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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物议沸然。我想,这件事骗不过忽必烈,那些镇将可不象他们主子那么聪明。虽然不会全然放松,不理会于我,却也当真是稍稍松懈,不会那么时时盯着我的动静。咱们虽然不怕,不过如果敌人的实力更弱一些,岂不是能少折损我的将士么。是以,定国说的很对,很好。”
伍定国得他称赞,却是神色不动,只拱手一谢,便即坐定。
张守仁却不理会,只又道:“今日我得胡光消息,驻守归德的原蒙兀大将带兵返回燕京,即将动身。城内留守的河南汉军自然不中用,忽必烈便从山东等地调入了不少汉人世候的万户大军前来。据我所知,带队的便是那张柔的后人,张弘范。”
数十年前,蒙兀初兴起时,就有几家北方汉人军阀投靠,因为投靠的早,又为蒙兀灭金立下汗马功劳,是以甚得成吉思汗信重。当时的蒙兀不过八十八万户,这几家汉人军阀世家亦得以列身其中,尊贵处不比蒙兀人差上一点。论起信重,亦是与蒙兀本部军马一般相同。忽必烈调回精锐骑兵,显然是准备着不久后与阿里不哥在大漠草原上的激战。而北地汉军不可轻动,在与南楚答成秘密和议之后,抽调山东两准等地的汉军回援河南,以汉人步兵对抗张守仁,攻取虽然不足,用做守城,却是强过纯粹的蒙兀骑兵了。
听闻是汉人世候兵前来,张守仁眼前的这些将军,却也并没有面露轻敌之色。当世之时,夷夏之防虽有,对汉奸却并没有后世那样的痛恨和鄙视。那些汉人万户,只是自认为是蒙兀的军臣,忠于蒙兀的政权,打心眼里并没有将自己放在汉人的身份上。除了姓氏和生活习俗,他们军队的战斗力,他们对蒙兀汗国的忠诚度,并不在真正的蒙兀人之下。那张弘范就是这一类军人的典型代表。历史上,他带领着北方汉军和南宋新附军,一直打到崖山,逼的陆秀夫抱着宋朝皇帝跳海身亡。而张弘范则得意洋洋地在崖山山刻石纪念,上书:张弘范灭宋于此。一些汉人军阀实力雄厚,对蒙元忠心不二,由此可见一斑。若不是蒙兀人在宗教和财政上太过信赖和依靠色目人,后世的蒙、色目、汉、南人四等之分,想来汉人还可以与色目人调换一个位置。
吴猛听闻此言,皱眉道:“这张某人,向驻河北一路,年前李擅被迫出兵攻打我们时,他奉命带着本部万余精兵南下,充实山东。听说,他与李擅并不和洽,两人时有矛盾产生。忽必烈将他调来河南,想必也是害怕两条恶狗自己先咬起来吧。”
张守仁点头道:“只怕也有这个用意。”
胡烈道:“嘿,咱们可不怕他们谁过来。伯颜是什么人,一样被大帅打的丢盔弃甲,几个汉人走狗,就想吓住咱们不成?大帅,你划下个章程来,咱们总归听命就是。”
第七卷 血战归德(七)
张守仁摆手道:“时势不同,情形不同,现下说不得当时的话。我们守城时,敌人攻城不易,敌人的心中,也是想着我们攻他们的坚城,他们也能守的住。那些河南汉军,让他们和我们野战争雄,自然是一遇到挫折就溃不成军。若是龟缩城内,无路可逃,可也是能拼上一拼的。若是我们自己都志得意满,不将敌人放在心上,岂不正是趁了他们的意?”
