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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惊奇地站在他们中间。
没有人想要他回避。
他也无需回避。
因为,他是二人最好的结晶——
无论这些年,如何的纷扰。
她终究有这个儿子。
他也终究有这个儿子。
那于她,是最好的安慰,最大的陪护,小棉袄一般,让后半生,不至于凄风苦雨,真正丧失人世间一辈子都不曾拥有的骨肉之情——这是她一生最缺乏的。而他,给了她。
仅仅这一点,已经消除了对他的所有的恨意。
孩子,是上天的一个礼物。
自己这一辈子,唯一能够贴身拥有的东西。
于他,也是他的礼物。
江山稳定,天下稳定——
甚至,感情,都那么稳定。
多年的心结,一扫而空。
他忽然笑了,很是欣慰:“芳菲,就要辛苦你了。唉,我只惭愧,这一生,总是让你辛苦!”
她眼眶濡湿,却没法哭出来。
出征前夕,女人不该流眼泪。
多年前,罗迦出征,她从未哭过,这是不祥之兆。
所以,没法泪流满面。
他忽然伸出手去,紧紧地握住她。
她也握住他,紧紧的。
他声音沙哑,贴在她的耳边,几乎将她和儿子,全部搂住了:“芳菲,这些日子,我过得很开心,这一辈子,从未如此开心……”
是的,这一个月,他过的什么日子呀。
每天花前月下,每天停留此处。
纵然不说什么话,但是那样的对坐,那些一起用膳的夜晚,晨昏……那些曾经一起散步的日子……
都已经足够了。
一个月,便是一生。
这一个月里,她尽其所能地关心他,体贴他,为他治病,滋补他的身子,轻言软语,不理任何朝政,一心一意,只如女人。
只是一个女人的身份和作为。
这曾是他梦想的极致。
妻子和孩子组成的家庭之感,骨肉之亲。
生离死别11
无视任何人的目光。
不怕天下人的责难。
甚至,没有父皇灵魂的指斥。
一切,多好。
就如此时摆在花树下的案几。
三几杯淡酒,七八个小菜,香甜的甜心,时令的蔬果……一如这百花盛开的春天一般美好。
他坐下去,那么惬意,身边,便是自己的妻儿。
就连花瓣一层层地落在他的头盔上,也浑然不觉,只兴致来了,随手捡起一些,丢在自己的酒杯里。
孩子吱吱喳喳的,沉浸在自己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里——他也不知道,这也是自己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候了——此后,失去父皇的遮蔽,没有任何的护持,孤儿寡母,要一辈子威慑天下,将会多么的艰辛。
他纵情享受,属于孩子的时光。
弘文帝,放开,让他享受。
就如这一个月,他对他的教诲。
那么多写下来的心得,密函。
对于群臣的如何使用,防备……北国的历代奇怪的规矩,鲜卑重臣的脾性本性,甚至一些弹劾他们的奏折……他这些年,并不是不问,而是分门别类地掌握,整理,一如掌握他们的死穴……现在,他把这些都传给了儿子。
这些权术,阴谋——他本来不想让儿子知晓——但是,儿子,已经不是儿子——只是一个皇帝。
他必须狠着心肠——才不致于,让他反过来,被权臣所掌控!!
他一丝不苟,从未如此认真。
他成了一个最好的老师。
他恨不得把一切都掏出来给儿子——
也给她。
因为,一想到“孤儿寡母”,就那样的心碎——无所依靠的,最孤独,最艰难的两人,是自己最重要的二人。
她举一杯酒:“陛下,祝你这次凯旋而归。”
那是真心诚意的——只要他回来!
只要他回来!
哪怕自己从此不能有所作为——
哪怕情感上,依旧那么尴尬——但是,只要能够回来!
生离死别12
弘文帝,何尝不明白这样的心情?
心里,竟然小小的雀跃——那是莫大的安慰和至诚。
是她给予的最初,也最纯洁一般的情感。
孩子也举起酒杯:“父皇,儿臣也祝您凯旋而归。”
他呵呵大笑:“会的。我一定会来。只要想到你们在等我,我就一定要凯旋而归。”
一杯酒下去。
肚子里灼烧起来。
他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双目从未如此的炯炯有神:“芳菲,今后,北国,就只能靠你了。无论你想做什么,想要推行什么,都可以放开手脚,随性而为。我相信你……”
她不能回答,也无法回答。
以前,一切有他。
成也好,败也罢。
总会有他。
现在呢?
自己可曾还有任何退路?
再也没有了——一败涂地的时候,谁还能站在自己的身后??
她觉得手里的酒杯,重若千钧。
比罗迦临死前的遗言,还不堪重负。
这一个夜晚,如此漫长。
这一个夜晚,如此短暂。
弘文帝一直不曾离去。
他一直留在太后的寝宫。
就连儿子睡着了,也没离开——他只是把他抱到芳菲的床上,为他盖好被子。
见得芳菲坐在案几边,神思恍惚。
他走过去,微笑温和:“芳菲,我们下一局棋,好不好?”
她点头。
棋盘摆开。
她心乱如麻。
每一局,都是输。
他悄悄地让她一子,让她二子;她依旧是输。
好不容易,她赢一局,脸上露出跟宏儿当初一般的笑容——只不知道,他已经让了三子了。
他也满面笑容,看着她忽然变得如此的年轻活泼。
她的声音温柔得出奇:“陛下,休息一会儿吧,明早,我就不送你了。”
他欣然同意,和儿子一起躺在她的床上。
黎明起。
他精神饱满,翻身起来。
她早已随侍一边,为他穿戴。
只孩子还熟睡中。
谁也没有叫醒他。
然后,弘文帝离去!
