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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在技术学校毕业后进了电厂做工,她在龙家做厨娘,兼理家务。每月可挣十块银洋,还包吃包住。
“谢谢,我上去了。”陈娴没有接茶杯,沿着木制的楼梯腾腾上了二楼,“姐,姐,俺来了。”她一把推开了陈淑卧室的门。
“嘘﹍﹍悄点声,要将振华弄醒了﹍﹍”陈淑轻轻在盖着被单的儿子身上拍了拍。朝堂妹做了个手势,示意出去说话。
陈娴轻步走过来,松软的拖鞋走在漆成深红色的木地板上无声无息。她走进床铺,俯身查看睡着了的外甥。剃着小光头的五个月大的龙振华睡的正香,一只伸在外面的小手紧紧地攥着拳头。
“真亲,”陈娴俯身在外甥脸蛋上亲了一口。
“别弄醒他,好不容易睡着了。”陈淑拉了陈娴一把,姐妹俩出了卧室,来到对面龙谦的书房。
“咦,今日不上班吗?喔,这身衣服好漂亮,是你设计的吗?”
“当然,还行吧?”陈娴得意地扭了扭腰,“去铁厂看唱戏了,差点淋了雨。”
窗外的雨下大了,一阵风刮进来,将书案上的几张纸吹了下来。陈淑急忙起身其关上窗户。而陈娴蹲下身去捡起那几张飘落在地板上的纸张,扫了一眼,最上面的一张上写满了人名,他只看到第一行写着王明远,然后就被陈淑夺过去了,“别看他这些。便是我也不让看。算了,咱们到客房聊吧。”陈淑又将堂妹拽了出去,走过楼梯口,推开阴面的第一间屋子,这是间供亲戚休息的客房,陈娴在这里住过,那是陈淑刚生了振华时,母亲尤氏过来照顾陈淑的月子,陈娴总是有空就过来。
陈娴感觉到堂姐成亲后,特别是有了儿子后性格变了很多。不过她并未为刚才的事不快。姐夫的书房是不准他人进入的,只有最亲近的部下才会被邀请进书房密谈。
“最近没见叶延冰?”
“今儿就是和他一起去的。他去前面了,没过来。”
“哦,婶儿跟我商议,准备八月十五前后给你办喜事呢。没跟你说?”
“没﹍﹍”
“要我给你什么礼物?”陈淑笑眯眯地看着堂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淑的口音有了些微的变化,比如不称“俺”而称“我“了。
“嘿,要什么礼物嘛,又不是外人﹍﹍”
“我知道你喜欢那种坐便,他已经从美国买了,大概很快就可以运到了﹍﹍一整套,包括厨房的东西。美国人就是灵巧,连张嫂都赞叹不已呢。你呀,以后得学会做饭烧菜﹍﹍”
“嘿嘿,连姐夫都亲自下厨呢,何况是他?我不学﹍﹍”
“那是他图个休息。叶延冰也没有工夫吧?算了,不管你了。你姐夫今日去了铁厂吗?”
“没,真没见着姐夫。倒是周抚台来了,爹爹陪着﹍﹍”
“看样子他不会回来了。”陈淑望了眼窗外的大雨,“周馥肯定住下了。也算不易,忙乎了近两年,总算成了﹍﹍要不是那小东西离不开,我也想去看看出铁的盛况呢。”
“姐,有个事想跟你说一声﹍﹍”陈娴吞吞吐吐道。
“是叶延冰想回部队吧?我知道,你姐夫也知道。小娴,这种事你不要管,明白吗?以后也不要管。不过你想啊,他娶了你就是一家人了。你姐夫心里没数?何况,我都知道他很看重军校,去军校比下部队都多,又不是不重用他!让他好好跟人家司徒学学!”