此语说的甚是严厉,已经近似训戒,自吴猛以下,所有的将军均是站起身来,低头道:“大帅教训的是,末将等是有些骄狂。”
张守仁不再做声,只是令各人站起,依次排开,站在内室沙图之前。
他的帅府节堂,原本是颖州刺史问案视事的大堂,甚是轩敞,虽是如此,他犹嫌偏窄,前两月打败敌人,腾出手后,便又调来几千民伕,重新扩建修耸。正堂八开十柱,足可容得下数百人同时军议,两间偏室,一间用来悬挂木图,摆列沙盘,另一间则悬挂着六州内所有官员佐吏和军官姓名的幔布,其余木案之上,则每天都有各处送来的军报,方便他随时调阅处置。
此时摆放在各人眼前的沙盘,足足费了张守仁两年的功夫,花费了大量金钱人力,结合了大楚的沙盘技术和情报,再加上这两年来的堪误与调整,论起精细和准确,已经是当世之时最为先进之物。
颖州至归德一线,均是平原,虽然有少许山地,却并不影响大军行进。两城相隔三四百里的路程,若是以每天六十里的行进速度,不过五六日就可攻至归德城下。前番张守仁突然自山中杀手,就是以三四千人的轻兵,突然杀到归德城下,城内尚且没有反应,连城门都没有封闭,就被占据。而此番的敌人却是不同往常,前次伯颜在颖州城下大败亏输,收拢了过半的败逃汉军,重新整训后,又可成军。河南一地,虽然再也无法重新结集调派大军,以五六万的原伪朝汉军,再加上张弘范所部的万多精兵,用来守备归德一线,甚至将兵锋撒向前线百多里,亦非难事。
张守仁部虽然都是精兵,也曾经打下过很多城池,却多半是趁着敌人不备,仓促之间直攻而下,若论起真正的攻城恶战,却是并没有太多经验。种种攻城利器,眼下只有数千云梯,过百辆冲车,再有便是弩炮等物。论起攻城的手段和器械,与蒙兀人也只是伯仲之间,论起攻克坚城的经验,尚且是远远不足。
此时各人眼觑沙盘,看着一个个象征着敌军布防的小旗移来动去,却是多半只在归德城四周,稍一遇警,便可全数龟缩入城,而归德城虽然缺乏河水,不能用护城河保护四周的城墙,却因为是河南腹心的重镇,张守仁攻掠东京的前沿防线,自从伯颜败逃至归德后,痛加整治,调用了河南行省数十万民伕之力,将城池加高修耸,挖了数十条壕沟,沿途以鹿岩木栅阻挡,大军展开前攻之时,必定将长时间受阻城下,难以近前。
看着归德城下一个个深沟长垒,张守仁不禁苦笑道:“伯颜当真是不耻于向敌人学习啊。在我手里吃了一回亏,现下可学的精了。我看这归德布防,除了有些东西他仿造不来,别的一概学了个十成。嘿嘿,当真有趣。”
他口中说着“有趣”,其实脸色铁青,神情难看之极。归德城在去年蒙军主力刚败时,其实大有机会一战而下。而当时张守仁顾忌忽必烈派兵南下,再加上自己力量太小,一口难以吞下诺大地盘,无奈之下只得放弃。而恍惚间数月光景过去,伯颜尽管奉调回了燕京,留下的防御设施和做战计划,却仍然是全无漏洞,完美之极。
就是他曾经败在张守仁手中,此时观看这沙盘的人,都是征战有年,戎马半生的老行伍居多,只消看上几眼,都已经是心知肚明。
胡烈跟随吕奂镇守襄城多年,论起守城,经验自然是与座将军中最丰富者。他看了半响之后,借着张守仁的这个话头,相随苦笑道:“论起守城,咱们襄城守备自然是经验最足。以为我看,吕奂大帅尚且不如这个伯颜,咱们若不是三面环江,只有一面对着敌人,可以集中兵力,以六七万的精兵守备,只怕还不如这归德城守的牢靠。”
他偷偷觑了张守仁一眼,忙又道:“自然,这伯颜的手段孔是和咱们大帅学的,不足为奇。论起真本事,还是咱们大帅!”
此语一出,众将亦急忙道:“自然,大帅是千古名将,伯颜这小子算的了什么!”
