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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朕自有分寸,此事,与她无关!”天烨低声,但坚定地道。
“玄景亲眼所见,岂会有假?倘若不是平湛候及时赶到,哀家恐怕玄景也遭了她的毒手!”
“母后岂可听信一面之词?”
“玄景不过七岁的孩童难道还会说诓不成?”
“朕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母后依此来断定她的罪,是否太过武断?一切还是等无忆醒来再说。”
剑拔弩张的局势,却被殿外一男子声音轻易化解:
“何必等到无忆醒来,本王也知道此事的真相。”
我轻抬水眸,看到,天灏嘴边嚼着一抹笑意,从殿外徐徐迈进,余光晚到我蜷缩在天烨怀中时,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凌厉。
“天灏?”太后的带着疑惑,不解地望向他。
“射杀两位皇子,是皇兄身边的萱滢所为,萱滢同她一样穿着素青的宫女衣裙,玄景故才认错。”他指着我,语气极淡,甚至带着一冷漠,但却有着让人不能忽视的肯定。
“萱滢为何要对两位皇子下毒手?”太后更加不解。
“因为,心有不甘,因为,怨恨积蕾,更因为,她得不到皇兄的垂怜。”他嘴边的笑意转成别样的涵义,眼神锁在我的身上,我别过螓首,不再去看他。
“天灏,兹事体大,你能确定?”云雅太后望着她的另外一个儿子,眼里,是更深的痛绝,她知道,天灏素是护着我,只是没有想到,本来可以轻易除去我的一次机会 又被他所破坏。
“儿臣亲眼所见,自然不会有假。”他顿了一顿,言语中带着几分戏谑道:“儿臣本想趁着湖光山色,邀她共赏美景,却未想到,皇兄的宫女竟极羞涩,为躲儿臣,避进围场,但,倘若不是这般机缘巧合,儿臣又怎能看到萱滢行凶呢?
“顺公公,哀家问你,你当时同平湛候一同前去,是看到萱滢还是她手中拿着弓箭?”
“母后,行凶者,难道必须手持凶器才算是行凶吗?”天灏抢先顺公公一步的反问,无疑给顺公公最好的台阶可下。
“启禀太后,奴才只看到安儿从地上捡起弓箭,并未看到她射箭时的情景。”顺公公自是领会天灏的意思恭顺地道。
“哀家倒不明白,按你所说,想必被时也在一边,但,为何,平湛候和顺公公都未曾提及呢?”
“母后,儿臣追着这名宫女——安儿,到围场深处,才发现,萱滢正被继续刺杀已然受伤的玄景,故儿臣上前阻止她时,她眼见不敌,遂弃箭而逃,儿臣仅顾追凶,其后发生什么倒是不知,刚听下人提及,方知,平湛候和顺公公误抓了无辜者,如斯,儿臣又怎能置身事外,容这冤情继续呢?”他念到安儿两字时,语意莫测深浅。
“那萱滢此时在何处?”
“儿臣虽追上她,哪知她负隅顽抗,终自坠崖下。”
萱滢死了?天灏的话语中,人命,仿佛不过是捻死一只蚂蚁般轻松,若干年后,我才发现,人命对他来说,其实,真的不算什么。
他看着生命的调零,从来不会有一丝地动容,那份冷酷嗜血,与天烨冰冷外表下的温善,是完全不同的。
“你——”云雅太后脸色微变却是说不出下面的话来。
天灏的轻描淡写,与此时殿内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终于让她开始无法克制情绪,而一直默不作声的天烨已悠悠启唇:
“母后,此事,儿臣定会查明真相。小顺子,送太后往明官正殿歇息。另传楚瑜,拨一队禁军明日往十六王所说的崖下寻得萱滢。”
“奴才遵命。”
“皇上,这名宫女在此事未查清前,亦不可留于此,以免危害龙体。来人,替哀家把她押往黑房。”
黑房本是南苑用来安放活捉猛兽的笼牢,太后的意思,怕不仅是羞辱于我这般简单,在黑房,我若死于意外,也是一种完美的交代。
“慢!”天烨阻住太后身边那几个嬷嬷,道,“昭阳官的宫女,并不隶属六宫,如何处置,也是朕亲自发落,还请母后,勿违列祖留下的宫规。”
“好,好,很好!”云雅太后似未料到天烨会这样公然违逆她的口谕,毅然回身,迈出殿外。
“皇凶,果是不负美人恩。臣弟明日会带禁军找到那处悬崖,请皇兄安心。”天灏淡淡的笑意里含着凛寒,那‘安心’二字,更是加重语音。
我不禁回首望向他,正对上他的眼眸,他深深地望了我最后一眼,随即,走出殿外。
穿殿而过的风让我裸露在外的腿,感到一丝沁骨的冰冷,我稍稍移动,想让残存的裙裾遮住呼啸的风,可,终是徒劳,碎缺的布,怎么能抵住风的无处不在呢?
