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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张守仁必定要猜疑他的用意。王西平如此说,他便立刻答道:“王将军,升迁太速,不是好事。若是让末将来选,宁愿到你军中,做一个指挥使。”
吴百慎见他二人如此,知道王西平此来,必定是有要事与张守仁商谈。当下向张王二人打过招呼,带着自己的几个亲兵离去。
张守仁一面令人开房打扫,一面与王西平并肩而立,看着吴百慎匆忙离去。
“这个吴将军,你觉得如何?”
“王将军,我与他刚刚相识,不好评说。”
王西平听的一笑,在张守仁肩头轻轻一拍,笑道:“不会轻易评价人物,很好,很好。”
两人进房之后,王西平屏退左右,向张守仁沉声道:“张将军,你知道你为何能做上这第三军的兵马使么?”
这个问题张守仁自己也想不明白,又如何能回答他。当下苦笑一声,向王西平道:“这件事,我自己也想不明白。我的功劳再大,其实也并不适合做一军的主将,不知道石枢使为何一力要推举我。”
有些话,就是王西平,他也并不好说。两人以前地位相差悬殊,张守仁虽然一直听闻王西平仁德,爱兵如子,对人仗义,却实在没有机会当面了解。除了在石奂帅府的那次谈话,两人从未有过交集,张守仁又如何能告诉他,这个兵马使,其实是强加在自己头上的。
却听王西平冷冷一笑,房内的灯光飘忽不定,将他的脸映射的一明一暗,看之不清。
“本朝的规制,禁军负责拱卫京师和帝室安危,直接受皇帝节制,十二军的禁军主将,一定要皇帝亲自挑选,在职的年限不得超过五年,受皇帝直接节制,外出做战,才受枢密院的指挥。石嘉虽然身为枢相,却并不能指挥如意。这些年来,他与余波斗的厉害,拼命在禁军中安插党羽。只是京城中豪族世家众多,凭他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完全掌控。况且,皇帝不管多信任他,也不可能让一个人控制京城中的武力。否则,我去年也不会调回京师任职。”
他见张守仁听的发呆,不禁微笑道:“其实也不必想的太复杂。我们这些人,多半是两派都不相助,保住大局的稳定,使得大楚不会内乱,这样,咱们就上对的起祖宗,下对的起百姓,庶已无愧。”
张守仁心中惶乱之极,他委实想象不到,自己一个小小队正出身的军人,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如此光鲜的抢手货。今早余太师对自己青眼相加,石枢相对自己委以重任,现在,这个王西平又惫夜来访,显然是要自己加入他们的阵营,与石、余二人相抗,成为京师中第三方势力中的一员。
身处漩涡中心的人,却怎么也想不通透,为什么自己的地位一下子就变的那么重要。
张守仁看着王西平的脸,只觉一年不见,这张脸已经陌生许多。刀刻一样的皱纹,若隐若现的白发,显示出主人平时的劳心程度。
他苦笑一声,向王西平道:“身为军人,绝不干预政治。末将能躲则躲,实在不能,宁愿辞职还乡,做个百姓好了。”
王西平缓缓点头,笑容渐渐收起,原本和蔼亲切的目光,渐渐变的雾气蒙蒙,让张守仁再也无法看清。
“守仁,你并不适合做一个将军。最少,现在当将军还太早了。你不知道,很多事,包括战争,其实胜负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阴谋家的嘴上,在酒桌上,在暗室内,在这些卑劣下作的地方决定。象你这样的汉子,应该在战场杀敌,以你年青的势血和锐气,为国效力。不要贪图富贵,现在你拿的太过烫手,会作害到你。肢体受伤,还能复原,若是心也受了伤,就再也难恢复了。守仁,你是我见过最棒的年青人,离开吧。”
“王将军……”
王西平站起身来,向他笑道:“好了,我言尽于此,你万事小心。”
“王将军,我并没有投靠石枢相,他要我做什么不对的事,我必定不做。”
“孩子话!”
张守仁看着王西平推开房门,门外的月光很是明亮,将王西平的背影投映在房内的地上,斜长而扭曲。
他只觉心中那种难以抑止的疲惫感又袭上心头,难以仰制。再一次,他开始后悔自己不能坚拒石嘉的提议或恐吓,坚辞任命。
正要向王西平讲说,却见他转头凝视自己,微笑道:“我走了,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守仁,你要记得,好的将军不止是一个勇夫,还得是一个生意人,知道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同时,赔本的买卖可坚决不能做,把自己都折上了,那可什么都做不成了。”
说罢,张手叫过自己的亲兵,吩咐道:“牵马过来,回府。”
第三卷 帝都风云(十一)
张守仁只觉他的话语中,颇有些警告的意思,只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他心头一阵光火,那股子犟脾气上来,便也不管不顾,硬着嗓子向王西平答道:“是,末将谨遵王将军的教诲就是。”
王西平叹一口气,不再多说,与张守仁并肩而行,向院外行去。
月光清冷,撒在这两人的身上。进房前,两人只觉得相交莫逆,一见如故,彼此间只觉得对方亲切熟悉。待到此时,虽然仍是以相同的姿式并肩而行,一种说不清的距离却横亘在二人中间,再也无法弥补其中的裂痕。
“好了,张将军,我这便去了。”
“是,来日一定到王将军府中,聆听教诲。”
两个拱手告别,王西平翻身上马,在亲兵的护卫下扬长而去。张守仁默然而立,直过了良久,方才折身返回。
他的住处,虽然在营地内,普通的指挥使都不屑来住。其实比起张守仁在襄城内的住所,已经强过百倍。三进二十七间的大院,还有一个小小花园,傍着池塘和一从青竹围住的凉亭,再加上十几个配备好的仆人,已经让张守仁觉得舒服之极。