这马屁拍的山响,张守仁忍不住噗嗤一笑,向诸将道:“你们以为我犯难么?呸!别看他守的这么严实,我若统全军去攻,也就三五日光景,准保拿下。前朝两宋,大将也不少,可是老打败仗,为什么?皇帝下发阵图,将军按图打仗,一点儿错也不准有。你们想,这战阵上前变万化,哪能什么事都预料的周全?皇帝的阵图虽然完备,也得准许有变化才是。再说,皇帝懂个屁。两宋那么多皇帝,也就宋太祖还算是职业军人和上将,余子皆不足道也。他伯颜将我的防法学得个通透,我的攻法又如何?况且,临敌变化甚多,伯颜虽然是蒙兀名将,我也并不将他放在眼中,更何况是张弘范那小子!”
他适才脸色有些难看,却将众将吓的不轻。临敌之际,若是主帅没有信心,那仗也就不必打了。此时各人听了他话,心中宽慰之极,均想:“虽然有些吹牛,不过也只有他配吹这种牛皮了。”
张守仁却不知道眼前众人,正在腹诽于他。沉吟片刻后,又笑道:“我适才有些做难,你们知道为何?”
不等人答,又道:“我只是想,此战不但要拿下归德,连唐邓之地,我也一并要了。再拿下东京,就可得整个河南一路。到时候,与蒙兀人以黄河为界,建立水师防备,虽然一时半会儿不能如大楚水师那么实力强劲,可是蒙兀铁骑也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
他设想的前景,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真的能西据关陇,北守黄河,再拿下山东与两准之地,就与当年的残金片图相差不多。金国被大楚太祖赶到幽燕之地,虽然重新复国,也是实力大损。后来蒙兀人攻打之时,就凭着黄河与潼关天险,也死守了二十余年,以残金那样的实力都能如此,更何况是新生的飞龙军与赫赫名将张守仁。
吴猛道:“大帅,这样固然很好,可惜我们的强军太少。以六州之地,供养现下的兵力也是极限,若是放低些要求和标准,只怕还能得几万兵。”
张守仁摇头道:“民力如同树木,不可使用砍伐过度。若是竭泽而渔,百姓怨憎,只怕是适得其反。况且,我的飞龙军全是精兵,束重甲,持利刃,俸饷优厚。一个兵的标准,足抵大楚五人,大楚养兵也算是下本钱了,和我比尚且远远不如。若是我随意招些壮丁流民入伍,打起仗来以十挡一,没的丢了咱们的脸。”
“那咱们以全师攻归德,然后分兵攻掠东京与唐邓之地?”
“那也不成,史权不是蠢人。他虽然不是开国万户,却也是北地汉军,跟随着蒙兀人征战多年。灭西夏、征西辽,甚至远至花刺子模,他家均相随与役。咱们全军而出,他必定会抄我们的后路。等攻下归德,只怕颖州也残破不堪了。”
此语一出,吴猛吓了一跳,忙道:“这可决计不成。我不懂民政,不过也是看在眼中。颖州等处,论起富庶和大楚的几个大城自然不能相比。可是除了那几个大城外,我看大楚也没有几个地方比颖州强了。若是被人糟蹋一下,这两年的心血可是白废了。”
张守仁微微一笑,却忍不住想起后世一句名言,所谓坛坛罐罐舍不得,就打不到狼。颖州虽然会受到一些创伤,军中最重要的粮食物资,却可转移藏匿,想来也受不到多大损失。
想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定计,只是笑道:“事情你们也知道了,我已经决意借着这个机会动手。明日等全军将官齐至,再来发令。今夜宿在城外的将军,不必回去,城内的,亦不得回去。明日之后,大伙儿就要动起手来,时间紧迫,军情重大,就委屈一下吧。”
众将自然听令,自被紧急召来,各人都料想有紧急军情,早就交待家人不必等候。此时大帅有命,不准回府,想必也有他的道理,身为军人,自然别无二话。
当即站起身来,向张守仁拱手行礼,倒退而出。
张守仁与吴猛并肩而行,一直到石阶之前,方才要与他拱手而别。却见吴猛转身低头,轻声问道:“你已经有了定计?”
“是。只是此仗难打,若是我的想法出了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