一如,心若残缺,则,再怎么伪装,都不可能以完美的样子呈现。
小允子将殿门关上,不再有风,可,为什么,我仍然没有办法感觉到温暖,哪怕在他怀里,此时,我依然手指冰凉,心里也苍涩到觉不出任何滋味。
萱滢死了,我该开心才是,所有的罪名由她来背,又可救我的无忆于是非之外,这样的结局难道不是最好的吗?
也算是,对她曾经的所为,做一个了结。
但,我的耳边,反复出现的,是客栈中,她为我挡去滴血罩时的声响。
无论我伪装成怎样的冷漠狠毒,原来,终究没有办法,只记得一个人的坏,而忘记她的好。
所以,我才会割不断和天烨丝丝缕缕的牵缠,才甘愿,让自己,用恨,或者是其他的名义,来一步步演到不可回首的迷惘。
他松开拥住我的手,负手背对于我。
手臂的伤痕,血已凝固,素青上,褐色的血渍,如同腐败的花蕊,僵硬成没有生气的枯瓣。
“皇上——”他背对着我,不辨神情,这一瞬间,他的寂廖,清楚地映现,颀长的背影,矗立在烛台下,影子,随着烛焰微微晃动,摇曳得连帐慢上都笼了晦暗的憧影。
“你的温柔背后,每次都隐着另外的目的,是吗?”他的声音,不真实地,虚幻地传来,原来,他一直都懂。
睿智如他,我的几窍玲珑心,又怎能藏匿到不为他所看透呢?
“既然你都明白,我还能否认吗?”恢复清冷的语气,无求于他,我的温柔便会吝啬得给予,真的是这样吗?
“朕信你说的每句话,哪怕温柔的背后,是毒鸠,朕也会饮尽。”
他徐徐说出这句话,八年前,他所说“女子的美貌果真是致命的毒药。她很聪明,但,朕却不会去饮那噬骨乏鸠。”这言犹在耳,难道,八年,真能改变;或者说,他一直心底都是这么认为呢?
反咬住下唇,齿根和樱唇相互给予的疼痛,让我不会流下泪来,不能说话,因为, 不知道怎样去回这句话。
这样的话,要用多少深情浇灌才能绽出真实的芬芳?既然有这么多深情是存在的,又为何,可以用伤害来做最终的诠释?
我真的不明白,昔日灭我一族的男子,是此时深情款款以待的君王。
帝王之爱,是最虚无缥缈的,亦最不可能长久的,但,天烨予我的,即便是隔了八年,却让我,更真切地读到,其间的深情。以至于,我开始怀疑,八年前那场绝杀的背后 是否另外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第105章 共君此夜鲛绡透
他往殿外走去,突然间,我不愿一个人,面对这寂冷的空殿,哪怕,这里,在他的庇护下,依然是周全之地,可,我不想今晚,一个人数着更漏,等到晨曦微露。
“烨——”轻唤出声,但,请他留下的话,终是说不出口。
殿外,传来肃穆的钟声,昭示着皇长子玄铭晏驾的事实,我看到他,在月华披笼一身的清冷中,不易差距的微微震了一下。
但,没有停下向殿外慢慢走去的步子。
在这一刹那,我急走几步,至他身后,素手从他身后,紧紧将他拥住,螓首贴在他宽广的背部,我听到深沉的叹息声,从那里溢出。
他身为君王,继位十余年来,子嗣一直单薄,今日,玄铭又离他而去,纵然,他对德妃没有感情,但,毕竟玄铭是他的孩子,为人父,他又怎可能,不伤怀呢?