卧房的雕花大床,还有布置了几件古董的阁架,十几身制作精良华美的军服和盔甲。外间书房,还有历代将军留下来置之不用的刀剑,在张守仁看来,也是制做精良,所费不菲。
书画、古董、刀剑,甚至不远处还有美貌体帖的营妓,随时可以奉着将军的号令,前来侍候。这一切,都是他上任前就准备好了,专为他一个人而准备。
张守仁原以为自己会喜欢这一切,虽不沉迷,却也能安然享受。毕竟,出生入死,战阵搏杀,为的就是光耀祖先,荣华富贵。
只是,当这一切近在眼前的时候,他却只觉得困顿迷惑,失落痛苦。在那小小的庭院中,他低首徘徊,思索着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只觉得如梦似幻,一种不真实的无力感萦绕心头,难以消除。
他只觉自己好似一只猛虎,被困于樊笼,只有在血肉横洒,铁火交错,一切只靠实力来左右的战场上,他才会觉得甘之如贻,坦然大方。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安睡,脑中所思所想,均是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事,只觉得纷乱如麻,理不出一丝头绪。
待第二天天明,他依着在军营内多年形成的习惯,五更即起,先是绕着营地跑了一圈,然后又打桩,操练兵器,待他出了一身大汗,才看到营内的兵士三三两两出来,有气无力的操练。
张守仁冷眼看了半天,只觉得禁军的套路招式,多半华而不实,操练的态度亦是很成问题。别说不能和背崽军比,就是和普通的襄城守兵,也是差了老大一截。
这样的军队,如果是与蒙兀人野战,对方只需以一万重骑,就能将十二万禁军冲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吧。
张守仁摇头苦笑,心道:“就是这样的军人,石枢相也想用他们去收复河山?”
至于各级将领,原本应该在辰时初刻,统统前来节堂点卯报道,怎奈到了末刻,太阳升的老高,应到而未到者,竟占了军官的一半。
张守仁气的脸色铁青,当场便欲发作。只是想起各军都有背景,昨晚与今日的所为,想必都是有意为之。自己在没有确定权威,或是抓到什么大把柄之前,根本奈何不了他们。点卯不至,在战时可以杀头,在地方上,不是战时也要责打军棍,在京师,不过罚俸斥责罢了。
他无奈之下,只得隐忍。按下对军官的不满,自己挑选一队亲兵后,便打算自己先操练全营军士。
斥骂、鞭打、仗责、甚至交付军法,开革军籍,几月光阴恍惚间过去,张守仁累的苦不堪言,只是收效甚微。
这些禁军将士,都是世代入伍的军户世家。追述起来,有不少小军官,还是当年开国时的功臣后代,最下等的伙伕,没准都能攀上亲王的亲戚。他不顾情面,整顿军纪,加强训练的强度,除了没有成效外,还得罪了大批的禁军世家。
他自深秋入京,一晃小半年的光景过去,此时已经是大楚睿帝升平三年。按三年一改元的习惯,到明年,皇帝又要更改年号了。
只是今冬以后,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眼看是在世的时间少了,京城之中,暗流涌动,各方势力,或是加紧动作,或是隐忍待发,或是持中观望,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着眼于张守仁这个小小的兵马指挥使一人身上,只不过,他自己懵懵懂懂,全然不知罢了。
这一天清晨,张守仁循例带着全军将士操练之后,难得兴致大发,着人写了一封书信,邀了应考中举后,任职吏部主事的杨易安,一起出游。
本朝的文官制度,却与前朝大大不同,前朝官员,十有都是冗官,人浮于事。当年立国时,有鉴于前朝缺失,重吏而不重官,办事之人,都是吏员。官员数目大为精减,省下了大笔俸禄。只是时间长了,缺点却也显现出来。官员数目太少,办事不过画押,吏员承办了大量的公务,正式的官员反而无所事事,成了另一种形式的上冗员。而且,吏员的地位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官员比,在操守上,也差了很远。论说起来,吏员贪污和lang费的钱,与前朝lang费在冗官身上的,也相差不多。
杨易安身为吏部主事,本来是应该忙于政务。其实上任之后,每天呼朋唤友,吟风弄月,逍遥自大之极。也就是每年到上呈公文总汇的时候,他才会稍稍忙碌一些。
张守仁在他中举后,曾经寻石嘉帮忙,只是那天石嘉看起来是满腹心事,虽然应了此事,却好象也没有放在心上。
张守仁原是担心,觉得杨易安一定会被派到地方任职,或是到州府任推官之类,或是直接做一个县的知县。不料过得几日,任命下来,杨易安却任了吏部的主事。中央六部中,以吏部为班首,虽然不如到三省宰相身边任清要官好,对一个新科进士来说,也是上佳的任命了。
欣喜之余,张守仁派人为杨易安送上贺仪,又几次邀他饮酒为贺,却总是被他以事忙推辞。后来见了几次,杨易安也都是来去匆匆,不及于张守仁细谈。
他二人自幼相识,交情深厚之极,张守仁见杨易安如此,只道是因为自己官职远大过他,使得杨易安心中不安,不能以往日的态度对待,暗中想了几回,均是郁郁不乐。这一次,借着邀他一起去看钱塘江潮的由头,也是想与他深谈一次,弥补裂痕。
“守仁!”
张守仁一早便发了帖子,时近正午,杨易安却迟迟不至,他心中闷闷不乐,以为杨易安必定推辞不至,待听到堂外有人直呼他的名讳,心中大喜,连忙抛下手中的文书,快步出门。
“你可算过来了,都这个辰光了,我以为你必定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