挨了训的陈娴吐了吐舌头。
“小志好吧?好久没见他了。是不是又长高了?”陈淑换了话题。
“好﹍﹍我也不常见他﹍﹍”
传来孩子的哭声。陈淑站起来,“又醒了。晚上想吃啥,去跟张嫂说一声。咦,叔你啥时候来的?这个张嫂,也不告俺一声!”抬眼看见陈超,陈淑惊喜道,“没淋雨吧?这雨可下的真大﹍﹍”
“没。孩子醒了。你不管孩子算什么事?”陈超瞪了陈淑一眼,抢先抱起了外孙。
“跟小娴说会儿话﹍﹍我来吧。”
“小娴在吗?啥时候来的?”陈超怜爱地抱着孩子在地上转圈,振华认生,哭声更大了。
“我来。大概饿了﹍﹍”背过身去。陈淑解开衣襟喂奶。
陈超咳嗽一声。出了侄女卧室的门,劈面看见陈娴的衣服,立即沉下了脸。“你都穿些什么!马上就要出嫁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也不怕人笑话!”
“这有啥呀﹍﹍人家都说好呢﹍﹍”陈娴慌忙逃下了楼。
陈超望着女儿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转身推开龙谦的书房,走了进去。
他虽是龙谦事实上的岳父,但还是在龙谦与陈淑搬出陈府后第一次走进龙谦的书房。每日里忙于华源实业的事务,极少到龙谦与侄女的新家,即使来一趟,也不过是看看小外甥,说上几句话便匆匆而去。
陈超打量着这间屋子。西墙上挂着几张地图,有印刷的,也有手绘的,大卫给他搞来的世界地图,中国全图,山东省全图以及鲁南全图。山东及鲁南的是参谋处绘制的,挂在靠窗子那边。
西墙底摆了一对单人沙发,这也是木器厂的产品。上面套着浅黄色的罩子,这是小娴的手艺,原来没有发现,后来才知道小娴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几乎是无师自通。
一张漆成枣红色的书桌摆在沙发斜对面对面,背靠着着窗户。桌子上安了一部黑色的电话机和一盏西洋式样的台灯。这都曾令他新奇不已。电灯也就罢了,如今自己家里也装上了电灯。但这套买自美国的电话机系统的安装试用让他大吃一惊。原来龙谦描述的那些新奇玩意儿还真是有啊。隔着老远,俩人竟然能像面对面一样交谈﹍﹍不过这套系统还只用于他的沂州驻军,沟通了司令部、后勤处、直属队、军校及第一标各营,兖州还没有连接,而且容量小,怕是顾不到华源公司和沂州官府,据龙谦说,最晚明春,鲁南各主要单位将全部安装电话,到时候自己家里肯定有了﹍﹍书桌上还摆着笔架,式样古朴,五支毛笔挂在笔架上。
书桌的上方,是龙谦手书的林则徐自勉:有容乃大,无欲则刚。这小子的字是进步了,学的柳体有模有样了。不过笔力还是不行……
书桌对面靠东墙摆了一排书柜,一看就是木器厂的产品,不是那种老式的抽匣式的书柜,而是由开放式的一个个小格子组成。书籍摆在里面倒也一目了然。陈超凑过去看,大部分是线装的古籍,《史记》、《汉书》、《三国志》、《后汉书》、《晋书》、《新唐书》、《明史》以及《资治通鉴》等正史,还有不知从哪儿收罗来的地方志,这些书他差不多都是到沂州后收罗来的,当时自己还给他开列过一个史书类的书单。估计他没有认真读过,一来没时间,二来他好像更喜欢方志、笔记类的古籍,这个他是知道的。但最近他显然收罗了不少的洋文书,陈超就不认识了。一个柜子里摆满了报纸,分类摆的整整齐齐,引起了陈超的兴趣。
陈超没有去看龙谦书桌上的东西。他去书柜里拿出几张不同的报纸,坐在沙发上开始阅读,很快就被吸引住了。