可我,还利用他对我的深情,去谋算他仅剩的皇子——玄景,只为了,让我的无忆可以平安成长。
我的自私,在经过这么多年宫延生涯后,原来,也是这么残忍深刻。
“不要走……轻轻低呓出这三字,心中,有什么东西骤然松开,如果,一定要背负所有的悲伤过往,那么,今晚,容许我暂时地遗忘,就当作,我人生最后对于自己的一份宽恕,一丝奢望。
十年,当我发现,积蓄的感情,不会因任何恨,或者殇所改变时,我就明白,只有伪装冷漠,才是唯一的救赎,但,这样的伪装,在今晚,轻易地在他的叹气声中被粉碎。
或许,明天,当第一束晨晖映进我的眸底时,我又必须回到绝情忘心的样子,但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
此刻,我不想离开他,哪怕,他的手心寒冷依旧,哪怕,他的眉心蹙紧依然,可,依在他身边,哪怕最后只这一晚,已足够我用余下的一生来凭吊,来遗忘
他停住步子,手覆在我的手上,没有温度的手心,我用我的温度去熨贴他:
“你先歇息,朕,去看下玄铭。”
手,从他手中抽目回,也松开揽住他的手,我留不住他,从来,都是这样。当他要走,我能做的,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逝在视线中。
殿门开启,复又关阖,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归于最初的寂静,而,这份寂静中,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起来,是如此地幽暗。
我怔怔地站在殿内,当我表露出情意的时候,他便会不屑一顾吧。
得不到,才是最想得到的,这份征服的欲望,是他这样男子,所追逐的感觉,姐姐,因为死别,所以才会胜过任何人在他心中的位置。
可,我还卑微地活着,所以,得到的,也仅是一瞬的牵怀,如此而已。
有小宫女带着医士进殿,替我将伤口细细上药,包扎,我木然地任她们在面前忙碌,眼底,如死水无澜。
她们做完一切,医女先行告退,只留那名小宫女问我:
“皇上命我伺候安姑娘歇息。”
方回神,道:
“可有酒?”
“安姑娘要酒?”她似乎被我的话骇到。
“嗯,今晚太冷,替我取些酒来,也好暖身。”
“我替安姑娘生碳吧?”
“不必,我只喝一点,暖身即可。”
她犹豫着,想必天烨吩咐过她,要好好伺候于我,故还是勉为其难地下去,不一会,便托着一瓶玉酿进来。
我让她先下去,自斟自饮,表衫单薄,寒噤袭来,却不愿添衣,心下苍茫,凉意入髓,早习惯如常。这清酒,图一醉,亦可暖身,星疏月明,流光泄银,从来滴酒未沾的我,第一口被辛辣的液体呛到,第二口灼热地炙进心扉,第三口渐觉擞甜,第四口……到饮之如水,恍)恍)然(网)亦真亦幻,如梦非醒,我莫非已朦胧至醉?
轻吟浅唱: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最后的一句,却忽然收了声,自嘲十年韶华,人心依旧不足。
此生的幸福不过是场虚幻。
关于幸福的爱,于我,是奢侈,更是致命的弱点,这后官,从来不缺少貌美女子,当红颜白发,空守着所谓的爱凋情逝,心自不会堪。
终究颓然落败至此,能浅笑,但,今宵,却是连泣无声。这解忧的,不是酒,而是醉。但,人生最悲凉的,就是醉了之后,还会醒。
素手将剩下的酒倾进盏中,琥珀霓光,辉映间,只得涩淡醺意。
夜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