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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楼的家属病人起的都早,六点不到,陪房的家属们已经出来买饭、倾倒污物,情况好一些的病人们则在大厅或者楼道里来回慢慢地踱着步子,用运动来锻炼身体,或者用运动来感受生命。毕竟,有好多人住进这里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路上,顾爽又根据叶韵诗的情报去了医院外不远处的一个粥品店,这里不仅面向普通顾客,也接待医院病人的订餐,还可以根据需要带加工各类补品。
顾爽进门的时候,粥品店的外卖员正拿着一个个餐盒往一辆小面包车上装,顾爽上前报出陈飞的名字和病房号,拿外卖生乐得省事,将一个大号餐盒递给她。
顾爽回到车上,就把餐盒里粥换成了她带来的,之后赶到医院,把外套脱了,换了一件平时在家干活用的羽绒服,拿着餐盒上了十六楼。
1602号病房。
顾爽站在门外,隔着门上镶嵌的玻璃看进去,正对着房门的病床上,几乎看不出起伏的被子下,就是那个男人,那个她曾经以为会与其相濡以沫终生相伴相守的男人。可现在,即使她送来了太岁水熬的粥,她也不知道,这个男人会不会很快就消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那些相爱相守的日子,虽然只过去了不到一年,她却觉得已经非常遥远,遥远的就像上一辈子的事一般。
她盯着门内那床微微隆起的被子,满心刺痛。
哪怕他是真的变了心也好,为什么要让她在心痛心死之后,再面对这种情况?他爱她,为了她好!可是,她却恨里边这个男人。
被通知离婚,被赶出家门,被逼的避无可避无条件离婚,她都没有这么恨!
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揪扯着,撕裂般的疼,又深深地窒息着,她的手紧紧地抓着餐盒,塑制品的餐盒几乎被她生生抠下一块来。
好一会儿,她勉力低下头,不让自己去看,不让自己去想,咬着嘴唇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终于抬起手敲了敲门。
好一会儿,门里一个极度虚弱的声音传来:“……请进!”
那个声音沙哑的厉害,还带着明显的喘,而且很低,顾爽就站在门外,却也只能堪堪听到。
那个声音曾经无限温柔的俯在她耳畔对她说:“我爱你!”
那个声音曾经充满惊喜地狂喊:“我要当爸爸了!”
那个声音曾经带了鼻音和疲惫,疼宠地对刚刚推出产房的她说:“辛苦了,谢谢!”
……
那是陈飞的声音。她不会听错!
她的心砰砰跳起来,可这一次没有给她机会去想太多。
病房门突然打开了,一个面目平常的男人从门里探出头看过来。顾爽猜测,这就是叶韵诗说的那个心思阴暗的男护工了。
“你是谁?”男护工皱着眉瞪着顾爽问。
顾爽赶忙甩脱心中的纷乱的思绪,暗暗吸口气,举起手里的餐盒,微笑道:“我是**粥店的,年前店里人手不足,我是帮忙送外卖的。”
男护工看看打着明显标识的餐盒,不再怀疑有它,接过餐盒随手将病房门哐当一声关上。
顾爽没想到这人居然如此恶劣,瞪着眼前紧闭的病房门运了运气,终于还是转身离开。她身后那个紧闭的房门内,一阵剧烈的咳嗽传了过来,让她的心更加狠狠地揪紧,可以让她离去的脚步加快了几分。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只希望陈飞能够喝到那份粥,能把太岁水喝下去。当那个男人不告而别的时候,当那个男人在离婚协议书上亲手签下名字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再参与他身边事务的权利。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的努力,然后就只有祈祷上天悲悯了。
尽人事听天命,就这样吧。
天还没亮,陈飞就醒了,是被肝脏处传来的剧痛折磨醒的。
用手死死地抵着剧痛的肝部,陈飞大睁着无神的眼睛瞪着惨白的天花板。腹部的剧痛无休无止的,让他几乎喘不上起来,可他还是不想叫人打止痛针。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看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多了,越到这种时候,他越舍不得死。
