是巡抚杨士骧,再没有别人了。所以,王怀庆立即去了巡抚衙门,将上午的一幕有选择地报告了杨士骧,却没想到杨士骧早已接到了宁时俊在电话里的“汇报”。
“懋宣,此事你孟浪了。”杨士骧阴沉着脸,由于天热,这位抚台大人没有穿官府,而是穿了一件白布短褂,辫子盘在头上,“你怎么能让陈超一家搬家呢?陈超何以能以一介布衣平步青云直升布政使,你就没想过?此去京师,或许还会蒙受太后的召见。到时候他告你欺凌同僚,你何以自辩?”
因为袁世凯的关系,王怀庆是认识杨士骧的,不过关系一般。他总觉着杨士骧跟自己是一条船上的人,却没有想到杨士骧在评估龙谦的实力后,早已对袁世凯有了二心。闻听杨士骧的斥责,王怀庆立即叫屈,“抚台大人,他们欺人太甚。不是对我,而是藐视朝廷。我绝不善罢甘休。”
杨士骧心中冷笑,不善罢甘休又能如何?难不成因为你受辱便发兵山东?要发兵的话早就来了,何至于重用陈超而安龙谦之心?“懋宣!此事他们过分了。这样吧,我叫宁统领来,让他给你道歉。至于伤者,妥为治疗安慰好了。”
“抚台大人,恕下官不能照办,必须严惩肇事者,开革有关官佐,否则我何以行事?”
“懋宣!舍弟托你带信与我,说离京前曾与你长谈,想不到你竟然不明其用意!此事本抚已有所闻,你行使你的职权不错,但不该涉及陈家,陈超是龙退思岳父,而巡防营乃龙某热一手练就之兵。你设想一下,假如有人冒犯蔚亭家眷,北洋军人何以对待?追究?就算将其人砍了,不过是更加激化巡防营与老弟的矛盾,万一激起兵变,朝廷会不会责怪于你?听我一言,镇之以静吧。”
“杨大人,此事若就此了了,我这个提督如何当得下去?如何对得起朝廷?”王怀庆急了,他万万没想到杨士骧竟然是这个态度。
“你如何当不得?职责所在,该过问的,你自然可以过问。本抚不相信那宁时俊跋扈至此!懋宣,你且冷静,回去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办差。我先找宁统领说说,此事当然要给你一个交代。”说罢端起茶碗,竟然送客了。
王怀庆又憋了一肚子气,只能怏怏离开。他本来是喜欢骑马的,但现在也只能坐轿了,他从京师带来的宫姓幕僚是杨士琦推荐给他的,跟他来了巡抚衙门,却没能进入杨士骧的办公室。宫师爷问他去哪儿,王怀庆没好气地说,能去哪儿?回去。
当然是回迎宾馆,不然还能回北京?那岂不成了哄传京师的笑话?宫师爷想,还要好好开导一下自己这位新主子。看来这山东提督的位子比想象的还要难坐。
一行人返回迎宾馆,距离巡抚衙门本就不远,王怀庆觉着轿子刚起步,便听到前面有人呼喊,紧跟着响起了一声枪响。他陡然一惊,“谁放枪?”他以为是他的卫士走了火。
“军门,前面出事了。”宫师爷喝令轿子停下,王怀庆是武将出身,上过战阵的,立即从轿子里钻出来。十几个卫士紧紧将他护在中间。之间自巡防营司令部方向跑来一个军人,一面喊救命,一面朝迎宾馆方向狂奔。后面有三个便装汉子紧追,一面追。一面鸣枪警告。“站住。再跑打死你。”
街上的行人茫然看着这一幕,听到枪声再次响起,才叫喊着四下奔逃了。
眼看前面那人冲向有卫兵把守的迎宾馆。追赶的一人喊道,“打死他!”两支枪同时开火,在震耳的枪声中,前面那人中弹了,踉跄了两步跌倒在迎宾馆门前,站岗的哨兵惊呆了,持枪在手,推弹上膛,但追上来的人喊了句什么,哨兵便不动了。接着,为首的那人跑过来俯身察看倒地不起的逃亡者,一挥手,两个身穿便服的人上来将那人架起来,跟着一辆黑色的小汽车驶过来,他们将中弹之人塞进汽车,跟着钻进小汽车,立即开走了。
“他们是什么人?”宫师爷紧走几步,跨过脚下的一滩血迹,朝哨兵问道。
“他们是情报处的人,在抓逃犯。”
“情报处?逃犯?”宫师爷脸色大变,疾步回到王怀庆跟前,“军门,不能住迎宾馆了,咱们回抚台衙门去。”
王怀庆又折回巡抚衙门,杨士骧已经听说了刚才的事,正在大声吩咐着手下,“懋宣!你看到了?”
“杨大人!什么情报处?竟敢当街杀人!是不是针对我啊?这还了得,这还了得!这不是要造反吗?”
“你不要急,宁时俊马上就来。我们这就向他问个明白!”杨士骧阴沉着脸。
宁时俊倒是快,不到半个时辰,便赶至杨士骧的签押房,一见王怀庆,立即抱拳拱手,“王军门,今日之事让你受惊了,对不起,对不起啊。”
“宁统领,刚才是怎么回事?为何当街开枪杀人?”
“正要启禀大人,后勤处一个混蛋贪污军饷,败露后畏罪潜逃,这种人简直死有余辜。”宁时俊显然知悉此事。
“贪污?情报处的人管什么贪污?”
“什么情报处,那是军法处的人在抓人。”宁时俊淡淡回道。
“军法处?那也用不着开枪啊。你只要封锁城门,他能逃到哪里去?”