一份不知出版于何地的名为《开智录》的油印小报,竟然直接将满族定义为蛮族,定义为贼:满洲贼之盗我中华也,二百八十年于兹也。当明君失德、烈皇继统、盗贼繁兴、凶灾迭见之时,满贼乘机而入。垄断独登,视吾神明汉种,曾胡虏奴隶之不若。考其种类,乃居我国之东北,种原鞑子,国号满洲,地极苦寒,不利五谷,无以活命,则同猎野兽。取其皮而衣之。取其肉而食之,无狡猾,无礼仪,如生理家所谓原人之起居食息。舍衣食男女之外无思想者是也。其野蛮不仅惟此。无御风雨之宫室。如上古之穴居之野处;无通书札之文字,如老死不相往来;聚则如蚁如蜂,争衣夺食。散则鸟飞兽走,人各东西。将蓬蓬之头发,永不整理,惟四周剔去小许,使青丝一束,臭压其头,重拖其脑,分三股成一束,牵一发而痛全身。
如此“恶毒”地攻击国族的文字也能堂而皇之地出版?陈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份油印的小报看了好几遍,最终还是按捺下将其当场烧掉的欲望。
拿起另外一张报纸,“新学”一词的铺天盖地,究竟什么是新学,陈超一头雾水,不知所以。一个叫冯自由的人一直鼓吹国民。什么是国民?陈超饶有兴趣地看下去,“人比畜牲高一层,人民比人又高一层,直到人民再进国民,那真是太上老君,没有再高的了。”陈超感到好笑,如何成为国民,人家也有说道。
一、要取得自由的权力,凡事交税的人,都应该享受思想、言论出版的自由。
二、要废除以前的法律,制定出国家的新法律;三、要这地方的钱给这地方用,这地方的事由这地方公举出来的人管理,没什么钦命不钦命;四、要把汉族的家谱考证详细,把异族撵出长城去;五、要不管科举不科举,学堂不学堂的,一方面考证中国的古学,另一方面研究外国的新学;六、要改良农工商,保护铁路、矿产、银行,防止人家东一块、西一块地割去;七、要鼓励尚武精神,养成军国民的性格;
八、要结个党,最好叫社会党;
九、要好好考察一下,孔教、佛教、老教、耶教,到底哪一个更好?至于信什么以后再说。
陈超不知道这个冯自由是何方人士,但是革命党无疑了。不过,冯氏鼓吹的主张,在沂州倒是实现和正在实现着几条,比如第三条,第六条,以及第七条。如今沂州各类学校林立,更多的学校还在开办之中。已经开办的学校中,无一不进行尚武精神的教育﹍﹍至于第二条,据说朝廷已经组织编纂中西例律了。第五条和第九条也还罢了,至于第一和第八,简直不敢想象。最可怖的是第四条,这不是要造反吗?
陈超想,这些大逆不道的报纸肯定是江云那个越发阴沉神秘的家伙从他遍布全国的情报站收集过来的。龙谦一定读过了这些文章﹍﹍至于国民,手头正好拿着一份《国民报》一篇《说国民》的文章再次吸引了他;“今试问一国之中,可以无君乎?曰可。民主国之总统,不得谓之君,招之来则来,挥之去则去,是无所谓君也。又试问一国之中,可以无民乎?曰不可。民也者,纳其财以为国养,输其力以为国防,一国无民则一国为丘墟,天下无民则天下为丘墟。故国者民之国,天下之国则为天下之民之国。诚如是,则上可以绝独夫民贼之迹,下可以杜篡逆反贼之说也。以一国之民而治一国之事,则事无不治,以一国之民而享一国之权,则权无越限﹍﹍”
这篇文章不短,内容也够吸引人的,作者连发数问:中国的农民是国民吗?答案不是。中国的工人是国民吗?也不是。中国的商人是国民吗?更不是。作者以无可辩驳的论据证明他们不是国民而是奴隶!最后就是中国的官吏了:“夫官吏者,至贵之称,本无所谓奴隶者也。然中国之官,愈贵而愈贱﹍﹍逢迎上官之前则如妓女,奔走于上官之门则如仆隶、其畏之也如虎狼,其敬之也如鬼神。得上官一笑则作数日喜,遇上官一怒则作数日戚。甚至上官之皂隶、上官之鸡犬,亦见而起敬,不敢少拂也﹍﹍”
读到这里,陈超忍不住笑出声。这也够损了,不过甚为形象。
还有更为过分的,今年一月的大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