他强忍着剧痛,想要多看一眼这个世界,哪怕只是惨白的病房墙壁和天花板,虽然视线被禁锢在这一方狭隘的空间,但只要想到她和宝宝与他生活在一个世界上,他就不由自主地留恋。
身体一天比一天不堪,剧痛也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地折磨着他,当憋得无法呼吸,当剧痛如刀绞,他就努力回想,回想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的幸福日子,回想他和她在校园里初识。
那时的她青涩纯净,就像一支角落里含苞待放的小花,因为不喜招摇,所以一直未被人发现。他曾经无数次庆幸过,庆幸过自己第一个发现了她的美好,并认定这种美好,一直坚持不变,即使父母以断绝关系要挟,即使他从锦衣玉食跌落到最底层,为找一个工作辛苦奔波尝尽无数冷眼,他都从未后悔,从未想过放开那只柔软温暖的小手。他庆幸,他的坚持,让他最终拥有了她的全部,她的身心她的毫无保留的爱。再后来,他们买了一套小房子,结了婚,有了属于他们两个的宝宝。当得知他即将做爸爸的消息时,他激动地蹦了起来,高声呼喊后,抱紧了她的同时,也抱紧了她肚子里的宝宝。再后来,宝宝降生,她和他看着这个延续着两个人生命的小生命,为人父的满足幸福和责任感,让他现在想起来,仍旧觉得心里满满的。
可就在他为了她为了宝宝努力工作的时候,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弱,稍稍活动剧烈些就咳嗽气喘,直至后来,他咳出了一口血,他才知道自己真的病了,不是抗抗就能过去的了。
他去了医院,偷偷地做了检查。当拿到检查结果的时候,他万念俱灰。
那一天晚上,他在外边徘徊了许久,最后,做下一个决定。那就是离开她,他情愿她恨他,也不愿让她看到自己在病床上一天一天死去,让她跟着收紧身心的折磨,最后自己带着孩子,还得背着一屁股债……那让她怎么活?
只是……没想到妈妈会那么做。当他知道事情的经过后,妈妈已经逼着她签下了离婚协议。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将房子折合的钱委托前来质问的朱莉转交给她。希望有了那笔钱,她和宝宝的生活能好一些。
再后来,他陆陆续续从朱莉和各方面得知她非但没有被生活压倒,反而活的异常努力。她种花,做兼职,最近的消息,她竟然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公司,而且还买了房,买了车……
她过得好,他也算放心了。
还能走动的时候,他有多少次控制不住自己的脚,不知不觉地走到她租住的那个小区。知道她或许就在那栋临街的楼房平台上劳作,或许胖胖的儿子就在楼顶上乱爬,他那么思念,那么渴望再看一眼,可他却不敢走得太近,只能远远地遥望着那个楼顶的平台,能够离她和宝宝近一些,想着,她每天也在他所站的土地上走过,每天也呼吸过他现在呼吸的空气,他就知足了。
再到后来,他的病情日益恶化,他已经无法自己走路了,他已经无法下床了,他就只有忍着痛,不愿意陷入止痛针带来的昏睡中去,只为了与她和儿子在同一个世界上再多呆一分钟,再多呆一秒……
冷汗布满了额头,浸湿了衣衫床单,就在陈飞觉得自己无法承受,准备按下呼叫铃时,他听到房门传来了低低的却很有规律的敲门声。
叩叩叩,叩叩叩。
“每次三下,连续两次。记住了,千万别开错门哦!”好像还是昨天,他和她刚刚毕业都没有工作,只好在城市村中租了一处最简陋的简易房。那种人员混杂、混乱无比的地方,她总是害怕,每次他回来晚了,她总是害怕的不行。还怕隔壁的那些眼神不正的男人们。
是以,他和她约定了敲门的节奏,让她判定之后再开门,避免危险。
那以后,他和她都养成了这个习惯,敲门每次三下,连续两次。
他几乎忘记了身体的疼痛,用难得的力气说出:“请进。”
可那个睡得像死猪的护工曲波却醒了,径直去开了门。他听到曲波的询问,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让他日夜思念的声音。爽爽!是她!