————今日到此。
重回立正殿1
然后,弘文帝离去。
芳菲一直站在门边。
看他的身影。
此时,他的戎装那么整齐,大刀那么澄亮。让他的身板,显得前所未有的停止。甚至他走路的样子,因为习惯骑马,和他的族人,祖先们一样,都是那样可笑的,外八字的样子。
所谓的龙行虎步,其实是,他们走路很难看。
身后的御林军,威威赫赫。
都是跟随他日久的臣子。
周鸿等人,紧密地护送着他。
按理,天子出征,鼓舞士气,一般是不会有多大的危险。
但是,芳菲此时却那么不确定。
不是担心他的输赢。
甚至以前罗迦出征,她也从未如此地担忧过————
自己都不明白,只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芳菲看着自己身边的赵立,乙辛。
忽然很想让他们跟去——一直跟着弘文帝。
因为,这两个人,她最信得过。
但是,弘文帝昨夜就拒绝了。
他越是离去,越是要留下他也信得过之人。
甚至那些军医。
本来也是她亲自安排的。而且,连弘文帝的病情的处方,平素需要的那些药,她都有写下来,叫他们如何处理。
此时,却犹自放心不下。
但是,弘文帝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就这一下回头,他几乎崩溃了。
看到她如一个小孩子一般站在旁边。
眼巴巴的。
昔日的强悍,精明,冯太后的风范,都不见了。
再也不是一个喊打喊杀的女强人。再也不是人人敬畏的,法令如山的冯太后……
只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孩子,眼里都是迷茫和不安。
也难怪,昔日有罗迦。。
罗迦死了,也还有他。
一切,都有个男人。
现在,什么都没了。
“父皇,父皇……”
他听得这声音,更是心碎。
是宏儿。
重回立正殿2
宏儿早已醒了,悄悄地跑出来。就算是个孩子,也感觉到今日气氛不同。
一见屋子里空空的,床上空空的,立即就不安了。
直觉地追出来。
小龙袍也穿得不是那么整齐。睡眼惺忪的。一跑出来,就拉住芳菲的手,焦虑地问:“父皇出征了么?父皇为什么不叫醒我呀??昨夜,父皇说了,要宏儿送他的……太后父皇走了啦???父皇……”
当他看到父皇回头,立即欣喜地跑过去。
“父皇……父皇……宏儿来送您啦……”
这一回头,顿时英雄气短。
心里翻涌。
从不知道,出征,是如此令人难受的事情。
祖祖辈辈的鲜卑男人,就没自己这么窝囊过吧?
弘文帝看着儿子满脸的焦虑和亲热,却没有下马,硬着心肠:“宏儿,好好听太后的话。”
“父皇,您什么时候回来?”
君问归期未有期。
尚未离去,已经在问返回了。
弘文帝笑起来:“宏儿,父皇很快就回来……”
他欲言又止,终究,不是叮嘱孩子如何治国,如何听话,而是柔声道:“宏儿,到时父皇给你带许多好东西回来。”
“好耶,父皇。宏儿天天等您回来。”
他笑起来,目光落在芳菲的脸上。
清晨的阳光下,她的脸色那么苍白。
甚至胆怯的。
如一个失去了魂魄的人。
弘文帝没法再看下去,得了一声,马蹄扬起,奔出去。
外面,文武大臣恭送。
弘文帝在众臣的山呼万岁里,昂然挺胸奔赴前线。
皇家的轻骑,虽然是打仗,毕竟其实不可小觑。
他奔出一程,平城已经越来越远。
缓缓回头的时候,看不到芳菲了。
也看不到宏儿了。
他心里无限惆怅,双腿一夹马,飞奔起来。
此去,前途茫茫,谁也不知道何时回来。
重回立正殿3
芳菲在宫门外站了很久很久。
外面,朝臣们已经鱼贯而出。
唯有她牵着儿子。
周围,到处是宫里的侍卫,太监,宫女,甚至妃嫔们……米太妃率领的弘文帝后宫,远远地,在一边相送。
直到离去,弘文帝都没再和她们招呼过。
这让她们彻底心寒。
只不心碎。
这么多年了,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
伴君如伴虎。
相反,大家反而如释重负。
她们伺候他,对他小心翼翼,毕恭毕敬,拼命讨好——他也汇报了她们——给她们封赏,富贵,和荣华……
富贵闲人就闲人——此后,大家都轻松了,用不着再明里暗里,用什么手段,耍什么心计了。
大家都跪在冯太后面前,请安。
冯太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让她们离开。
她们都知道,太上皇帝出征之前,亲下诏令,由冯太后辅政,小皇帝的一切政令抉择,可以出自冯太后。
这是以诏令的形式颁布的。
依照当时的情况,各种势力的对比,已经没有人敢于提出反对意见。
大臣们,都保持沉默。
当然,几家欢喜几家愁。
此时,这个女人,已经是天下最有权势之人,莫有敢于违抗者。
这群花枝招展,一哄而散。
还是只有芳菲和儿子,牵着手站在原地。
阳光那么灿烂,空气却那么冷清。
孩子抬起头看她:“太后,您的手怎么这么凉?”
她似没听见,恍恍惚惚的。
“太后,您怎么啦?”
孩子问了几声,她才醒悟过来,轻轻道:“宏儿,该去御书房处理事情啦。”
孩子怯怯的:“太后,御书房太大了,我不喜欢一个人呆在哪里。”
其实,并非是一个人,还有侍奉的太监,宫女,还有陪护的老师。绝对没有半点的松懈。
重回立正殿4
不过,他们只能站在他的下方,隔着一段距离。
不能偷窥天子,不能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