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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璟:“……”
良久,他轻轻道:“嗯。”
火把照亮了天牢深处,楚凤宸不知不觉松开了手,目光在灰暗的牢中探寻。这一次是白日,有几缕阳光透过天牢的缺残带来了一丝光亮,加上火把的光芒,她可以大概看清天牢深处的模样——可是,并无异状,这儿就是个已经塌方的牢狱。
“陛下请看那儿。”顾璟淡道,伸手朝最阴暗处一指。
楚凤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看到一片平坦,什么都没有。只是那儿的泥土较别的地方要残破些,像是被搬离过什么东西。
顾璟也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柄生了锈的刑具,缓步到他指的那一方,一杖一杖挖掘起来。
他说:“臣初来时,这里覆盖着狱中最厚重的木桌,只剩一点点了。后来,臣把它搬了开去,就发现……”
叮。
清脆的声响。
顾璟蹲下身,从那里头挖出了一个焦黑的东西。
楚凤宸举着火把靠近他,良久,才终于认出那东西是什么。那是一个精致的剑柄。
顾璟说:“这是裴王府亲兵佩剑。”
“你的意思是裴毓他……”楚凤宸缓道,“不、越是这样,越……
顾璟颔首,道:“是,越是裴王府佩剑,越不可能是裴王府的人,极有可能是栽赃嫁祸。只是微臣不明白究竟为何有人会埋下这至关重要的证据。”他皱眉,“可是事关裴王府,司律府许多事无法彻查。”
楚凤宸沉吟片刻,轻道:“没关系的。”
不论裴毓在这件事情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她都会彻查。
……
翌日,裴王府迎来了一位贵客。丫鬟闻绿哆哆嗦嗦端上了一壶茶,小心地偷看着厅堂上的当朝圣上,大气也不敢出。
“摄政王呢?”宸皇陛下问。
闻绿颤声道:“他、他在花园……”
宸皇陛下咧嘴笑:“去告诉他快来接驾,朕与他久别,想要好好谈谈心。”
“陛、陛下……您这些、这些……”闻绿瞪眼看着厅堂上十数捧着各色箱子的宫婢。
宸皇真挚道:“朕忧心摄政王安危,又恐朝中事耽搁,故而决心在这王府里住一阵子。一举两得,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站在她身旁的淮青很不给面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楚凤宸勾勾嘴角,悄悄藏起眼底的一抹忧思:横竖大奸臣裴毓现在是一只猫儿,此时不查,更待何时?
第48章 对峙
黄昏的阳光落在树叶尖上的时候,楚凤宸无声无息地站在了裴王府的后园之中,遥遥看着园中花架下那个瘦削的身影:那一抹暗紫色的身影坐在绿影丛丛的花架下,从眼睫到最末的发梢没有一处不是宁静的,静到晚风吹过叶间的沙沙是这天与地间唯一的动静。
她拽起了衣摆,踏过细嫩的草尖来到他的身前,轻轻地坐在了他身旁。
他微微一动,森白的手伸向身旁的石桌。
极轻地摸索。
这一切,楚凤宸都看在眼里,连呼吸也不敢太过张扬——也许一个人只有在看不见一切光明的时候,眼中的光芒才会彻底没有遮拦。任凭他往日如何气焰嚣张,如何权倾朝野,号令天下,此时此刻他脸上写满的是茫然。
裴毓,他真的瞎了。
可她并不因此庆幸。因为这眼睛换来的是她的一条性命。
裴毓还在摸索,楚凤宸咬了咬唇,犹豫了片刻,找到了石桌上的白玉茶杯,推到了他的手旁。
裴毓双手捧起了杯盏,递到口边,微微地勾起了嘴角,笑了。
居然是一派满足的模样。
楚凤宸忽然觉得眼睛刺痛无比,慌忙移开了视线,却忽然看见几步开外一直站在一旁的丁水已经青筋暴露,双目通红,死死盯着裴毓无神的眼睛。他是裴王府亲兵中最骁勇善战的猛将,却……分明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而那个叫闻绿的丫头已经捂住了口鼻潸然泪下。
“丁水,陛下在宫中可有消息?”
忽然,裴毓出了声。
楚凤宸浑身一震,冷眼望向丁水,目光凛冽如冰。丁水倏地移开了视线,他似乎是在犹豫彷徨,片刻之后,他才沉道:“回殿下,宫中一切安好,沈相近来并无异动。司律府已经着手调查猎场行刺的刺客,属下也已派人去寻访,日落之前必有结果。”
裴毓缓缓放下了手中茶杯,良久,他低道:“宫中御医记得处理,本王伤势,切忌外传。若有违令者,不需留着。”
“是。”丁水应声,他匆匆看了楚凤宸一眼,道,“也不让陛下知晓吗?”
裴毓沉默。
楚凤宸离得十分近,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脸上有一丝挣扎的痕迹。可最终他还是轻微摇了摇头。
“可王爷是为了陛下才……”
裴毓森白的手细细摩挲着白玉茶杯,迷惘的神情渐渐从他的脸上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温煦的柔和。
他说:“她心思重,胆子却小,知道得多反而多想,招惹危险。不如不知道。”
丁水眼眸一闪,冷眼看楚凤宸,道:“可是陛下她并不知道王爷是这样的心思。”
裴毓微微笑起来。
良久,他才轻道:“瞒一日换一日和宁,瞒五年换五年无忧,我既已在泥沼,托着她无知无畏活在风和日丽时节,也是好。”
“可这不公平,陛下什么都不知道,您却……”
“本王不需要公平。”
本王不需要公平。
楚凤宸瞪大了眼睛,呼吸陡然停滞。她拽紧了衣摆,却仍然控制不住心跳如雷,脑海中有无数繁杂的声音在叫嚷,却没有一个能够让她听清,到最后唯有一句“本王不需要公平”如冬雷乍响,震荡得所有纷乱静止无声。
裴毓……
如果这是她不知道的真相,那么她究竟是做了谁的棋子?