只是,转眼,曲波就拿着一个餐盒走了回来,还关了门。
那个女子也没做任何犹豫地离开了。
是她?不是她吧!是他自己出现了幻觉吧!
身体的剧痛再次尖锐袭来,他苦笑,她怎么还可能到这里来?对方说的很清楚,人家只是帮忙送外卖的。
不过,即使这么想着,陈飞仍旧不顾腹腔中剧烈的疼痛,不过完全没有愈合的刀口,挣扎对又要私吞掉他的早餐的曲波道:“把饭给我拿过来。”
曲波微微一愣,随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是吃不下去吗?”
陈飞不与他争执,只抬手握住枕边的呼叫器,冷冷地盯住曲波:“把饭拿给我,否则我这就叫护士,让她们给我换护工。”
曲波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却终究不敢违背,他的家里还有重病的老娘和脑瘫的弟弟,只靠他自己挣钱养家,他不能为了口吃的丢了这个工作。
没好气地将餐盒摔到陈飞的脸旁,曲波拉着脸出了门。其实陈家已经留了他的餐费,曲波贪陈飞的饭,不过是为了多生一点儿钱,那回去给老娘治病罢了。
陈飞不理会曲波的去向,转头看向被摔在枕头旁的餐盒。餐盒是三层密封,最上边是虫草或者燕窝等补品,第二层是主食小菜,第三层则是粥。这段时间,他已经很难咽下东西了,每天早上不过是喝一两口粥。
而今天,他却想每样都尝尝。
他努力地抓着床栏杆,一点一点挪动着僵硬无力的身体,折腾了半个小时,浑身大汗,终于斜着靠在了床头上。
他满心激动,颤抖着手拿过那个餐盒,小心翼翼地打开。第一层是千篇不变的补品,今天是虫草盅。第二层是三个指肚大的小窝头和三个小花卷儿还有一点儿拌三鲜。陈飞越来越失望,这两样明显是粥店里供应的食物,他不止一次见曲波囫囵吞下。
几乎不抱任何希望了,陈飞最后还是打开了第三层。
未曾看到,就首先闻到一股极淡极淡的清香。是香菜末的味道。
他小的时候挑食,不吃香菜和香葱。可自从和顾爽在一起,这些毛病都不知不觉地消失了,而且,越来越喜欢顾爽熬制的肉粥中撒上几粒香菜香葱末,浓郁的粥香立刻就被这一点点鲜活的翠绿和香气提出来,引得人胃口大开。多少次,早上他都是被这种馥郁的香气从睡梦里唤醒的啊……
陈飞激动地手都有些颤抖了,他没理会炖了几个小时的虫草,也没看那几个精致好像点心的主食,只两只手紧紧地捧着那一碗粥,让那熟悉的香气随着几缕不太多的蒸汽包围了他。
顾爽匆匆地离开病房楼,然后几乎是小跑着冲进停车场,坐进车里。
当车子驶出医院,顾爽的脑子里还回响着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那个每天都笑得灿烂的男人,如今已经虚弱成那样了吗?连一声请进都要咳半天……
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当车子停在楼下,顾爽觉得脸上涩涩的,伸手一摸,竟是满手冰凉。
顾爽浑身无力地靠在座位上,满心的凄凉。
好一会儿,她觉得脸上的表情能够放松了,这才拿出湿巾擦了把脸,然后,扯出一个微小的表情下车上楼。
二十七了,她上午要陪周老太去买年货,然后下午叫上顾彬回家。
回家和爸妈商量下,看能不能把爸妈接到这里来过年,那样,把周老太