“军法处怕他冲进迎宾馆伤及王军门嘛。他身上可是带着枪呢。”
“人呢?”
“死了。送到医院就死了。”
王怀庆可不懂情报处和军法处的区别,他虽然贪鄙,却不是笨蛋,觉得此事甚为蹊跷,转眼去看杨士骧,见杨士骧一副沉思的样子,便没有开口追问。
“宁统领,”杨士骧沉思片刻,厉声道,“堂堂省府,还是在抚台衙门跟前,出了此等巨案!让百姓如何看?让洋人如何看?这不是给本抚脸上抹灰吗?此事你须给我及王军门一个明确的交代!”
“遵命,待下官审清案件,自当禀告两位大人。”宁时俊心里恨极了江云,这叫什么事?抓三个人竟然还让逃脱了一个!还差点逃进迎宾馆!还好他们将那个奸细打死了。否则如何善了?想到司令部真的潜伏着朝廷的奸细,宁时俊心里沉重异常。
拘捕并逃跑,彻底证明了其身份。现在不知道另外两个是不是无辜……
“宁统制,今日你在哪里?为何不准王军门进入巡防军司令部?此事你须给王军门一个解释。”杨士骧转了话题。
如果不是刚才流血的一幕,王怀庆定要严厉斥责眼前这个带着眼镜的巡防营统领,但刚才那一幕太可怕了,他们竟敢当着自己的面行凶杀人!
“回抚台大人的话。我已切责警卫营涉事官兵,依照军法,军中私下斗殴者,罚俸一月,关禁闭一日。”
“这就算了?”王怀庆顿时跳起来,指着宁时俊的鼻子大骂,“姓宁的!你这是给老子下马威看啊,我来问你,藐视上官,该当何罪?”
宁时俊当然不吃这一套,“王军门,有话好好说嘛。为何骂人?既然问到治罪,我不妨告诉你,山东新军自有军律,却无藐视上官之条律。便是龙司令在,士兵如有不服,也可以与他争辩,他从来没有治什么藐视上官的罪。”
“少说什么龙谦!山东提督是我!”
“懋宣息怒。”杨士骧思索一阵,有了计较,“处分容后再谈,反正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但治军不严的过失不容分辩。你且摆一桌酒席吧,为王大人压压惊。本抚作陪,山东军务,还要你二人精诚合作。一些话,咱们酒席上谈吧。”
“这个自然。卑职这就去安排。”宁时俊对杨士骧敬了个军礼,转身走了。
第十九节莫理循与陈超
此时,莫里循正在陈超的客厅与主人细谈,气氛甚为欢洽。
这是莫里循来山东后第二次见陈超,采访的重点是山东经济。
莫里循来山东已经半个月了,因为身份特殊,莫里循住进了迎宾馆,他在接受《山东新闻》的采访时坦言此行主要是来采访山东实业的,因为在京师已经看到了太多的山东商品,听到了太多的山东传奇。
他倒是言行一致,在济南实地采访了山东巡抚杨士骧及其主要官员,又用三天的时间实地采访了华源实业公司的民用厂后,去沂州、兖州及青州走了一大圈,对山东实业的布局有了直观的了解,返回济南后,莫里循在完成对华源经济研究院、山东大学、山东工业大学、济南两所职业学校、自来水厂和发电厂的采访后,通过迎宾馆,向陈超发出了采访申请,今天约好了来陈府会面,事先说好的还是讨论经济问题。
在畅谈了对沂州等地的采访感受后,莫里循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陈先生,你可知我来山东最大的感受是什么?”莫里循一口流利的汉语打消了语言上的隔阂,而陈超这些年与洋人多有交往,也基本习惯了洋人的思维。
“哦,这我哪里知道。倒是想听听您的高论。所谓旁观者清,莫里循先生你的看法一定比我们这些生活在当地的更为准确。”陈超含笑应道。
“哈哈,要说感受。还不是那些规模惊人,设备先进的工厂。而是人,山东人有着不同于其他省份,包括京师在内的精神风貌。”
“哦?”陈超来了兴趣,“愿闻其祥。”
“请陈先生原谅我的直率,”莫里循微笑着,“我来贵国十几年了,实际上,我已经是半个中国人了。坦率地说,对于贵国。有两点最大的感受。一是人民精神状态的木讷,似乎对身外的事物毫不关心,根本就没有喜怒哀乐。其次是公共卫生的混乱不堪。前门大街在贵国首都的中心区域了,那里的肮脏、混乱无序到了令文明人难以容忍的地步。即便有了巡警。情况并未得到有效的改善。但在山东。特别是济南,有着完全不同的景象。”
“请你说下去。”
“说实话,我完全没有想到济南市如此地干净整洁。市区竟然修建了下水道和水泥路,还安装了路灯及垃圾箱,有勤勉的工人不停地清扫。下雨的时候,我仿佛置身于伦敦……城市绿化虽然刚起步,但可以看出管理者的良好用心和高明的规划,树种的选择极为合理,相信再有十年,不,最多五年,济南的市容会成为贵国第一,比起国外著名的城市也不遑多让了……这些不是重点,最大的感受是济南的百姓,穿着干净,脸上竟然带着和煦的微笑,见了外国人并无惊讶,对于我几次问路,基本都给予了热情的帮助……”
“啊,先生过奖了。据我所知,这是近年来有大批洋人来济南工作的缘故。您知道,华源的很多企业有着长期工作的洋人。”
“或许是吧。至少我来济南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哈哈。令我惊讶的是,街上竟然设立了公共报亭和报栏,那些免费阅读的报栏前,总有成群的百姓在阅读。济南百姓的识字率比其他地方高的多,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