如果这是一个局,设局的裴毓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她不懂。
“属下得令,告退。”
丁水沉静了片刻,终于抱拳行了个礼后离开了后园。他一走,后园中原本就不多的寥寥数个侍奉丫鬟也轻飘飘鱼贯而出。片刻之后,偌大一个园子就只剩下了秋风卷落叶的沙沙声,还有咬着牙不出声的当今圣上。
秋风过耳,又一片枯黄的叶子落在了裴毓的肩上。
寂静。
楚凤宸愣愣看着他空洞的眼神,屏着呼吸伸出手,小心地靠近——
“还有谁在那儿?”
她伸出的手陡然僵直。因为在那短短一瞬间,那个明明已经眼盲的人居然骤然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猛然翻转用力,空洞的眼里杀气毕现!
“你是谁?!”
巨大的力道拉扯得楚凤宸一个踉跄险些朝前栽倒,她慌忙捂住了口鼻险险阻止了就要脱口而出的尖叫,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撞上了裴毓的肩口——
他的伤!她慌乱挣扎,却眼睁睁看着裴毓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伸出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脖颈,钳制住她的动作,然后缓缓地摸索到了她的手心。
那片枯黄的落叶被他握住了,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他微微一愣,阴沉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愕然,继而是慌乱。
是的。慌乱。
楚凤宸白头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露出那样的神情:他钳制着她行动的手也开始微微颤动起来,胸口剧烈地欺负着,暗紫色的衣衫上缓缓晕染开来一抹漆黑的颜色……淡淡的血腥味刺激着她一阵阵毛骨悚然。
她不敢动了,怕再扯裂他的伤口,伤上加伤。她只是静静看着他,迟缓地伸出自由的手在他的眼前划了划。
果然,他毫无反应。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裴毓的声音也带了颤意。
“是朕。”她想了想,轻轻开了口。
裴毓骤然松了手,脸上的神态堪称惊恐。
楚凤宸终于喘过了气,她低道:“你放心,宫中御医那么多,他们每一个都是学贯古今的天下名医,朕一定会让他们治好你的眼睛。”
裴毓张了张口,手却颓然跌落到了身侧。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神情叫做狼狈难堪。
“陛下请回。”良久,他道。
“裴毓……”
“天色不早,陛下留在我王府中并不妥当,请回宫。”
“裴毓,你……”
“还请陛下以天下臣民为重,莫要让驸马都尉担忧,请回。”
“你……”楚凤宸气得不知从何说起。他明明已经惶恐得快要透不过气来的模样,这种时候居然戴上了一副忠君爱国的忠臣面具来说这一套冠冕堂皇的措辞!
“请回。”末了,是裴毓冰凉的声音。
斜阳落叶,鸦啼漫天。
楚凤宸握紧了拳头,沉静片刻,才淡道:“朕不走。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朕决心好好与摄政王处上几日,一解多年恩怨。”
“陛下!”
“裴毓!你究竟是想怎样?”
“臣只想陛下回宫。”
“你在害怕什么?”
“我……”
“裴毓,你说得对,我心思重,人却不聪明,这话瑾太妃也说过。”楚凤宸低道,“可我并不想当傻子!许多事情我猜不到,想不了,推算不出,你可以与我明讲的。”
裴毓沉默。
“你们这些七窍玲珑心的人,一面说我愚笨不与我说许多事,一面又逼我坐拥这天下保国泰民安,我做不到,做不好,只能逼自己去努力……可你们还是不满意,觉得我是傻子,并且,还是不和我说。”
裴毓闭了眼。
楚凤宸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裴毓,你对我,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砰。白玉杯盏落了地,一路清脆地滚开了。裴毓猛然抬头,空洞的眼几乎瞪裂。
一瞬间,楚凤宸想要挖一个地洞钻进去。楚家数百年基业,出过无数英明神武流芳千古的明君贤帝,终于在她这一代彻底颜面扫地了。往前五百年,往后五百年,泱泱千古,没有一个帝王做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事情。
她问当朝奸佞权臣:你对我,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第49章 心迹
你对我,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夕阳的最后一缕金线终于消散在了天际,千里凉风吹动了衣袂。楚凤宸不知道心上的慌乱是否因为后悔,不管怎样,这本来就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可是话已经出了口,就再也没有收回的可能。
她局促地站在原地低下头,指尖掐进了锦衣里,良久,才恍恍惚惚记起来,裴毓其实是看不见的。不论她有多少慌乱,只要她的声音没有颤抖,他就永远都发现不了她的惊惶与后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楚家无数年的脸面都压在了上头,小心地又靠近了几步。
他的眼里毫无光泽,像是一片蒙尘的碧玉。
她咬了咬牙,小声道:“你替我挡了一箭,我拿到了解毒的药方却拖延了三天。于情于理,都是我的错,是我自私。”
她说:“可是裴毓,我不敢。我猜不透你想要什么,这世上任何东西都可以赌,唯独江山不行。错一步……生灵涂炭。可我又怕,如果这些年对你一直曲解,你因我丧命,我下半生必定夜夜噩梦,负疚一生。”
裴毓沉默。
楚凤宸却忽然觉得委屈,眨了眨眼哭了出来。
“先帝为我铺下固若金汤的朝局,只等着我十六岁亲政,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没用,所以并没有达成他的预期,反而乱了他的一局棋……我想要改变这局面,又怕一步错万劫不复……”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